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闭嘴!”内齐又羞又恼,妇人的目光让他局促不安,就好像鞋子里落入了碎石子。他小心的瞥了刘成一眼,赶忙对那妇人大声喊道:“你们是女真人,我们是蒙古人,哪有蒙古人听女真人的号令对抗大汗的道理?再说女人要听从他丈夫的命令,哈奇让你去哪儿,你就得去哪儿。济农大人是个宽宏大量的人,他会好好对你和孩子的!”

    “丈夫?”那妇人冷笑了一声:“从他把我和孩子作为人质交出去的那一刻起,他就不再是我的丈夫了,你也不再是我的公公!”说到这里,她突然转过身,对刘成用一种让人无法遗忘的语气说:“刘大人,我并不怨恨你,因为你只是做了应该做的事情。你是我们女真人的敌人,无论对我们做什么都是应该的。但这两个男人却对我犯下了罪行,他们出卖了自己的妻子和儿媳妇,将为自己生下继承人,照顾自己的女人像一头牛,一匹马那样送出去。我的兄弟们会知道他们所做的,会在将来惩罚他们。刺瞎他们的眼睛、砍断他们的手足、将铅水灌入他们的口里,让他们痛苦不堪,哀嚎求死!”

    面对妇人恶毒的诅咒,内齐和哈奇神情狼狈,说不出话来。出于一种奇怪的感情,刘成这一边的人没有一个出言制止这位爱新觉罗家的女儿。虽然她是他们的敌人,但众人在感情上却更加倾向于那个女人一边。

    很快,那妇人的嗓音变得嘶哑和低沉起来,显然激烈的感情已经消耗了她大部分精力。哈奇抬起头,苦笑着对妻子说:“是我对不起你,你要骂就骂个痛快吧。不过你放心,济农大人已经说过了,绝不会苛待你和孩子,还会把你送到长城里面去,在那儿你和孩子都会过的比过去还好的!”

    “呸!”妇人的脸变成铁青色,她猛地转过身,一把从婢女的手中抢过孩子,狠狠的摔在地上,疯狂的向自己的丈夫喊道:“我宁可摔死他,也不愿意让他作为俘虏活下去!”

    妇人疯狂的举动一下子让所有人惊呆了,刘成瞪大了眼睛,看着地上的婴儿,半响说不出话来。倒是一旁的切桑第一个反应过来,抢上前去把孩子从地上抱了起来,高声喊道:“来人,快取热水来,叫大夫来!”

    众人好像是被施了魔法的石像一般,迅速的忙碌起来。刘成看着孩子青紫色的脸,心中不禁生出一股悔意,他万万没有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在他的计划里这名女子和孩子将会成为自己手里的筹码,找个地方将其好生看管起来便是了。想到这里,他不由得喃喃自语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过了好一会儿,大夫总算是来了,刘成赶忙将其引到孩子身边:“快看看这孩子,千万要救活他!”

    那大夫伸手探了探孩子的鼻息,又探了探孩子的脉搏,脸色变得阴沉起来。刘成心里不由得一沉,小心的问道:“大夫,这孩子还有救吗?”

    那大夫沉默不语,只是小心探查着孩子的脉搏,过了好一会儿他放下孩子的手,站起身来摇头叹道:“孩子太小,我也来的太晚了!”

    人群中传来号哭声,那是哈奇在哀悼自己刚出生不久的儿子,刚刚杀死自己儿子的母亲疯狂的笑着:“我绝不会把儿子交给你们,决不!”

    “大人,应该怎么处理?”切桑低声问道。

    刘成摇了摇头,试图将脑海中的沮丧逐去,但却没有效果,事情的发展超出了他的预想。切桑看出了上司的心思,低声道:“大人,这不是您的错,是那个女人自己把孩子摔死的。”

    “我虽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若非我逼内齐交出她和孩子,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大人,您没有做错什么!”切桑重复了一遍:“女真人是您的敌人,您只是在想方设法打击您的敌人而已。如果皇太极与您易地而处,他也会这么做的。这是战争,只要能赢,做什么都是允许的!”

    “做什么都是允许的?”刘成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玩味的笑容:“假如有一天什么人把同样的招数用在我的身上呢?”

