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有德听了一愣,旋即才明白为何岳托抱怨后金军法过于严苛,原来世事都有利有弊,后金这军律好处是除非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士兵一般不会丢下军官逃走;但坏处就是一旦打了败仗,军官战死,士兵也会因为害怕受到处罚而流亡在外。豪格带去的那些都是精锐,又一人数马,就算败得再惨也不至于就回来这么几个,显然大部分败兵是因为害怕回去受处罚而流亡在外了,这让迫切想从败兵口中弄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的岳托极为沮丧。

    那和硕贝勒,我们应该怎么办?孔有德忧心忡忡的问道。

    我把能派出去的探骑都派出去了!岳托低声道:如果有敌军靠近我们到三天左右的路程,我就会知道。

    那我们如何应对?

    撤兵!岳托的声音不大,却十分坚决。

    撤兵?孔有德脸上露出讶异的神色:不打一仗就撤?

    打一仗?岳托冷笑了一声:我们不知道敌人的主帅是谁?不知道他们有多少步兵?多少骑兵?多少火炮?擅长什么?不擅长什么?士兵们吃的饱吗?有没有欠饷?是老兵多还是新兵多?我们唯一知道的是他们刚刚打败了豪格,活捉了他。是的,豪格是个蠢货,可在战场上不是。我们已经围城了一个多月,士兵们很疲劳,你的天佑军里一大半都是步兵,还有十几门红衣大炮,在我们的背后,还有一座敌人的城堡,你觉得我们应该打一仗吗?

    孔有德低下头,没有说话,正如岳托所说的,他麾下的天佑军可以说是后金大军中最大,也是最有经验的一支火器部队。换句话说,假如与那支隐藏在黑暗中的敌军初战不利,那很有可能就要放弃那十几门红衣大炮,毕竟在广袤无垠的草原上,炮兵肯定摆脱不了骑兵的追击,这对孔有德来说可是无法弥补的损失。

    那如果我们拿下敌城了呢?

    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岳托笑了起来,他拍了拍孔有德的肩膀,低声道:所以这几天白天晚上你的手下都不要停,越快越好!

    新归化城西角。

    城头上搭起了一个木棚子,棚子表面还蒙上了一层用黄河边坚韧的芦苇编成的席子。从表面上看过去,这应该是供城头上守兵躲避风雪的地方,但如果我们走进木棚,就会发现完全不是这么回事——木棚内侧是一个深坑,一口大水缸倒扣在地上,缸沿深深陷入泥土之中,一个士兵伏在水缸上,耳朵紧贴着缸壁,仿佛在听着什么。

    龚宇,有动静吗?独眼有些不耐烦的催问道,在他的身后站着托马斯和杜国英,自从那天龚宇碰巧听到了敌人挖掘地道的声响,杜国英就在城堡突出的五个尖角上都安置了这样的设备,倒扣的水缸可以将地底的动静放大,经验丰富的倾听者甚至还能判断地底下敌人的大概位置。在这一行动中,龚宇很快就表现出了他在耳朵上的天赋——比起其他人,他能够将地底的挖掘声和其他的微小噪音区分开来,这可是了不起的本事。

    闭嘴,‘独眼’,你打扰到他了!杜国英低声喝道:别碍事,滚到外面去!

    是,大人!独眼叉手行礼,躬身退了出去。木棚内的气氛变得越来越凝重起来,突然龚宇从水缸上站直了身体:大人,请您过来听听!

    杜国英与托马斯对视了一眼,托马斯一瘸一拐的走到水缸旁,听了起来,很快他的脸上露出了惊喜的神色,对杜国英道:杜将军,您过来听听,敌人白天也开始动工了!

