“这鱼儿真好看!”郎怀不由道。

    “来人!”明达一把将手中剩下的鱼食儿全丢了出去,喊了一声,很快亭子外的侍卫就跑了进来。

    “姑娘,都尉。不知姑娘有什么吩咐?”

    “瞧见那条鱼了么?争抢最欢的那条。”明达拿下巴点了下。

    “瞧见了。”

    “给我把它捞上来,送厨房!”

    “这是做什么?”郎怀听着不对,出言问她。

    “本姑娘就想吃它,你管不着。”明达气哼哼转身出了亭子,郎怀终于觉察到她的不对劲儿,嘴巴张开又闭上,脑子里乱做一团,只好赶了两步跟上。。

    两人走至永安殿,那个捞鱼的侍卫捧着尾红鱼追过来,有些气喘:“姑娘,都尉!这鱼儿捞到了!”

    “可我又不想吃,放回去罢。”明达耍了脾气,头也不回地进了殿。

    “都尉……”

    “听姑娘的。”郎怀正自苦闷,更没心情搭理他,跟着进去,道:“这些时日恐怕没多少空来看你,若有事,便跟我院子兰君、竹君递个消息。只怕陶钧是得跟着我的。”

    “我能有什么事?还能去劳烦都尉?”明达见她那榆木疙瘩样子就来气,瞪着眼睛看她,道:“小女子不过一介平民,去不了沐公府,快别寒掺人了。”

    郎怀犹豫了半晌,终究是叹口气,只道:“今日听得大监说,七哥将被贬博山,恐怕陛下的意思,这七八日就会让他离京。我已经打点好,后日夜里戌时去王府里探望他。你若愿意去,我提前两刻在北门候你。”

    说罢,郎怀也不多言,转身离开。

    回到府里,她方才换过便服,便听得门口兰君的声音。来到厅上,却是尚子轩。

    “姐姐,这般晚了,可有什么要紧事?”郎怀方才沐浴过,发间待着濡湿,素色的袍子,脚底下随意踩着麻鞋,倒是洒脱自然。

    尚子轩不由得脸红了下,理了思路,才道:“当真是要紧事。今日咱们的钉子探得消息,土蕃人不知为何,看上了明达,想求陛下改赐明达于他们的赞普。不过看那个蒙参,倒是聪明人,没有当面提出来。”

    郎怀冷哼一声,道:“陛下已然赐婚,已成定局,怪只怪他们来的晚了。”

    “可钉子探到的消息,丛沧澜瑚许诺,如若陛下肯将幼女下嫁,愿意自称臣子,尊陛下天可汗,且年年朝贡,数目不小!”尚子轩忧心忡忡,要知道天可汗对于一个帝王来说,当真是巨大的荣光。自太宗驾崩,再无天可汗。

    郎怀自然知道这利害冲突,漂亮的手指扣着椅背,沉默思量。

    “陛下不会答应的。”郎怀终于肯定,抬头看了眼尚子轩,道:“李迁如此用计,姐姐想必也能猜到一二。”

    尚子轩也沉默了,过了片刻,才道:“我实在无法去想,他竟存着这样的心思。只怕陛下有心回护,到那一步,也不得不舍。”

    郎怀叹口气,道:“陛下心内是仁慈的,断不会舍得。只是此人为了上位,居然这般卑鄙,却也超乎我的预料了。”

    她站起身来,走到厅外,对守在门口的兰君竹君道:“夜了,兰君姐姐麻烦送尚姐姐回去吧。”

    尚子轩站起来,道:“既已知道,如何应对,阿怀你自己拿主意。滇南商行的事情我来办妥,你别费心了。”

    所有人都离开,厅里安静下来,郎怀才露出疲惫的神色。

    她甚至有了个天真的想法,明皇这般作为,是因为他实在太累。做了二十多年明君,实在不愿伪装下去?

    收拢了这种离谱的想法,郎怀看着窗外的夜空。明日是这次担任主使,最要紧的一天,所有阴私之事,都会被提上明面。土蕃这般大费周章,究竟为了什么,总算是可以揭开谜底了。

    但如今却有个迫不及待的事情,需要她去定夺。璃儿虽说跟着明达时间久,却少见手段耍狠。说不得,只好把兰君给她了。

    只是那丫头不知为何,今日实在反常,还是得找个好些的理由,否则适得其反,就白费了苦心。

    从四夷馆出来,唐飞彦庆幸自己今日穿的是便服,不必捂着顶官帽,否则得被那太阳晒脱了皮。反观蒙参,倒是入乡随俗,换上了唐人喜欢的窄袖胡服,只头发还是土蕃人的样式。

    不过在大唐,这些都是常见的。唐飞彦还称赞了两句,便笑道:“既不在衙门,以朋友相称不知国师意下如何?”

    蒙参无可无不可,跟着唐飞彦,有些好奇:“曾经听闻长安多胡人,可为何只见着星星两两?”

    唐飞彦笑道:“胡人遍布长安,前儿听同僚有言,大约都有十来万。国师若是信任在下,便由在下引着,可好?”

