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幽冥世界深处,除了英武皇者所在的“昭陵帝宫”之外,还另有九座帝宫,隐于重重幽暗之中。
    每一座帝宫,都有一位皇者坐镇。
    这十位皇者,便是如今掌管幽冥世界的十阴天子。
    十位阴天子,生前都是足堪名载千古的君王。
    便是死了,也是称霸一方的鬼雄。
    “唉,真是多事之秋啊。”
    其中一座,名为惠陵帝宫的冥宫中,响起一声叹息。
    “众卿,如今形势如此,朕如之奈何啊?”
    这声叹息出自那高坐宝座的皇者。
    此人双臂极长,两耳耳垂几乎及肩。
    正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
    “陛下,如今看来,人间皇帝伐天之心已昭然若揭,几不加掩饰。”
    殿下有一人,观其所立,当为群臣百官之首。
    此人身长八尺,头戴纶巾,身披鹤氅,容貌甚伟,飘飘然有神仙之概。
    手执一柄羽扇,微微摇动,两眼微合,内中似有乾坤暗藏。
    “此次人间正道宗门齐聚,未免有些太过突兀,”
    “人间正宗门,虽自称同气连枝,但道统不同,平日各自自扫门前雪,又哪里这般容易便联合起来?”
    “况此前未见半点风声,人间只一次小小水祸,便引得天下齐动,这其中若无唐室暗中推动,绝无可能。”
    “再加上那万佛罗天法阵,实在足堪称万世之基,此阵非一朝一夕之功,唐室当真是用心良苦,那位人皇之魄力,也实令亮佩服之至,”
    “有此一阵,除非九霄上的那位亲至,否则唐室已无立不败之地,这人间宗门,正是其最后的未定之数,”
    “经此一遭,便是这最后的未定之数,也已抹去了,可谓万事俱备。”
    此人手摇羽扇,叹息道:“那一日,恐不远矣。”
    “陛下,依亮之见,吾等也当备战了。”
    “哦?”
    大耳皇者面露意动:“丞相之意,是要朕……”
    “陛下!丞相之言甚是,备战是必然,不过却需清楚是为何而备!”
    一人忽地出班大声奏道。
    此人容貌方阔,顾盼之间隐有阴沉之意。
    “还能为何?自然是打上天去,杀他贼厮鸟的人仰马翻!也好让俺出这口鸟气!”
    “李严!俺可告诉你,俺憋了这许多年,再不出了之口鸟气,俺疯起来,俺手中这根蛇矛可不认人!”
    一个豹头环眼的黑汉朝那面阔之人瞪着铜铃般的两眼。
    对于黑汉的威胁之意,那被称为李严的面阔之人眼中微露一丝不自然,却仍昂首道:
    “陛下,臣所言,实无私心!”
    “自古天居上,地居下,人居其中,此乃亘古不变之理,”
    “天之上更有‘天’,九霄御极,统摄三界,掌乾坤,衡阴阳,岂能轻犯?”
    “那唐室不知天高地厚,竟敢生起大不敬之心,实乃自寻自死路,愚不可及,”
    “所谓盛极而衰,臣闻,那阳间百姓万民,皆赞如今天下之盛,已远迈前古,”
    “且不论其虚实,便算是有几分真实,如此行径,其自取灭亡之道,正合此理。”
    说着,他看向那位手摇羽扇的丞相:“诸葛丞相以为严之所言如何?”
    这位诸葛丞相只是皱着眉头摇着羽扇,却不言语,似也有认可之意。
    李严微微露出一丝得意,又对那大耳皇者道:“再者,千百年来,吾等与唐室那位太宗皇帝两相不合,多有征战,如何能冒奇险,为他唐室所驱驰?”
    此言一出,便是那黑汉先前被其气得暴跳如雷,此时却也不说话了。
    而其余文武群臣,也纷纷露出同仇之态,议论有之,痛骂有之。
    那诸葛丞相见此,也只能暗叹一声。
    依他之意,人间皇朝,敢有此心,又筹备多年,今日更有如此行径,显然不是一时冲动。
    若仅只是人间皇朝,他也是断然不会相信,能有反“天”之力。
    但这其中关键,并不在唐室。
    而在人皇身边的那位帝师。
    还有,其身后那尊存在。
    那可是连“天”在其面前都要束手,只能妥协,与其相商,分治天地。
    才脱去那锁在他们身上千百年的枷锁,令他们得以喘息。
    有这尊存在为依靠,天人之争,恐怕胜负尤未能知也。
    帝宫文武也未必看不到这一点。
    只是那李严所言,正中要害。
    人有七情六欲,鬼又何尝没有?
