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望着一如既往手脚麻利地忙着手中事情,同时脸上永远面带关切之情的翠珠,十四阿哥不由自主地回想起两个月前穆哲病入膏肓,临终嘱托的那一幕。
    那一天,穆哲感觉自己时日不多,特意差奴才去请了他和翠珠两个人过去,一听这话,不要说翠珠,就是十四阿哥也是当即面色一怔。
    “你说什么?你家主子请翠珠也过去?”
    “回爷,大福晋确实是这么吩咐奴婢的。”
    听着传话丫头如此肯定的回复,弄得十四阿哥和翠珠不禁相视对望了一下,翠珠害怕这中间有什么别的事情,于是赶快主动对他说道:“爷呀,要不这样吧,奴婢服侍您去大福晋房里,只是奴婢留在在门外候着,如果大福晋有什么要奴婢回话的,奴婢再去回话,您看这样可好?”
    这样当然好了!于是十四阿哥也没有喊上自己的贴身奴才一并前往,只他们主仆两人快步到了穆哲的院中。穆哲此时正躺在床上,见十四阿哥一个人进了屋里,当即面色微怔。
    “妾身给爷请安了。”
    “你赶快好好养病吧,还顾这些虚礼做甚。”
    “回爷,翠珠那丫头呢?”
    “她在外面候着呢,若是有什么要她回话的,再喊她进来也不迟。”
    “那就让她现在进来吧。”
    “你,你今天这是怎么了?”
    穆哲的善妒可是在整个京城都是出了名的,除了八福晋那木泰之外,就属穆哲声名最为响亮。实际上穆哲可是比那木泰更善妒,但是因为廉亲王吃那木泰那一套,连名正言顺地纳个妾都不敢,只能偷偷摸摸在外面养女人,而十四阿哥却是因为从来不把穆哲放在眼里,女人如流水般地娶进府里,因而才显得那木泰的善妒名声最响。
    正是因为对穆哲如此了解,十四阿哥才对穆哲三番两次请翠珠之事心存疑虑,若不是因为他平日里护得紧,又若不是他去了西北那么多年一直将翠珠带在身边,怕不是他早就连翠珠的尸首都要见不到了。现在穆哲病入膏肓之际又再三要翠珠一同过来,她这是要……
    想到这里,十四阿哥的心里止不住地打了一个寒颤。对于穆哲的病情,所有人都知道她已经是所剩时日不多了,陆陆续续地她也跟他提过不少请求来安排身后事,当然提得最多的就是他们的谪子弘明,要他发誓不得亏待弘明一分半毫,十四阿哥当然答应了,就是她不逼迫他,他也会主动给予弘明一个世子所应得的一切。另外穆哲又为她娘家的几个兄弟和侄子讨了些保障,这些十四阿哥也统统答应了,只要是他能办得到的,绝对不会有半点差池。
    他之所以样样都答应得这么痛快,既是因为人之将死其言也哀,也是因为他对穆哲心存愧疚,如果用这种法子就能够为自己求得一个心安的话,他当然是会毫不犹豫。
    现在当穆哲几次三番地提到翠珠的时候,十四阿哥知道她这是在向他提出要求,而关于翠珠的要求,除了要狠狠地惩治这个狐狸精之外,他实在想不出穆哲还能提什么更新鲜的内容来。
    怎么办?一个是即将不久于人世的嫡妻,一个他满怀愧疚的女人,连临死的要求都不能满足,将来他岂不是要一辈子都活在对她无穷无尽的悔恨之中?可是真若是让他答应惩治翠珠,他又无论如何都下不去这个狠心。
    虽然十四阿哥知道翠珠对他心怀爱幕之情,但是贴身服侍他的这九年时间里,不要说她从来都没有向他抛过一个媚眼了,就是多一个引发歧义的字都没有说过,多一个引发遐想的动作都没有过,从来都是规规矩矩、本本分分,从不越雷池一步,哪怕是服侍他沐浴更衣的时候,都是没有半点僭越。这样的奴才又是九年主仆之情,让他如何下得去这个狠手?
