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七十一年,九月下旬。

    中央钱庄设立满两年之际,大汉皇帝下诏,除少府诸冶监铸钱之权,改由大农府主掌的中央钱庄每岁增发“钱票”代之。

    廷尉府早已以“金票律”为范本,再订“钱票律”,限定了钱票的增发方式和数额,唯一不同的是,钱票可进行金,银及铜钱的三者通兑。

    华夏虽自古缺银,然因先秦至大汉皆未以白银为流通货币,故白银的价值尚不算高昂,汉帝刘启刚即位时,金银比价约莫在一比二十左右波动。

    多年来,随着少府乃至四大商团有意无意的囤积白银,故大汉市面白银价格逐年上涨,几已抵近一比十的金银比价。

    汉律将黄金和铜钱的比价有明文限定,是为一金抵万钱。

    在皇帝刘彻的坚持下,大汉群臣连开半月朝议,保皇派和保守派这两大朝堂派系终是达成共识,同意廷尉府再定“金银律”,以律法明定一金抵十银。

    金票律,钱票律,金银律,三部律法合称“金银票律”,成为大汉货币律法的基石,且律法开篇明文警醒后世,后人可增补修订该律法,却不得将之彻底废止。

    既是律法已明定一金抵十银,则遍布大汉各郡县的少府钱庄也随即张贴公告,待得钱票发行后,将以一斤白银折千枚大钱的比价进行通兑。

    四大商团因楼台近水,最先得知皇帝的盘算,大行令窦浚身为保守派系的领袖,更是早已皇帝陛下套好了招式,故对金银律的订立早早了然。四大商团加快从市面购入白银,此乃稳赚不赔的大生意,光是日后通兑套取的差价就是惊天暴利。

    大汉臣民也不蠢,别说世家权贵,就算是市井小民,在朝堂颁布金银票律后,也都晓得白银是真能当钱使了,市面的白银比价骤然上涨,金银比价虽仍稍稍低于一比十,然也离得不远了,毕竟尚要考量道铸造银锭的工本和火耗,不可能真达到一比十。

    正因如此,掌握了较高冶铸工艺的少府及与之完成整并的各地冶炼工坊亦顺势购入大批白银,依金银律严定的成色和分量铸造出大量银锭,以图从中牟取差价。

    莫要小看那点微薄差价,价值数十亿大钱的银锭铸成后,区区数厘的差价,累积出的利润也是吓死人的,且是门可持续多年的长久买卖。

    钱票的发行循金票前例,大农府先以大笔赀财购入银锭,运进中央钱庄的银库,再发行同等价值的钱票。

    首批钱票的面值为“千钱”,恰抵一斤白银,亦为少府特铸的一块银锭。

    实则近年少府诸冶监早已逐步停止铸钱,长安城内的诸多冶炼工坊皆专事为大农府铸造金锭和银锭,故大农府也已囤积了总价超过六十亿大钱的银锭。

    皇帝刘彻和大农令东郭咸阳皆是明白人,自不会莽撞的一次性发行六十亿钱票,造成货币贬值,物价暴涨的局面。

    六十亿钱票将分作五次,每年岁末发行,今年岁末先发行二十亿,之后四年每岁增发十亿。

    大汉不似后世有国民生产总值的统计,大农府是以国库岁入来衡量社会总体经济的,也就是后世的中央财政收入。

    现今虽未入十月,然因大汉境内仍是风调雨顺,没甚么大的天灾,应是丰年无疑,故依循往年各郡县的上计数目推估,今岁国库岁入势必抵近三百亿钱。

    发行二十亿钱票,市面是完全可以吸纳的,甚至能增加货币流通,促进工商业的蓬勃发展。

    华夏百姓自古尤爱储蓄,以备不时之需,勤俭持家是好事,然而在推进工业化进程中,此等习惯不免会导致市面的流通货币大减,影响商业的发展,进而也就限制了工业的发展。

    因少府诸冶监近年大幅减少铸钱量,且大汉百姓愈发富足,实则市面的流通货币已隐隐出现短缺现象。

    后世不少砖家叫兽皆以为汉武帝取缔民间铸币权是善政,却没考虑过汉初的实际情况,汉初数代帝皇不傻,也懂得铸造钱币是暴利,然他们却没独揽铸币权,而是允许民间私铸钱币,实为无奈之举的。

    汉初的国策是与民生息,人口逐年增长,臣民愈发富裕,若无足够的货币供市面流通,难不成要重回以物易物的原始社会?

    汉武帝之所以取缔民间铸币权,主因是他的穷兵黩武掏空了数代先帝攒下的家底,国库亏空严重,朝廷无钱可用,故想垄断货币发行权,掠夺民间财富。

    武帝朝后期,大汉非但物价飞涨,且苛捐杂税数不胜数,举国皆是民不聊生,饿殍遍野。

    汉之壮盛,盖文景之功汉之衰微,因武帝之故!