    人死为鬼,余下最多的,便是这七情与六欲。
    爱恨情仇,较之为人之时,更为强烈,已成执矣。
    某种程度上,“鬼”便是以“执”而存世。
    哪怕他们这些已成鬼仙之流,也仍难逃执念左右。
    他们惠陵帝宫,与那位唐室太宗皇帝的昭陵帝宫之间,仇怨由来已久,实在结得太深,已无解开的可能。
    想要帝宫众文武放下怨隙,为人间唐室伐天前驱,实无可能。
    众议纷纷,令大耳皇者不由头疼,举手按止,又望向他道:“丞相以为如何?”
    诸葛丞相看他神色,便知他虽向己问询,心中却是早有了定议,不由暗叹一声,奏道:“陛下,若是要阻人皇伐……之举,亮有一策,献与陛下。”
    大耳皇者面色一喜:“哦?丞相快快说来!”
    诸葛丞相手摇羽扇道:“陛下,幽冥之中,除陛下外,尚有九位阴天子,其中除却那位太宗皇帝外,还有几人当谨防,”
    “其一,乃纣王子辛,此人当年于人间为帝时,颇有雄才,为兴人道,免脱‘上天’奴役,曾刀斩天使,举兵反天,实乃反天之第一人,定当不会放过此万载难逢之良机,”
    “其二,乃始皇帝政,其为人之时,便有气吞天地之志,扫六合,统八荒,于其之前,人主为王,于其之后,人主为皇,”
    “皇者,日出于土,君临王上,足见其与日月齐,同天地尊之意,其人不尊天,也不悯人,乃循唯我独尊之道,”
    “当此之时,未必会与唐室同进退,却也定当会有所动,”
    “其三……”
    诸葛丞相看了大耳皇者一眼,略微犹豫才道:“便是世宗、世祖两位陛下……”
    大耳皇者神情微微一滞,略显不自然。
    丞相口中世宗,正是谥号“武”,汉之世宗,孝武皇帝。
    另一位便是汉之世祖,谥号“光武”。
    论起来,这两位都是他“祖宗”。
    可实际上,就算他肯,别人还未必肯认他这个“孝子贤孙”。
    他生前向来以汉之正统自居,却不想死后,还会碰上这种尴尬之事。
    虽然不想承认,那两位,才是汉家正统。
    “世宗刚烈,世祖德渥,都绝无可能背‘人’顺‘天’,故……”
    诸葛丞相没有说下去,大耳皇者已经明了,更是头疼。
    世宗皇帝雄才大略自不必说,但其人刚愎,比之那位始皇帝也不输几分。
    至于世祖皇帝……所谓自古中兴之盛,无出于光武,匹夫徒手而得天下,其难有甚于高祖……
    观此后世评说,就知其为人。
    他已经够头疼,诸葛丞相却还在细数:“还有魏之武帝,不必亮细说,陛下最解其人,”
    “商之辛纣,秦之始皇,唐之太宗,与此三武,乃是陛下必当谨防之人。”
    “丞相,如此……”
    大耳皇者脸色发苦。
    对付一方阴天子,已经需要倾尽全力。
    这几位,加起来已占十中之六,还怎么打?
    “陛下且勿忧,如今仍是天盛人弱之势,吾等并非无依无凭,此战若起,必是旷日难下,”
    “陛下,‘天’高高在上,三界之内,除了那位,无有能入其耳目者,”
    “以亮观之,人间也非易与,不如暂且坐看,且待天人焦灼之际,吾等再举兵出幽冥,里外相合,当可一举建功。”
    “在此前,吾等只需静待良机便是,”
    “且,余下三位阴天子中,尚有两位,当能与陛下联合一心。”
    大耳皇帝说道:“丞相是说,周之武王,与春秋五公?”
