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刘彻召来新任郎中丞齐山,将隋珠现世之事告知于他,却又特意叮嘱他不必遣暗卫清查昨日为王嫣送嫁添妆的女宾。

    齐山心思通透,晓得陛下愈是故作无事,在背后捣鬼的项氏余孽便会愈发焦虑,反倒更易露出马脚。

    “陛下,现下知晓隋珠现世之人应是不多,少府陈氏更不敢泄露此事,不妨让暗卫到坊间查探,或许不久便又有新的谣传出现……”

    齐山微是沉吟,躬身进谏道。

    刘彻最欣赏齐山脑子灵活,颌首认同道:“不错,朕亦有此意,或许仍难抓到主谋,但项氏余孽及其党羽能杀一个是一个,将他们逼到穷途末路,其看其可敢拼死一搏?”

    “困兽犹斗,无疑以卵击石,徒增笑料耳。”

    齐山对项氏余孽颇有怨念,清冷道。

    自入得羽林卫,他几乎从未尝到失败的苦果,偏偏受陛下重托,与秭归项氏周旋七年,最终落得功败垂成,泰阿剑和隋候珠皆没能寻到。

    这是他羽林生涯的污点,现今他官居郎中丞,又统领暗卫,自是时刻想着将项氏余孽从世间尽数抹去。

    “呵呵,朕近来本就闲得慌,有人玩些把戏,倒也能瞧瞧乐子,消磨消磨时光。与人斗,着实是其乐无穷啊。”