    “我会竭力不让这种事情发生!”切桑的语气十分坚定,他暂停了一下,换了一种更加严肃的语气:“大人,在我们寺庙里比这更可怖的事情每天都在发生,既然您已经走上了这条路,就只有头也不回的走下去,带着我们走下去!”

    “你们?”

    “没错,我们!”切桑指了指自己的胸口,又伸出手指了指四周:“我、阿桂、郝摇旗、敏敏别吉、所有的人。我们每一个人都是因为您才来到了一起,因为在您的身上我们看到了希望,我希望格鲁派大兴,郝摇旗希望能够摆脱流贼的命运,阿桂希望能够过上安定的生活,我们这么多人的希望都寄托在您的身上,您不能倒下!”

    “你们的希望都在我的身上!”刘成重复了一边切桑的话,脸上原本动摇的神情也渐渐变得坚定起来。

    “摇旗,你挑几个可信的妇人,把这个女人带下去,千万要看管好了,若是出了什么差池,便拿你是问!”

    虽然已经是暮春时分,夜里的归化城依旧寒气逼人,到处都笼罩着一层冻硬的白霜,路面上覆盖着又硬又滑的黑冰,在房檐和塔楼上垂下一串串透明的冰柱,好像老人僵硬的白色胡须,当暮色降临时,仿佛严冬还没有过去,依旧统治着这片土地。

    大厅里洋溢着让人惬意的暖意,并被墙壁上的十几支手臂粗细的牛油蜡烛照得通明。刘成穿着一件带着马蹄袖的貂皮长袍,领口露出里面的鹿皮箭袍,头上带着一顶熊皮兜帽,牛皮腰带上挂着一柄弯刀,粗粗看上去就是一位蒙古王公,然而在兜帽下露出的乌黑发髻暴露了真相。盛装打扮的敏敏坐在刘成身旁,怀中抱着一个两三岁大的孩子,手指含在嘴里舔的津津有味,一双乌溜溜的眼睛转来转去,好奇的看着在面前的几个陌生人。在他们的身后是苏鲁锭大纛和那尊大黑天神神像,洁白的马鬃垂落在那尊金质神像上,更增添了几分神秘。

    “内齐,哈奇,这边是阿布奈大汗!”刘成笑着向内齐父子介绍道:“大汗年纪还小,你们便不用大礼参拜了!”

    内齐向儿子们使了个眼色,恭敬的说:“帽子再怎么破旧也要戴在头上,靴子再怎么精美也是踩在地上,大汗虽然年幼,也是长生天护佑的孛儿只斤家族的嫡系血脉,我们又怎么能无礼呢?”说罢便领着三个儿子向刘成和敏敏怀中的阿布奈行了叩拜大礼。

    “好,好!”敏敏伸手在怀中孩子的腮帮子上挠了挠,引得其笑了起来:“阿布奈,你看到这几个人了吗?他们都是你忠实的仆人,等到你长大了,一定要好好的对待他们呀!”

    “不敢当,不敢当!”内齐尴尬的笑道,虽然他一门心思想要尽快离开这个恐怖的地方,重获自由,但表面却不敢露出丝毫着急来,唯恐前功尽弃。倒是其长子哈奇刚刚失去了儿子,一副神思恍惚的样子,让内齐心中暗自焦急,唯恐惹恼了眼前这位济农大人,惹来祸事。

    “来来,都坐下吧!”像一个殷勤的主人,刘成笑着的示意内齐父子坐下,数名容貌俏丽的侍女便从走了进来,分别站在每个人的身后侍候着。内齐那两个即将被送来当人质的儿子哪里见过这等排场,相互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目光中看出一丝喜色来。刘成看在眼里心中暗喜,虽说交出人质之后的扎鲁特部不太可能再投回后金那边,但毕竟对方为自己死了个孩子,自己还是给予一些补偿的好。想到这里,刘成回头对身后的郝摇旗低声说了几句,郝摇旗会意的退了出去,不一会儿门外便送进来三只木箱来,分别刘成身旁。

    “列位!”刘成笑着轻轻拍了拍身旁的木箱:“阿布奈是我的义子,你们两人是他的伙伴,在我眼里也和阿布奈一般,也是我的晚辈。今日我们初次见面,便送你们每人一件见面礼!”说话间,亲兵已经将木箱送到两人身旁,打开一看,却是两只制作的十分精巧的手铳、那手铳与寻常的火器有些不同,没有夹着火绳的蛇形杆。两人都正是好玩的年纪,见到这等罕见的礼物,心中不由得大喜,赶忙跪下拜谢。刘成含笑点了点头,目光转向哈奇,神色变得严肃起来:“哈奇,今天的事情也有我考虑不周的原因,我虽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人已经死了,我没有能力让其复生,这是我给你的一点补偿,还请收下!”