    “劳烦劳烦。”蒙参大喜,甚至挥手遣散了跟着的仆从,道:“有劳唐大人。”

    早有金吾卫扮作普通车夫,驾着车来到他二人身边,等他们上了马车,挥舞个鞭花,往西市而去。

    而四夷馆衙门里,却没这般轻松自在。

    郎怀身边跟着的,是不良人的几位地方总吏,安西总吏韦仲春,北庭总吏李冲,还有土蕃总吏郎士轩——正是郎怀的族叔,却一直隐于不良人中。

    分了主次落座,郎怀默默点头,示意礼部侍郎魏灵芝可以开始。大唐作为战胜国,自然列出相对苛刻的条件,却也无可厚非。

    郎怀一直打量着土蕃的副使,是个微胖的唐人,却不知为何在土蕃做了高官。等魏灵芝说罢,他先开了口,道:“在下孙承运,祖籍扬州,本是个普通行商,却被赞普赏识,在土蕃做了小小官员。此次充作副使,不过是因为在下本是唐人,通晓官话。”

    “原来是孙先生,在下郎怀。”郎怀点点头,收去好奇的目光,转而稳重,道:“我们从未相识,便不必叙旧。请吧。”

    “郎都尉爽利,孙某也不拐弯抹角了。”孙承运将真正的文书递上去,道:“虽说此次土蕃算是战败,退出了安西丝路,但赞普并不服气。何况偌大的西域,唐人的胃口未免太大,恐怕是吞不下吧?与其如鲠在喉,不如大家共赢。西域通商,还希望大唐打开关隘,允许各地的商人出入土蕃、土蕃的商人进出西域。丝路的行商权,赞普希望能和唐平分秋色。”

    丝路行商获利颇丰平分秋色?那大唐商人每年少去的银两何止千万?果然魏灵芝冷笑道:“大唐坐拥四海,胸怀千万。却不知土蕃哪来的好胃口?”

    “我们离得近。”孙承运往后一靠,表情真诚,却把魏灵芝气得骂道:“你……”

    他话未完,郎怀已然打断,道:“孙先生既然是商贾出身,应该知道大唐安西四镇,扼守丝路要处,更何况后方还有敦煌高昌。长安虽远,四镇可就在丝路之中。”

    “可我大唐也并不是容不得人,要求合理,大家都想共赢。”郎怀转了口风,笑意如沐春风:“大唐不好战,却不畏战。孙先生,你应当明白。”

    孙承运一时冲动,却不知这个行伍出身的武将也这般伶牙俐齿,不由得后悔。他自负才学出众,却因科举屡次不中,便继承家业做了商贾,对长安是恨意中带着向往。“都尉以武力逼迫,似乎不太妥当。”

    郎怀学着他还了回去:“哦?本将有此意?”她装模作样看了看在座的,魏灵芝无辜摇头,郎怀轻笑道:“孙先生,想的太多了。”

    孙承运心知这些讨价还价不过是先立个强硬的态度,好不被唐人剥了太多,见好就收,提了最为实际的要求:“是孙某多虑,但有件事大家都是着急的。”

    “此战土蕃共俘获六千多人,此前特地造了名册,使团出发的时候,还有五千六百四十二人活着。这换俘的事情,不知郎都尉意下如何?”

    郎怀示意魏灵芝,他把一本书册直接给了孙承运,道:“土蕃被俘的除却不治身亡,现有三千二百九十九人,俱在安西四镇。陛下仁慈,在各处广开学堂教授汉字官话,这些人里有七百来人已经迁徙至长安,已经在各坊落户,是我大唐的子民。”

    “若他们肯回土蕃,我大唐自然准备通关文牒。”魏灵芝底气十足,笑道:“换俘一事,大唐希望我唐人,都可以回来。”

    土蕃远没有大唐物产丰富,养着那些人,也不过给了口粮,充作各处兴建寺庙的苦力。孙承运早些时候早得了赞普的准许——全部放走,不留一个。但该做的样子是要做的,为难道:“几乎两个换一个?那我土蕃岂不吃亏?”

    “孙先生,你也是唐人,不亏心么?”魏灵芝对这个人当真反感,忍不住用言语讥讽他。

    “魏侍郎,孙某虽是唐人,但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这个道理还是明白的。只是身为唐人,也罢!此事,孙某应下了。”孙承运做出个沉重的表情,尽管虚伪,郎怀还是应道:“如此,本将谢过先生。”

    好歹换俘的事算是定下,双方都松口气,谁也没吃亏。郎怀喝了口茶,续道:“土蕃自此称臣纳贡,但不知是怎生纳贡法?”

    孙承运做了个手势,道:“想必都尉明白,土蕃虽然战败,却也不是一蹶不振。丛苍澜湖赞普是位高瞻远瞩的人,否则也不会派遣使团来唐。临别之际,赞普曾说,希望能效法镇平年间,和唐结亲。土蕃赞蒙的位置,会一直等待陛下的小女儿,曾经的长乐公主。”

    郎怀冷了脸,李冲先骂道:“姑娘是陛下下了圣旨,赐婚于郎都尉的!你们土蕃人是什么意思?”

    孙承运睁大眼睛,不知他是否是真的不知:“这……赞普不在乎长乐公主是否有封号,但千叮万嘱,定要迎娶陛下最疼爱的小女儿。为此,赞普愿意在国书上允诺,奉陛下天可汗,愿意放弃一半的丝路税权。可她已经定亲的事儿,确实是在下孤陋寡闻了。”

    “但自古有成人之美,不知郎都尉可愿割爱?”孙承运终于拂了郎怀的逆鳞,面上却带着真诚的表情去试探。

    郎怀站起身,口中带着愤恨:“既然这样,除了换俘,都是谈不拢的。本将今日有些不适,先告辞了。”

    她起身离开,剩下的大唐官员纷纷告辞,面色上都十分嫌弃,根本不屑于和孙承运多说什么。

    “孙先生……这恐怕对国师无法交代啊。”随从小心提醒,孙承运却老神老在,没有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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