    眼看着十四阿哥的眼中流露出越来越痛苦的神情,穆哲的心中更是明了翠珠在他的心目中的地位有多么的重要,否则他怎么可能因为一个奴才而伤心痛苦成这个样子?然而当穆哲发现了他的内心最真实的想法之后,也更加坚定了自己心中的那个决定。
    “爷啊,您就赶快发话让翠珠进来吧,妾身病得实在是难受,功夫长了怕是又要熬不住了,可是不把心里这话说出来,妾身可是死不瞑目啊。”
    “死不瞑目”这四个字从穆哲的口中说出来,就像是四枚银针狠狠地扎在十四阿哥的心上,都这个时候了,他还要让穆哲伤心难过吗?还要让她死不瞑目吗?先听听她是想要怎么惩治翠珠再说吧。
    如果穆哲只是想要翠珠挨上几十大板的话,他还是可以接受的,他可以表面上先答应下来,行刑的时候再嘱咐好了奴才轻轻下手。毕竟穆哲已经卧床不起了,也不可能亲自监督,糊弄她一番简直是易如反掌。
    只是凭十四阿哥对穆哲的了解,他认为事情不会这么简单。真若是要翠珠的一双手或是一双脚,甚至是一双眼睛怎么办?那可不是随便糊弄一下子就能过去的。真若是那样,他也就是拼尽全力也一定要想个万全之策,既能保了翠珠的平安又能称了穆哲的心意才好。
    十四阿哥可是没有十三阿哥的那两下子,这件事情若是发生在怡亲王府,根本就不算什么大事情,十三阿哥早就安排得妥妥的,就算是换作穆哲做他的嫡妻,也是一样能够相安无事。但偏偏十四阿哥既不屑于安抚女人,也不擅长此道,以致算得今天这个境地,想护的奴才护不住,想安抚的谪妻也安抚不了,真真是让他做了难。
    然而不管难成什么样子,他总归是不能拂了穆哲的面子,这最后的心愿若是不能满足她,怕是他这一辈子都要被她的冤魂所缠。于是无奈之下,十四阿哥不得不硬着头皮让奴才喊翠珠进屋回话。
    翠珠一进屋还远远地就赶快向穆哲行礼请安。
    “奴婢给大福晋请安了。”
    见翠珠在门口处就止步不前了,穆哲只得用虚弱的声音说道:“起来吧,过来回话。”翠珠闻言只得是小心翼翼地移步到了穆哲的床前再度站定,穆哲见状这才又开了口。
    “翠珠,我来问你,你可是对爷一直心存了爱慕之情?”
    十四阿哥知道穆哲是存心要向翠珠发难,但是他万万没有料到她会这么直言不讳,心里知道是一回事儿,明明白白地说出口又是另外一回事儿,此时面对穆哲丝毫不加掩饰的坦诚相问,不要说翠珠一个姑娘家羞愧难当,就是十四阿哥这个当爷的脸上都是红一阵白一阵的。不用看他都知道,此时翠珠因为穆哲这句毫无遮拦的问语弄得有多么的羞愧难当。
    若是这件事情放在平时,若是向她发难的人不是穆哲学,十四阿哥早就怒不可遏、厉声斥责了,然而现在这个非常时期,面对的又是即将不久于人世的穆哲,他再是有满腔怒火也生不出这个气来,再是有多少咒骂也是说不出口。不要说穆哲是他的谪妻,又为他付出了那么多,就凭这张早已经没有了一丝血色、形同缟枯的脸,他也不能说半个不字。
    然而手心手背都是肉,翠珠是他的奴才,他不护着谁护着?更不要说翠珠无缘无故地受了这么大的委屈,他这个当主子的不给她撑腰,不给她作主,心里就过意得去吗?
    不用看他都知道,此时的翠珠早已经是泪流满面,站着也不是,跪下也不是,承认也不是,否认也不是,为了不给他招惹更多的麻烦,甚至连声音都不敢吭一个字,任凭泪水哗哗地流,也是咬紧了嘴唇,将一双泪水使劲儿地往胸口上埋。
    经过九年多时间的沉积,翠珠和他之间的主仆情份,已经说不清到底是翠珠离不开他,还是他离不开翠珠了。虽然说翠珠一个奴才身份对主子私存爱慕之情是有错在先,然而不说她已经守好了自己的心思,尽全力做好自己的本分,从不惹事生非,就单单说一下前年十四阿哥千里奔袭回京奔丧的经历就足以让十四阿哥不能坐视不管。,
    那是一次的经历不要说十四阿哥永生难忘,就是翠珠也是永远地铭记在心。当他将九大箱文书交予塔娜之后,双方分头行动,为了轻装上阵早早回京奔丧,他自己随行的奴才只有曲指可数的几个,而在这十个手指头都能数得过来的奴才当中就有一个是翠珠。那一程,他们风餐露宿、日夜兼程,仅用了十几天的时间就完成了四千多里地的路程,不要说翠珠这样的女人,就是像十四阿哥这样久经沙场的男人,一天之中有七个时辰在马背上度过,也是累得精疲力尽,而翠珠在千里奔袭之余,还要将他服侍得妥妥帖帖,付出的什么样的代价?只是当时由于满怀巨大的丧父之痛以及对皇上的巨大仇恨,心中已经分不出半点精力来关注翠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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