    “多谢大人!“哈奇哽咽的接过木箱,他只觉得里面颇为沉重,却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他看了身旁的父亲一眼,看到对方微微点头,便伸手打开木箱,发现里面是一支鸟铳,还有一张纸片。正有些莫名其妙,便听到刘成的声音:“你离开的时候可以凭着这张纸条领两百支这样的鸟铳回去,以壮行色。”

    刘成麾下火器之精良早已闻名遐迩,哈奇还楞在那儿,一旁的内齐赶忙跪下,一把将儿子也扯了下来:“多谢大人厚赐,我等一定效忠大汗,不,效忠济农大人!”

    “呵呵,阿布奈是我的义子,实乃一体,倒也不必分开说了!”

    “是,是!”内齐扯着儿子磕了两个头,偷看了一下刘成的脸色,方才爬起身来,回到自己的座位,便听到刘成问道:“内齐,你此番回去打算怎么做呀?”

    内齐身子一颤,赶忙说:“禀告大人,我一回去就立刻派人与东虏绝交!”

    “不可!”

    “不可?”内齐诧异的看着刘成,你废了这么大一番力气难道不是要把扎鲁特部拉倒你这边来?怎么事到临头又说不行了呢?

    “你若是直接与东虏绝交,虏酋定然联合周围依附于他的部落来攻打你,你势单力薄定然会吃亏!既然你已经依附于大汗,我又怎么会做出有损于你的事情呢?”

    内齐彻底被刘成弄糊涂了,小心翼翼的问道:“那,那大人您的意思是让我?”

    “很简单!你回去后就写一封信给皇太极,告诉他杨大人为了招抚左翼各部,便将你释放以怀远人。你说为了骗取我大明的恩赏,打算假装投靠大明,还请他谅解!”

    “这,若是我这么做,恐怕皇太极会——”内齐的脑子转的飞快,想着若是依照刘成这么做的利弊。

    “皇太极会以为你想要脚踏两条船,一边吃我大明的好处,一边又想跟着后金破边抢一把,我说的对不对呀?”

    “对,对,大人果然明见万里!”被打断了思绪的内齐身子一颤,立刻发现刘成正好说中了自己的心事,假如自己不是已经被刘成断了后路,估计就会依照他说的那样两头占便宜。当然现在这条路自己是走不成了,如果自己敢脚踏两条船,刘成只要把手中的人质砍了脑袋往皇太极那边一送,就算皇太极看在大局的面子上饶了自己,将来也会旧账重提。只要皇太极不知道自己已经把雅尔哈齐的小女儿和孙子送到明国那儿做投名状,就不会怀疑自己已经站在了明国那边。

    “内齐你放心,你这次回去只要把那个后金女子身边的几个亲信都灭了口,然后封锁消息,就可以放心大胆的做你的扎鲁特汗。我也把左翼所有茶叶、盐这些买卖的专卖权都放在你那边,让你多些好处!”

    内齐闻言顿时大喜,赶忙跪下连连叩首:“大人请放心,奴酋若有什么动静,小人一得到消息就立刻派人禀告大人!”也难怪他这么高兴,自从左翼倒向后金之后,与大明的边境贸易自然就断绝了,其所必须的茶叶、盐、布匹这些必须的日用品只剩下两条渠道——从后金那边输入或者破边抢掠。可是后金那边与大明连连打仗也是物资紧缺,百物腾贵,就算是军官和官员日子也过得紧巴巴的,能够挤出来给蒙古的物资也是少之又少;破边抢来的数量也是有限的很,仅能满足上层贵族,下层牧民哪里分沾得到,而且看刘成的兵势,他调任宣大总兵后,破边抢劫这条路也不通了。如果能从刘成这边输入这些商品,从当中经手的扎鲁特部定然可以大赚特赚,相比起这些,自己这些天受到的惊吓和折磨,也算不得什么了,若将孙子的意外死亡除去,这次被俘简直是因祸得福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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