    十位阴天子中,有“一位”是极特殊的,乃是五人共享一尊阴天子之位。
    “不错,陛下不如暗遣一人为使,说合此二帝,此为合纵之策。”
    至于剩下那一位,诸葛丞相并没有提及。
    只因那一位虽然位列阴天子之中,却极其特殊。
    相传其人自上古之时,便已存世。
    更曾与道主论道。
    这等存在,却不知为何,入了轮回,自号酆台大帝,成了阴天子之一。
    这位酆台大帝十分神秘,也很少参与幽冥之中的争端,却也无人敢轻易招惹。
    这样的存在,根本不是谁可以拉拢的。
    “好好好,丞相此计大善,便依此行事!”
    大耳皇者抚掌大悦。
    以三敌六,听起来相差悬殊,却并非如此。
    天人相争,“人”为弱势,无论哪一方加入,都必定要竭尽全力。
    而他们站在强势的“天”一方,却绝不会成为主力。
    只需要从旁“骚扰”,就足以令对方顾此失彼,焦头烂额。
    见君臣志得意满之色,诸葛丞相又暗叹了一声。
    其实还有一点担忧,他并未说出口。
    便是那位地藏王佛……
    他所料这一切,都是建立在这位地藏王佛袖手不管的前提下。
    若是这位对他们“顺天”之举不满,那是再多谋划也都是无用之功……
    毕竟,如今这位,才是幽冥真正的“天”。
    事已至此,无可挽回,所以他才没有说出来,只能盼那位地藏王佛,真的是四大皆空……
    ……
    相比幽冥之中的风云暗涌。
    人间许多地方,虽然也有打破沉寂之象,却是相对平静许多。
    大唐百姓自金山寺这事后,本就强悍的民风,似乎有些火上浇油之势。
    因为如今人人都知道,那些曾经高高在上的修士,其实也不过是与他们一样的人罢了。
    有血有肉,有私心私欲。
    连那九天之上的仙人,也被金山寺的法海禅师唤来真龙,一爪捏死。
    连仙人都会死,何况修士?
    与他们不同的,也只是更有力量而已。
    而力量……大唐从不禁民间向上之心。
    只要有向上之心,大唐有无数渠道,能让人获得力量。
    甚至,有许多人是猛然才发现,自己已经很强。
    虽不能与真正的仙人比,但比之那些名山正教的修士,似乎也不差多少。
    颇有天高唯人心高,地厚唯人德厚的一种唯我独尊的自负。
    这也正是大唐朝廷所想见到的。
    外间纷纷扰扰,金山寺中,却仍一如往常清净……
    “法海!”
    “快快把许官人放出来!否则姑奶奶就去官府,告你一个强抢民夫,擅自禁人之罪!”
    如果没有这个每天都会准时出现的烦人声音的话……
    “小青,娘子……!”
    寺中,许仙翘首盼望,满脸希冀。
    “砰!”
    一根棍子敲在他脑袋上。
    净明小和尚双脚落地,手中正拿着那根棍子,皱着小脸,一脸严肃地仰头看着许仙。
    没办法,身高差距太大,要教训他还得跳起来打。
    “许施主,莫要分心,今日功课还未完,快净心坐下,念诵经文!”
    许仙对着几岁的小和尚满脸乞求:“净明小师父,我已多日未见我家娘子,你便让我出去见上一面吧!”
    “不可以,你今日的功课还未完,住持方丈说了,你被美色所惑,执念根种,已生心魔,每日须抄写念诵心经百遍,以消除心魔,一遍也不能少!”
    净明小和尚一本正经地重复着已经说过无数遍的话语。
    “你今日只抄写念诵了十一遍,尚有八十九遍,快快坐下!”
    看着毫不讲情面的小和尚,许仙头痛得紧。
    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说还说不通,真要不听他的,他能在你耳边念叨一整天,而且手中拿着那根棍子也是真敢打。
    许仙被逼无奈,只好坐下,听着寺外传来的声音,悲从中来:“娘子啊……”
    “姐姐,怎么办?法海那个臭和尚,根本不见咱们。”
    寺外,小青气愤地道。
    “回去吧。”
    白素贞目光闪动,看了一眼金山寺山门,便转身离去。
    “姐姐!”
    “小青,为了官人,我也顾不上恶业缠身了,不过此事与你无关,你回山去吧。”
    “姐姐,你想干什么?”
    小青微微一惊,旋即咬牙道:“无论你想干什么,我都陪着你一起,你赶不走我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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