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这阴差所言,叶卢来到散关一带不过六天,也没杀过人,只是给州府道上的“江湖豪杰”发了些英雄帖,散了些钱财。也并非叫他们作恶——恰恰相反,是要求他们在未来一年中能够“保境安民”,至少少做些杀人越货的勾当。
    好汉们得了钱财,近六天的确十分安稳。但似乎就是这安稳,引动了刑杀的气运。阴差说,虽不知为何,可那些“豪杰”们如今的确被杀伐气运缠身,好似每一位都随时可能成为下一个朱厚。而这些,都是由叶卢所引发的。
    他仅是阴差,掌管一地之事,只晓得那些杀伐气运自北而来,但自北方何处来,却不晓得了。
    李伯辰听了这些,意识到“气运”这事儿原来与自己想的有很大不同。
    说起来,他也一直没能理解“气运”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一个人被“杀伐”气运缠身,便可能杀许多人,或者被杀。要是财运好,便可能得到许多的金钱。但这“运”,是指某一类型的事情发生的几率如何么?
    六位帝君主掌六大类的“运”,是说他们可以通过某种方式,影响到某一类型的事件发生的几率么?但他实在想不通如何能做到这一点——一个人在家中坐,忽然有盗匪路过闯入将其杀了,要是从前的北辰帝君,该是能改变此人的这种杀伐之运的吧?
    这种改变,依着民间传说而言,绝不会是忽然降下一道天雷,将那歹徒劈了。而该是更加巧妙、自然的方式。譬如说,那人的朋友正巧来此,将其救下。
    可问题在于,施加何种影响,才能叫那位朋友忽然起了这样的念头?必然要影响这位朋友身边的环境、人,为其创造机会条件,令他做这件事吧?
    那么,又该怎样影响这位朋友身边的环境、人?要这么想到最后,或许可能为了救那一个在家中坐着的人,要对数万、数十万、甚至整个世界施加一次影响。
    ……六位帝君“掌控气运”,真的强大到如此地步了么?难道他们无时无刻不在调整整个世界的么?
    每每想到这一点、想到传说中六位帝君所行的种种神异之事,李伯辰就会问自己一个问题:我真是北辰么?
    要是的话,为何觉得自己眼下与寻常人并无什么本质区别?这一界看起来是属于自己的……可他倒更觉得自己仅是个操作者——会慢慢晓得如何使用,但永远不可能知道“为何可以这样用”。
    这与关外那阴差倒有些相似。听他所说的话,似是他能瞧得见“杀伐气运”。其实李伯辰自己也瞧得见——在隋境时,他就是阴灵离体看到了在原野之间蔓延汇聚的运势,才找到了石棺所在。
    而那种本领,则是在璋城夜战之后才得到的——似乎是因为那一夜自己偶然瞥见了天雷火狱、与此界建立了某种更加直接的微妙联系才产生的。
    自己与阴差所见的那些,是“几率”这东西具现化了么?
    这是六位帝君以超乎想象的“神力”做到的,还是这世间原本就有的、而他们也只晓得“怎样用”,却不晓得“为何可以这样用”?
    想到此处,李伯辰却一下子回过了神。那阴差在关外等待答复,且自己体内灵力积郁愈多,不能再耽搁下去了。
    只是,该如何答?他来此界就是想要碰碰运气找到对付叶卢的法子,而运气也就来了。眼下,该问这阴差须弥人一般都有何种神通么?不……北辰帝君岂会连这个都不知道?
    那叫这阴差帮自己把叶卢给收拾了?也不好。自己在陶宅的时候还是个灵悟境,便击杀了一个阴差分身。虽说那时是借了自己特殊身份的力,可安知叶卢没有别的手段?
    阴差这东西,如今看起来倒类似斥候、探马之类,虽然消息灵通能做杂役,但对于搏杀似乎并不在行。眼下自己能说得上话的,一个是这九三,另一个就是百十二。这九三要是折在叶卢手里,就太可惜了。
    李伯辰犹豫了这么一会儿,忍不住再抬头往关外看了看,见九三还匍匐在地,不敢抬头。
    他心中忽然一亮,道,我真是谨慎过头了……哪用得着想这些?
    之前与应慨同行的时候,两人闲聊被看出破绽,是因为应慨心中原本就会存有疑惑——一个人,无论修为境界再高,也还是人。
    可这阴差与“北辰帝君”之间的差别,就好比是一个县城小吏与天子、国君之间的差别吧。哪怕那国君真换了个人、说话做事都荒诞不经,那小吏又哪有胆子去怀疑“君上是不是真的”!?
    换句话说,他连那位君上从前是什么模样都不清楚,到哪里怀疑去?
    自己的确要防止被人瞧出破绽,但绝不是这些阴差,而该是那些更强大的灵神!
    想通这一节,李伯辰立时道:“你可知一人名叫李伯辰?”
    李伯辰知道阴差自然晓得——前次听他和百十二在关外闲聊,还提起自己的。果然,阴差听了这名字,面上换成惊诧之色道:“小差听说过一个同名同姓之人。禀神君,那人——”
    李伯辰又道:“今日此人便叫叶卢应劫。你速去助他。”
    阴差似乎仍感惊诧,道:“神君已知晓那人——”
    他说了这话,面上一晃,换了个惊骇莫名的神情,忙将头伏下。李伯辰见他忽然变了脸,也被吓了一跳,心道这家伙又想起什么来了?但随即意识到阴差没说完的那个字该是“么”——想问自己也知道那人么?
    可该是又想到北辰帝君岂有不知的道理,登时觉得逾越冒犯、惊骇了吧。
    不过这东西喜怒皆形于色,倒比应慨那样的人好对付太多。自己同他对话时候心中惴惴、察言观色,想必他心中的忐忑不安更甚。李伯辰莫名想起无经山下与李定同处一车时的情形,心里又安定几分。
    便打定主意不再开口,叫这他自己揣测去吧——刑不可知则威不可测,自己这“北辰”可不能太啰嗦!
    他便不再理会仍匍匐在地的阴差,心中默念:送我出去!
    眼前一暗,耳畔传来叶卢的声音:“——没这个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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