    很好!杜国英侧耳听了听:按照预先的计划行动吧,给这些鞑子一点厉害看看。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太阳就划过天顶,滑向西边的地平线。猩红色的斜阳染红了不远处的黄河水面,除了偶尔的军号与鸟鸣声,城堡内外一片宁静。而这种宁静不过是一种假象,在地面下,数百名精选出来的天佑军士兵正在三条平行的地道内奋力工作着。也许是矿工出身的缘故,孔有德对于穴地攻城的技巧十分精通,他懂得怎么样分辨土质如何在地下估算地道的长度和方向;懂得怎么样用木桩和藤条树枝编织而成的木排支撑地道,使其不被本身的重量压垮懂得如何巧妙的将挖掘出来的废土运走,如何隐蔽地道的入口和通气孔以避免被守城方发现。但他懂得的越多,就越明白挖掘地道攻城是一件多么危险的事情。有太多在事前无法预料到的事情了,上百人隐藏在狭窄黑暗的地道里,连腰都无法挺直,像狗一样在地上爬行,污浊的空气繁重的体力劳动紧张的心情都在极大的消耗着士兵们的精力,让他们精疲力竭,只要一点意外,就会造成灾难性的后果。但不管怎么说,总比让士兵们冒着火绳枪和大炮,进攻一座精心设计的棱堡要好。

    而在城墙的内侧守城者一方,一群人们正在忙碌的用手摇葫芦将一捆捆木柴清油火药巴豆和硫磺运进地道里,在前面的几天时间里,一条地道从城墙的下方被挖掘出去,相比起进攻者,防御者的地道要宽得多也要深得多,甚至足以供两辆推着独轮车并行,这极大的加快了防守一方的速度,因为挖掘地道的最大的难题就在于如何将挖出的废土运出去。按照托马斯的计划,当地道伸出城墙大约十步左右距离的时候,就向左右各挖掘一条与城墙平行的地道,这条平行的地道要狭窄一些,只有先前那条的四分之一的宽度,这样进攻者的地道将从防守一方的地道头顶穿过,或者将其截断,无论前者还是后者都足以破坏敌人的计划。

    看到太阳终于落下地平线,夜色笼罩大地。孔有德终于松了口气,黑夜是进攻者的朋友。按照他的测算,已经挖掘到墙基下了,如果赶工的话,第二天的拂晓时分,选锋们将从地下冲出来,从惊惶失措的守军手中夺取西角的炮台,这些勇士们必须坚持到城外的袍泽夺下城门为止,这一系列动作中的每一个环节出现错误都会是致命的。孔有德正准备依照平日的习惯,亲自去地道里看看最后的准备,却被一个黑脸精壮汉子拦住道:孔大哥,这件事情让我去就好了,你就不必亲自下去了。

    贤弟!孔有德推开那汉子的胳膊,沉声道:我这几天来总是心神不定的,总觉得要有什么事情发生,还是让我去看一眼的好!说罢便要往地道口走。

    诶!那汉子抢上几步拦在地道的入口,笑道:孔大哥这么说,莫不是信不过小弟了。

    这个——对方把话说道这份上,孔有德犹豫了起来,原来这汉子姓耿名仲明,字云台,便是与孔有德齐名的三顺王之一的怀顺王。当初孔有德在吴桥被逼兵变时,耿仲明正好在登州城中。由于拖欠粮饷山东官府对流亡辽人苛待等原因,辽南武人对朝廷怨愤已久,因此当孔有德兵变时,耿仲明不但不出兵镇压,反而暗中联络在登州城中的辽人作为叛军的内应。当孔有德攻陷登州后,他率领众多辽人共同推举孔有德为元帅,打起叛军的旗号公然与明王朝对抗。1633年,叛军逐渐抵挡不住明军的猛攻,孔有德和耿仲明不得不率军渡海投降了后金。其后耿仲明便成了孔有德的副将,两人可谓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此番围城,挖掘地道的那队人便是从耿仲明的亲兵中抽调出来的。

    既然如此,那就劳烦贤弟了!孔有德想了想,压低声音道:你下去后万事小心,感觉有不对就立刻出来,千万不要勉强!

    大哥您放心,也不是第一次地道攻城了!耿仲明笑道:要出事早出事了,怎么会等到今天?您就等好消息吧!

