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伯辰知道自己刚才那一脚一定将他的腿骨踹断了。对方还有三个人,要是厮打起来动静大了,也许要惹上麻烦。不过这回是麻烦来找他,也没什么好后悔的。便想可以立即将那三人也打昏过去,离开璋城再寻个落脚地。
    他这么一想,脸色变冷,迈步往巷中走过去,随手拾起地上那截断了的木刀。
    本想那三人一定也扑过来,可其中年纪稍长那位竟一抬手拦住两个蠢蠢欲动的同伴,往前走了两步,喝道:“曹岩,你是疯了吗?谁叫你动刀?!”
    又向李伯辰拱手:“朋友,一场误会。我来只是来劝陶公入会的。”
    李伯辰没想到这人看起来明事理,愣了愣,停住脚步。
    那人便喝:“扶他起来,走了!”
    转脸又对墙边老者道:“陶公,今天我们之间的事,也是因为你未得大空明而不自在,希望陶公再好好想一想。”
    说完这话另两个人已将断腿的年轻人背起。这人就又看了李伯辰一眼,扶着腰间木刀刀柄走开。
    本做好了惹一场大麻烦的准备,结果倒是有头无尾,李伯辰一时间竟觉得略有些遗憾。但也算好事,他就转了身走回到巷口,听见后面的老者喊了他几句,但他不欲再生事端,装作没听到。走出那条街之后再拐几步,汇入人流之中。
    他边走边又忍不住去想刚才那四个人。伙计阿罗说“空明会”的时候他听着就觉得耳熟,刚才又听那人说“大空明”、“不自在”,想起来了。
    南下时途经几个城镇,也曾短暂逗留一两天打短工凑盘缠。便知道近些年六国似乎又出了个叫“空明会”的教派,势力日益增大。
    天子六国主要供奉六位帝君,但也有许多人信奉幽冥中的某位元君、真君,还有的供各地山神、土地。另有些人,信奉某些太古秘灵。对这类信众,督院与官府一般不大追究,只在闹出事情之后找教首的麻烦,因而此类教派一般相当低调。
    可这空明会既不信幽冥诸灵神,也不信太古秘灵,而信“大空明”。他也略听人说了几句,似乎“大空明”不是什么灵神,而指一种精神境界,信仰大空明与信仰幽冥诸神乃至秘灵也都不冲突。
    听起来的确是个自在的教派,却不知怎么的搞出强行拉人入教这种事。
    他沿街又走一段,确定没什么带木刀的黑衣人跟着自己,便见到临街有一间铁铺子。心头一动,在门口停住往里面瞧了瞧。想倒是可以在这儿为怀中的曜侯做个刀鞘,要是钱够用,就再做个护萼,如此别人也认不出了。
    但忽听身后有人气喘吁吁道:“这位义士,请留步!”
    李伯辰在心里叹了口气,听出是之前在巷子里那个老者的声音,便转了身。
    果然是那位陶公追上来,停下便拱手道:“刚才多谢相助,我年老忘事,咱们从前可曾见过?”
    李伯辰笑了笑:“素未谋面,路见不平罢了。”
    说了这话便转身欲走,可老者又上前一步拦他:“义士家住何处?听你口音不像是璋城人。”
    李伯辰想这人大概是见自己有点本领,又看着落魄,想招自己做个护卫吧。但他不愿意做那种伺候人的事,便道:“老先生,萍水相逢,不必多问了。”
    他转身刚走出一步,那人又道:“义士是缺件趁手的兵器么?不如进这铺子里挑一件,我来付账,权作答谢吧。”
    之前空明会的黑衣人称他陶公,听起来该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且这样的年纪,又追在自己身后语气殷殷,李伯辰就只得再转了身。对方既然诚心报答,他也不客气了,便道:“老先生真要谢我,就赠我些财物吧。”
    老者一愣。但又笑了:“义士果然豪爽,怎么,是没有落脚地么?”
    李伯辰想了想:“是。我来投奔亲戚,但亲戚不在了。”
    老者便正色道:“你我果真有缘。义士且听我说——我家有一子,娇生惯养性情顽劣,却想要习武。义士刚才那一招,我看着该是刀法吧?犬子正是想学刀,可偌大璋城竟遍寻不见名师。义士古道热肠,刀法高明,是否有意在寒舍做个西席?”
    李伯辰心中微微一喜,想这倒是个好去处。但立即又意识到这事情似乎有点凑巧——先打抱不平解了这位陶公的一时之困,他家中就正巧有了个要学刀法的公子。
    虽说世间巧合之事也不是没有,但他现在情况特殊,实在不得不多考虑一些。正待一口回绝,忽然又生出个心思。要说有什么人以这种法子设伏自己,大概是那位彻北公或者李定吧。
    但自己一路上乔装打扮,他们怎么可能这么快就得知自己的行踪?是否是自己多心了?
    这么一犹豫,那老者便笑:“看来义士也有此打算。这样,不如先随我去寒舍看看,要是觉得满意才留下。若不满意,我奉上谢礼,绝不强求。”
    李伯辰又想了想,觉得该的确是自己多心了。隋无咎和李定若想要对自己不利,其实大可以安排人在刚才那条僻静的街道上出手,实在用不着费这么一番力气的。
    便拱手施礼:“好。老先生,我先随您去看一看,您也可以考教我的武艺。”
    老者大喜,抓住他的手:“请,请,义士随我来!”
    老者住得并不远,步行一刻钟便到了。他家住城西榆钱街,一间宅子虽不大,但看着是前后三进的,附近似乎也都是富足人家,街面干净,也清净。
    见这情景,李伯辰略有些满意。人少就是好事。
    他又想自己虽然未得名师传授,可刀法是从尸山血海中磨练出来的。之前遇到的那罗刹少女李丘狐刀法也了得,可未必胜出自己多少,真要做个西席教师,也不算误人子弟。
    只是老者说他那孩子顽劣……要是个纨绔子弟、心性歹毒,自己这些本事,是万万不能传授给他的。
    他随老者进了门,绕过一面黑瓦白墙的照壁便看见前院,随后微微一愣。
    因为瞧见个身段窈窕的年轻女子正坐在院旁一丛鹅黄腊梅花下的石桌旁,摆弄手里一柄小小的木刀。那女子穿着滚白毛边的夹袄,细眉细眼,红唇一点,正是青春年纪,看着温婉可人。
    但李伯辰也因此停住脚,微微皱眉:“老先生,原来是位女公子么?我看不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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