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宫,宣室殿。
    皇帝刘彻阅看过郎中令齐山呈上的数道密函,不禁摇头苦笑。
    张笃这小子看着憨厚老实,然真要发起狠来,那是真的狠,硬是敢让内卫往自己胳膊上砍,好在内卫下手有分寸,没伤筋动骨,加上带着最好军医,又有麻沸散和上好的金创药,只需静养个十天半月就无大碍。
    若是真有个好歹,或是弄出个伤残,怎的向阳信阿姊交代啊。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这小子亦是个不省心的啊。”
    刘彻放下密函,对齐山打趣道:“你那老来子,可得让岳家长辈教养,免得日后也如此胡闹。”
    老来子,老年时所得之子。
    齐山年岁虽不算老,然年过而立才成婚,又到今春才喜得贵子齐帻,在普遍早婚的汉代,可不就是个老奶爸么?
    “陛下说笑了。”
    齐山面色讪讪,颇觉尴尬。
    他的岳家是在士族中名望极高的卫氏,岳祖卫绾更贵为帝师,卫氏素来爱惜声名,似乎不太希望小齐帻子承父业。
    齐帻之名,乃是卫绾在其百岁礼时取的。
    帻者,巾帻也,汉人男子包裹鬓发、遮掩发髻的巾帕,原为庶民所用,后多有文士、大夫乃至公候燕居所佩,是为后世文官所佩戴的进贤冠的前身。
    卫绾为外曾孙取这名字,无非冀望他日后不佩皮弁武冠,饶是做不得经世文臣,也要做个贤良雅士。
    齐帻尚未足岁,卫氏就已为小奶娃安排好完善的“调教计划”,便连人手都准备齐了。
    齐山乃是军中遗孤,亲族无有长辈,对妻族长辈自是更为敬重,加之公务繁忙,也无暇亲自教育儿子,故对岳家堪称“越俎代庖”的行为,也只能哭笑不得的默许了。
    皇帝刘彻闻得此等情形,不免时常用来打趣齐山这位近臣。
    君臣二人又是谈笑片刻,大行令张骞亦是应召而来。
    阅看过那些密函,张骞又是骄傲又是恼火,自家的臭小子确是太不省心了,压根不晓得,伤在儿身,疼在父母心中。
    尤是阳信体弱,若是闻之此事,怕不又要忧思害病么?
    “此事绝非朕的本意,是否与阿姊提及,你父子二人自行商量,朕可不想遭了牵扯。”
    皇帝刘彻很是光棍,索性来个一推二五六。
    莫说身为人母的阳信阿姊,若是正在为张笃寻摸媳妇人选的母后晓得,怕是也免不得一通数落。
    “陛下放心,微臣醒得军务乃属机密,臣必不会泄露的。”
    张骞亦是奸猾,饶是想向自家婆娘隐瞒,却又不肯背锅。
    “呵呵。”
    刘彻抬眸,淡淡瞟他眼。
    张骞亦是赔笑,神情一如平日般忠厚。
    “果然,有其父,必有其子。”
    齐山心中如是想。
    “说正事,将那匈奴叛将勾葛里安置好了?”
    刘彻曲指轻敲御案,出言问道。
    张骞颌首道:“暂且安置在泬西邑的一处隐秘宅邸,卫尉公孙贺也派了不少羽林卫看守。”
    “齐山,你遣信得过的人手去提人,给他用白药,待其成瘾再送归漠北,一应所需皆走郎署密账,无须申报公府,亦勿留下任何记录。”
    齐山略有迟疑道:“陛下,那白药的剂量尚未能用的精准,微臣怕出什么岔子。”
    白药,乃是从罂粟汁中提纯出的新药,用好的可为伤患麻醉镇痛,用不好则比黑药鸦片还易成瘾,用药过多更会致死。
    过往暗卫潜伏外邦时,多用黑药弄些阴私勾当,如今见得下药更为便捷隐秘,药效更好的白药,自然会转而使用。
    “无妨,你亲自去趟卫生部,让大农少卿苏媛加紧人体实验,需要多少外族奴隶,皆可到少府去提,无须备案。”
    刘彻如是道,罂粟制药就是个潘多拉的盒子,既是打开了,在严防其害之余,亦要解析药性,更要物尽其用,毐物用好了,也是良药,不能因噎废食。
    :为免被举报屏蔽,作者还是要自清,禁毒肯定要玩命的禁,但现代医学发展,尤是部分重大疾病和手术,罂粟类制药是不可或缺的,本书不会涉及太多,但会偶尔提及。
    “诺!”
    齐山躬身应诺,没再多言,此类阴私之事若是泄露出去,只能是身为人臣者背锅。
    皇帝陛下是仁德贤明的,左不过是不小心被臣子“蒙蔽”罢了。
    暗卫名声不好?
    若非有这些甘愿自污,为社稷万民默默负重前行的忠勇之士,大汉君臣如何安享岁月静好?