    地道里,油灯发出微弱的光,犹如一点点鬼火,照在众人的身上,宛若鬼魅。

    龚宇跪在地上,头顶上传来微弱的声音,那是敌人在挖掘地道,随着距离的靠近,声音越来越明显,甚至可以从墙壁上感觉到轻微的震动。说实话,他很害怕,这还是他第一次距离东虏这么近。是的,他打赢过流贼,打赢过蒙古鞑子,可这次的敌人完全不一样了。在长达二十余年的时间里,明军一次又一次被头顶上的敌人打败,刘綎刘大刀杜松马林李如柏满桂马世龙等名将纷纷败死。无形之中,东虏在明军眼里已经成为了青面獠牙刀枪不入的怪物。依城而守也还罢了,这等在地道里厮杀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都准备好了吗?

    身后传来生硬的汉语声,虽然托马斯已经在刘成手下呆了一年多时间了,普通的汉语对话早已没有什么问题,但是在咬字和口音上还是与土生土长的汉人有相当的区别,不过在刘成的部下里有相当部分是各种蒙古人,他的口音倒也不显得太奇怪。

    木柴都堆好了!

    硫磺和鼓风机也都准备好了!

    水桶还有遮脸的毛巾也都发下去了!

    随着一声声回答,托马斯满意的点了点头,可最后当他目光转到龚宇脸上的时候,却发现对方脸色苍白,双眼发直,显然是吓呆了。

    托马斯先生问你话呢!

    身旁同伴的声音将龚宇从思绪中惊醒了过来,他抬起头正好看到托马斯的目光,吓了一跳,赶忙低声道:我也准备好了,东虏地道通过我们的地方都做好了标记,用支柱顶住了!

    很好!托马斯笑了笑,仿佛猜透了手下的心思:没有什么好怕的,你们见过老鼠吗?待会我们收拾这些野蛮人,就好像杀我们家里的老鼠一样容易!

    地道里传出一阵明显被压抑着的笑声,受气氛感染,龚宇心情也轻松了不少。托马斯满意的看了看部下,下令道:按照开始的计划,多余的人马上退出去,剩下的人把口鼻蒙上!

    依照他的命令,大多数士兵都向地道的另外一端退了出去,其余的人也用浸湿的布巾包住口鼻,然后点着了洒满硫磺和巴豆的木柴,事先洒了清油的木柴迅速燃烧起来,冒出浓密的刺激性烟气来,虽然蒙着湿布巾,但留下的人依然发出轻微的咳嗽声,显然,随着气体浓度的提高,他们是不可能长时间坚持下去的。

    转动鼓风机,砍断支撑柱!托马斯发出了命令,几个身影连滚带爬的跑到事先做好标记的支撑柱旁,三下两下就砍断了撑柱。失去了木桩的支撑,顶部的土层立即发出沉闷的声响,那是崩塌的先兆。那几个人顾不得许多,丢下斧头连滚带爬的逃了回来。

    此时烟雾变得更浓了,在地道的拐角处,几个明军士兵正用尽吃奶的力气转动着鼓风机,在他们的努力下,刺激性的浓烟向他们的反方向飘去,他们所在的地方反倒好了许多。

    后金军的地道里,士兵们正以近乎疯狂的速度挥舞着鹤嘴锄和铲子,他们面前的土层是新归化城的墙基,这段城墙是利用当初俺答汗修建的旧归化城的旧址修建的,其地基是夯的十分结实,一锄头挖上去,只能露出一小块小白点,只能用钢钎和铁锤打开一个个小洞,然后用撬棍挖下一块块土来。由于通风条件很差的缘故,地道里的温度高的惊人,许多人干脆脱掉衣服,赤\裸着身体干活。汗水和着泥土,黏在赤\裸的**上,充斥着挖掘声喘息声,仿佛地狱一般。

    快些,加把劲,挖过这段墙基就好挖了!耿仲明嘶声喊道,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的喉咙已经嘶哑了,紧张的气氛污浊的空气高温就好像三只无形的大手把他身体里的水分压榨的干干净净,水囊早已喝干了。不过耿仲明还是强忍住上去透透气的冲动,在他的心里对孔有德隐隐有一种竞争的心态,希望能够压倒这位一直以为位居自己之上的大哥,而今天无疑是一个最好的机会。在执掌兵部大权的岳托和硕贝勒的眼前,先登久攻不下的归化城,还有什么能比这个更好的功绩呢?(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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