    刘彻见得齐山对项氏余孽似乎夹带有些许私愤,多少也能理解他的心思,倒是不担心他这聪明人会因公废私。

    只要能寻回泰阿剑,项氏余孽剩下的那些小鱼小虾是死是活,抑是被齐山活剐或炮烙,刘彻都不在意。

    后世历史的大汉没亡在项氏余孽手中,现今他治下的煌煌大汉就更不必担心了。

    随后数日,事态的发展果是不出刘彻和齐山的预料。

    朝臣们没人晓得隋珠现世,坊间倒是偶尔冒出些传闻,但也仅是零零碎碎的风闻,且很快便销声匿迹了,压根就没甚么人相信。

    陈氏祖孙三人外加内史王轩虽知晓此事,却都不是蠢人,见得皇帝陛下权当并无此事,也就安下心来,就当做那日陈诚是给陛下进献了颗寻常的南珠。

    皇后阿娇不知这隋珠从何而来,却听得刘彻说没人知晓他得了此珠,更是傻乎乎的反过来央着刘彻别宣扬出去。

    隋珠难得,若是教太皇太后和太后知晓,虽不至眼馋到开口索要,但阿娇这做晚辈的也还真不好办。

    就算她舍得献出来孝敬长辈,但外祖母和婆婆,进献给谁都颇是为难。

    倒不如偷偷匿下,好生收藏,闷声得奇珍才是正理。

    刘彻瞧着她那贼兮兮的模样,心道这傻婆娘也就这种时候才舍得动用她那点少得可怜的脑细胞,去耍些无伤大雅的小心眼。

    他哭笑不得的点头应下,即便日后此事泄露,有项氏余孽做由头,皇祖母和母后想来也不会计较的。

    于是乎,这隋珠就跟没出现过似的,别说甚么惊涛骇浪,便连半点涟漪都没搅起来。

    岁月缓缓流逝,大汉朝野仍是清平祥和。

    刘彻也没太将此事放在心上,若非齐山每隔数日就回报暗卫近期打探到的世家情讯,偶尔会带到数句项氏余孽,他或许早就忘了。

    七年的磨砺,对齐山确有不小好处,愈发沉稳耐心。

    他知晓陛下的心思后,便也没太过执着于迅速肃清项氏余孽,免得打草惊蛇,反倒真不利于寻回泰阿剑了。

    何况他出任郎中丞后,除却秘密组建和训练暗卫,还要协理郎中令吴成。

    皇帝已下旨,郎中令吴成现今统辖的千余死士,正式归入禁军编制,名曰内卫。

    待吴成告老致仕,或迁调到太寿宫继续护卫太上皇刘启后,齐山最可能接任郎中令,到时他将统辖内卫和暗卫,这两千余精锐侍卫将成为数重禁军中的最上阶。

    明面上,九千郎卫的兵权已由三大中郎将分去,然因着内卫和暗卫的建制,郎中令反倒更得皇帝陛下的信重了。

    三大中郎将也没甚么不服气的,齐山昔年在羽林卫本就比他们资格老,比他们功劳大,现今准备接任郎中令,可不是甚么后来居上,不过是回到他原本的位置罢了。

    大汉群臣见得新任中郎丞是个生面孔,还摆明是准备接任位列九卿的郎中令,自是讶异不已。

    倒是太尉李广对齐山记忆犹新,不少早年与羽林卫打过交道的将领也认出了他,知晓他曾官居羽林左监,也就不吭气了。

    看看昔年的羽林将官,卫尉卿,三大中郎将,再加上大批禁军将领,再多个郎中令也没甚么可惊讶的,毕竟羽林卫是天子亲手创建,且最为信重的亲卫军。

    旁的朝臣们虽是不甘又出个弱冠之年的大卿,但也不敢出言置喙。

    郎中令掌宿卫宫禁,皇帝信重谁就拔擢谁,就算选头獒犬出任,只要能让皇帝夜里睡得安心踏实,旁人就管不着。

    若有世家权贵非要举荐自家侄子出任此职,皇帝反倒要猜忌他是否居心叵测了。

    总之大汉朝堂官位很多,但有些位置是万万不可主动去争抢的。

    汉六十八年,依大汉历法该年为闰年,且闰月鲜见的落在九月,意即九月和十月间,还夹着个闰九月。

    闰九月十六,是为今岁立冬。

    立冬乃贺谒师长耆老的日子,依照惯例,天子会赐群臣冬衣,矜恤孤寡。

    四朝元老袁盎赶在立冬前夕,告老致仕,请辞去丞相之位。

    皇帝刘彻欣然准允,感念其功在社稷,封了关内候,且迁光禄大夫,可入宫行走,主要还是方便他日后时常到太寿宫,陪着太上皇刘启追忆往昔的峥嵘岁月。

    御史大夫曹栾顺理成章的接任丞相,接掌相印,做了百官之首。

    他自是欣喜得紧,御史府的属官也是欢欣鼓舞,盖因曹栾任御史大夫本就是为接任丞相做准备,压根就没闲暇多管御史府的事务,闹得御史们很是憋屈,好久都没有弹劾王侯权贵了,嗓子痒得紧,笔杆子都快咬断了。

    群臣们本以为皇帝陛下会再次举贤不避亲,将丞相司直张骞转调御史府,升任御史大夫,毕竟张骞近年在丞相府和御史府来回迁调,历练完整,可不就是为了今时今日么?

    皇帝刘彻的作法却大出群臣预料,新任的御史大夫竟是直不疑。

    直不疑历任太中大夫,光禄大夫,太子少傅……还有个可有可无的女学祭酒。

    群臣之所以讶异,不是说他才德不彰,也不是说他资历不够,恰恰相反,他的品性才能皆是上佳,何况本就秩二千石,位与诸卿同。

    只是他历任的官职皆是僚属性质,虽历经两朝皆为皇帝内朝的首席幕僚,但要出任位列三公的御史大夫,居“副相”之位,未必才能适所啊。

    刘彻倒是没这担心,经过多年观察,直不疑向来内敛低调,不喜交际,与各世家大族皆无深交,且直言敢谏,是做御史大夫最合适的人选。

    何况依史籍记载,直不疑也确实在武帝朝做了御史大夫,且颇是尽忠职守。

    张骞虽有大才,但其脾性及过往经历皆不适合做御史大夫。

    家有犟子不败家,国有诤臣不亡国。

    曹栾做御史大夫的这段时日,御史府属官没半点活力,大汉朝廷太和谐了,宣室殿御案上的弹劾奏章少得可怜,更再没人当殿怼刘彻这皇帝。

    长此以往,不行的!

    刘彻虽不是受虐狂,但若言官所言在理,还是要多听听不同意见的啊。

    圣人都会犯错,何况刘彻这凡夫俗子?

    故而这御史大夫必不能让张骞出任,刘彻本是最看好廷尉汲黯,盖因他嘴最毒,脖子又硬,过往任太子洗马时,就时常怼天怼地怼太子,还是有理有据有节的,刘彻多是怼他不过,只能低头受教。

    不过近年随着大汉百业愈发兴盛,不少律法都需尽速重新修订,廷尉府离不开汲黯啊。

    退而求次,硬脖子的汲黯没法子出任,就选直不疑这软刀子好了。

    直不疑瞧着温文尔雅,道骨仙风的,向来不喜与人争吵,每每多是诙谐自嘲,但若能听得懂的人,就晓得他言语中的反讽皆是直指要害,字字诛心的。

    毒得很!

    刘彻想着日后直不疑做了御史大夫,大汉朝廷应会热闹不少,不管是单口相声,还是群口相声,好歹能乐呵乐呵,不至死气沉沉的。

    丞相和御史大夫都已更替,郎中令吴成索性也跟着告老致仕,也得封关内候。

    他明明是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武夫,非是央着刘彻也给他挂个太中大夫,好到太寿宫陪着老主子去。

    刘彻真是哭笑不得,按说诸大夫是帝皇的幕僚,地位很超然的,怎的弄着弄着就成了养老陪聊的闲职了。

    一大群告老致仕的元老重臣都挂着大夫的名头,拿着格外优厚的秩俸,却鲜少来未央宫宣室殿替刘彻这皇帝出谋划策,反是跑太寿宫陪太上皇种花养鸟去了。

    这特么还真叫鸟事啊!

    刘彻真想给太上皇老爹冠个名头,叫个政持或人员长甚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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