    少年不知愁滋味,太子刘沐亦是如此。
    皇帝刘彻虽是教导了他不少帝皇心术,却又不打算过早让他见识到最为阴暗冷血的筹谋算计,故而此时的他尚算是个阳光少年。
    今日休沐,太子殿下难得闲暇,正在太子府马苑,领着赵府小贵女去看她的那匹照夜玉狮子。
    今岁入秋,赵婉养的那匹雌马初配,怀了刘沐爱马的崽子。
    赵氏父女本是将那雌马留在府里,日夜精心照看,太仆府亦特意遣牧马监到赵府常住,协助照料。
    马的孕育期将将一年,牧师官多会选在春季为最好的雌马配种,盖因马匹若是秋季产驹,马驹多半初生重小、成活率低、断奶重和生长发育均差。
    若是在太仆府辖下的马苑,马匹配种、孕育、哺育幼马时,皆会送往特定厩栏精心照料,甚至会为它们驱热供暖,故春秋两季繁育的差别不大。
    然赵府的马厩显是没有如此好的驯养条件,眼瞧着就要入冬,协助照料的牧马监发觉那雌马食量愈发的少,怕是要影响到腹中马崽的发育,故提议将它送往上林马苑。
    赵婉自是舍不得的,况且上林马苑非但离得远,更不是她能随意出入的地界,若真将爱马送去,她十天半月都没法瞧着一次。
    长安城内,最好的苑厩都在宫城内,长乐宫和未央宫的御厩就别妄想了,宫邸学舍和太子府皆在承乾宫内,她与太子亦是熟识,将爱马送入太子府苑厩,不时抽空去看看应是不难。
    况且,太子殿下可亏欠了她不少……
    正如殿下自己常挂在嘴边的那句话:出来混,早晚是要还的。
    太子刘沐没让她失望,太子府苑厩亦没让她失望。
    刚入十月,不少独立的马厩就已烧热地龙,以便妥善照料得孕的母马和刚诞生不久的小马驹,健壮的成马则仍在放养,以保持烈性和野性,包括那匹快当爹的照夜玉狮子。
    赵婉过往虽曾到过这苑厩,然秋冬之际来此尚属首次,真正见识过准备越冬的大场面,不禁咋舌不已。
    种类繁多的干草和精料、温度适中的饮水、分置的水槽食槽、量体特制的马床、清理粪尿的沟渠……
    防滑、防潮、防疫、清洁、养护,诸多仆役、马倌乃至兽医来回奔忙,实实在在的大场面。
    赵婉为自家爱马颇感安心之余,亦是不免讪讪,晓得太子殿下昔日忧心她驯养不好宝驹绝非虚言。
    赵府养马驯马是真的糙,不是舍不得花钱,亦不是赵家人不懂马不爱马,然赵立虽是从军多年,但过往乘骑的马匹多是早已驯养好的战马,筋骨肌腱都已长成。
    对于尚未长成的马驹,尤是照玉夜狮子这等西域纯血宝驹,想要养成真正的千里良驹,没有常年累积的丰富驯养经验是不成的。
    再有钱都不成!
    这就是所谓的底蕴了,赵氏虽一门双卿,但底蕴太浅,譬如这驯养宝驹,在北阙甲第随便寻个传承数代的大世家,饶是已无甚实权,多半也能比赵府养得更好。
    养马如此,养儿养女亦如此。
    太子刘沐已隐隐察觉出自家母后的心思,且瞧着父皇也有默许之意,不免就更为留心赵婉几分。
    相貌是不错的,虽是爱闹腾的脾性,却也讨喜。
    只不过,想要做太子妃,总觉着还差点什么。
    父皇常言,情人眼里出西施,可刘沐怎么瞧她,都瞧不出半点西施模样。
    刘沐只是个半大少年,又是暴脾气的小直男,对情情爱爱的尚是懵懂,只晓得太子妃是要贤良淑德,日后指不定要母仪天下。
    闭上眼,压根想象不出这野丫头身着凤冠霞帔,坐镇中宫,母仪天下的场面。
    再想到自家素来不靠谱的母后,若将来宫里再多个咋咋呼呼的憨货,刘沐只觉头皮发麻。
    “若他日真要纳她为妃,现今就得早早想些法子,好生调教调教啊!”
    太子殿下眯着凤眸,打量着正自用刷子捋着马鬃的小贵女,默默想到。
    至于拒绝长辈选定的太子妃人选,他是想都没想过的,且不说赵婉已是他现今瞧得最顺眼的世家女,单说要他自己去选妃,太子殿下就懒得费功夫。
    况且,刘沐莽归莽,却也有自知之明,就凭他的阅历和眼光,难以衡平朝局,谁家贵女能娶,谁家贵女不该娶,实在拿捏不准。
    储君动见观瞻,纳太子妃,更是悠关社稷的大事。
    “饶是母后不靠谱,还有父皇把关,皇祖父和皇祖母也会过问,还是交由长辈定夺为好。”
    太子殿下如是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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