    刘彻短期内是不打算取缔民间铸币权的,后世经济理论认为纸币取代金属货币是必然的,即所谓的“劣币驱逐良币”,况且大汉的民间铸钱也不是甚么良币,成色不足,铸工粗糙,别说少府钱庄和四大商团不收,便连寻常百姓也愈发无法接受了。

    失去百姓认可,无法进行市面流通的货币,管你是甚么金银铜铁,皆是毫无价值的垃圾,拿去回炉重炼,锻造些农械甚么倒还能少亏些。

    因着少府钱庄允诺可以钱票通兑金银和铜钱,故少府诸冶监趁着离岁首还有三月光景,不断往各郡县的钱庄运送银锭,也顺带运回各地购入的白银。好在皇帝陛下颁布的京居令已近一年,各地王侯已大多迁居完毕,帝国物流乃至少府邮政司的大量运力得以释放,恰好用来运送白银。

    数年来,少府钱庄已在大汉臣民心中建立起绝佳信誉,不管是赀财存取还是金票通兑黄金,对权贵庶民一视同仁,皆是照章办事,没出甚么大岔子。

    有着金票的前例,大汉百姓对即将发行的钱票接受度颇高,不少商贾甚至将攒下的大批铜钱预先存入少府钱庄,既能赚取些利钱,也更便于预定些钱票。毕竟少府钱庄遍布各郡县,区区二十亿钱票,且面额为“千钱”,总计也就两百万张,分到每处分钱庄的数量不会太多的,金票的面额太大,小商户着实不便用来结算。

    依照大汉粟米市价推算平价购买力,一金的价值约为后世华夏的七万到十万元,寻常商户不可能拿着金票进行日常交易的。

    每每财货交割,仍需点算大量铜钱,还要验看铜钱的成色分量,实在太麻烦了,也不便携带,至于用金豆子,称量和验看就更是麻烦,“千钱”面额的钱票就很方便了。

    家中有银制品的百姓更是乐得眉开眼笑,没想到白银陡然“值钱”,家赀凭白涨了不少,心道皇帝陛下真是千古难得的明君圣主,不但屡屡减免税赋,还不时想法子给咱老百姓“送钱”。

    嗯大汉百姓没学过甚么经济学,有此等歪曲看法也不足为奇,实则无非羊毛出在羊身上罢了。

    只不过刘彻是厚道人,自身对金钱财富也没甚么贪念,不会借机薅臣民羊毛的,历朝历代借此敛财的皇帝还真不少,n的金圆券就更是裸的捞完就跑,光凭蒋该死做出这档子破事,所有的蒋粉就该噤声闭嘴,少特么扯犊子!

    大农令东郭咸阳更是满面春风,国库里的白银储备能用来发行钱票,就意味着可供调用的公帑愈发富余。

    他接掌大农府的数年来,终日是勒紧腰带,掰着指头算账,国库岁入虽连年暴涨,但开销更是愈来愈大,筑城修路,治河立堤,军费支出,官吏秩俸,样样皆需支应数以十亿计的巨赀。

    今岁终是彻底宽裕,非但历年亏空尽数填补完毕,还额外多得二十亿钱票,国库大为盈余,东郭咸阳这大农令走路都带着风啊。

    正因如此,东郭咸阳难得大方的对今岁军费支出松了少许,会同其余诸府批允了太尉府为禁军及五大骑营加增岁末赏金的请款。

    东郭咸阳被皇帝陛下指导数年,已懂得开源节流的道理,除却暂时囤驻玄菟郡的中垒骑营,禁军及其余四大骑营皆囤驻京畿,多给他们发岁末赏金,让他们年节轮番休假乃至探家时得以大方花销,自是有助于市面繁荣。

    百工百业愈发兴盛,国库能收取的商税就愈多,预先支出的公帑不会亏的。

    大行令窦浚得知此事,回府后便是说与长子窦宪听,窦宪经营清河百货多年,又跟国舅田胜学了满脑子生意经,自是晓得如何从中牟利。

    过往每逢岁末,汉军将士们最爱购置甚么年货,清河百货的诸多掌事皆是心里有数,离岁首还有三月光景,说短不短,说长却也不长,该补货的补货,该囤货的囤货。

    田氏商团和联合制衣旗下的诸多作坊早早接满订单,让掌事和工匠们加班加点的全力开工,连带泬西邑与塬南邑的诸多附随商户皆跟着动作。

    刚入十月,寒风未起,京畿各地却已是热火朝天的为年节做着准备,宽阔平整的沥青大道却是车马拥塞,人声喧嚣,想来今岁仍是个百家富足的暖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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