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月末,项王藏宝才尽数挖掘和转运完毕,所耗的时日远比预计要长不少。

    这些珍宝不但数量庞大,更有不少是昔年项羽率部从秦皇的骊山大墓盗掘的,乃殉葬品,且多为帝皇形制的器物。

    少府内库早是摆满,只得在未央宫里大兴土木,增建更多的库房。

    刘彻颇是孝顺,给皇祖母和父皇母后都孝敬了大批珍宝,汉人向来不忌讳在生前为自个操办身后事,三位长辈的陵墓更是早已完工,想提前往里头运陪葬品也是可以的。

    作为穿越众,刘彻自身对陪葬品是不太在意的,反正若干年后总会被不肖子孙挖出来展览,多埋些能千年不腐的珍宝也好,免得如后世般许多珍宝都在乱世被毁掉了。

    到得二十一世纪,华夏n还没挖掘秦始皇陵,刘彻认为是极为正确的,那是老祖宗留下的最后一点好东西,若再轻易糟践,会被后人戳着脊梁骨吐唾沫的。

    这般大的动静,压根瞒不住大汉臣民,刘彻本也没打算隐瞒。

    大汉权贵们虽是眼馋不已,却也是识趣得紧,没人跳出来闹腾,楚项历来是大汉天家的忌讳,项王藏宝如何处置也由不得他们出言置喙。

    妄图分一杯羹?

    不要命么?

    甚么泰阿剑和隋候珠现世,要江山易主之说,在大汉群臣听来更是无稽之谈,朗朗乾坤下,一柄剑一颗珠子就想倒悬日月,晃动乾坤,那真是白日见鬼了。

    若真有这等神威,暴秦当初就不会二世而亡。

    大汉百姓也不傻,没有跟着散播这等大逆不道,又好不可信的谣言,更有不少百姓还主动协助各郡县府卒,举报和擒拿那些唯恐天下不乱的传谣者。

    短短月余光景,那些坊间传言便彻底销声匿迹了。

    然各地官府抓到的不是地痞无赖,就是愚钝的长舌妇,难以追溯到真正的造谣主谋。

    刘彻倒是早有预料,反是觉得愈发有趣,就想看看已然穷途末路的项氏余孽还有甚么后手。

    岂料等到秋分,仍是朝野清平,甚么动静都没有,难免显得虎头蛇尾,让刘彻分外觉着无趣。

    月三十,刘彻率群臣西郊迎秋,行了秋祭大典。

    少府丞陈诚和内史王轩的嫡女王嫣的正婚礼,特意选在九九重阳之日,倒是鲜见得紧。

    然也是没办法,两人的婚事拖了又拖,既要选在秋祭后,又要赶在少府每岁向百姓收取山海地泽的税赋前,陈诚这近年愈发忙碌的少府丞才能稍有闲暇。

    少府陈氏继承人与内史嫡女的正婚,场面自是极为盛大,宫里几大巨头感念陈氏数代忠心事君,赏赐皆是大手笔,直教旁人艳羡不已。

    各世家也纷纷登门道贺,送上厚厚的贺礼,借机好生巴结少府陈氏。

    少府非但为天家掌山海地泽租赋,其管辖的产业更遍布大汉各郡县,虽说是不与民争利,但近年如石油工坊和冶炼工坊等诸多大产业,少府可都是拿着大头的。

    四大商团都免不得和少府打交道,且是多有所求,更遑论各世家大族,他们的族业要兴盛牟利,还得抱紧少府的大粗腿。

    陈诚前程似锦,又得偿夙愿,迎娶了青梅竹马的美人儿,自是乐得合不拢嘴。

    行过各项婚仪,同牢合卺后,又入室替王嫣脱缨结发,便出得厅堂应酬诸多宾客。

    待得喜宴结束,宾客散去,他已是微醺。

    陈诚正待回室洞房,行那苦短,却是被侍奉祖父陈俞多年的家老搀住,硬是架着他前往后院的书房。

    陈诚只道祖父又要啰嗦,叮嘱他好生善待王嫣,不禁撇着嘴,颇是不以为然。

    依着王嫣那脾性,岂是会轻易吃亏的,他可不得当小姑奶奶伺候着,祖父真真多余操心,有那闲功夫还不如担心自家孙子夫纲不振的好。

    他凭白被自家祖父耽误好事,心下腹诽不已,然而入得书房,见得里头长身而立的三位长辈,他的酒意立马散去大半。

    祖父陈俞,叔父少府卿陈煌,岳父内史王轩,三人皆是面色凝重,更蕴着些许惶惑之色。

    陈诚虽不知发生何事,但见得岳父大人也来了,就晓得只怕是真有要事,否则依照习俗,儿女正婚之日,女方长辈可不会前来登门。

    陈诚正欲见礼,陈俞却是出言摒退家老,让他掩上房门。

    “你可识得此物?”

    陈俞不待陈诚发问,将桌案上的那方紫檀木匣缓缓掀开盖子。

    “这”

    陈诚放眼看去,只见那木匣内有颗拳头大的圆润宝珠,在灯火映照和玄色丝绒的衬托下,耀着皎洁的银白色光晕,如晶莹之烛,又如海上明月。

    陈诚作为少府陈氏继承人,自幼见识过不少奇珍异宝,做了少府丞后更是时常出入皇帝私库,便连传国玉玺他都见皇帝用过多次。

    这宝珠他只需扫一眼,便认定非是雕琢研磨而成,乃浑然天成,且质地非是带有纹理的宝石,而是通体纯白无暇,比最顶级的南珠品相更胜数筹,最难得的是竟有拳头大小。

    他这辈子就没见过此等宝珠,少府内库里最珍贵的宝珠与之放在一处,也无疑是难与皓月争辉的萤火之光。

    陈诚出身少府陈氏,对许多事情远比寻常世家子弟要敏锐得多,此时见得这宝珠,他非但没生出半分贪念,反是惊慌道:“祖父从何得来此等稀世奇珍,此物还是早早进献给陛下为好。”

    他虽不晓得这宝珠的来历,但深知这等奇珍着实太烫手,倒不是说皇帝真会贪婪到硬抢,大汉天家的颜面还不至这般廉价,但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皇帝不眼馋不代表旁的王侯权贵没念想。

    “诶,若真能这般轻易就好了。”

    陈俞重重叹息,面色凄惶道:“这正是秦宫三宝中,与传国玉玺和泰阿之剑齐名的隋候之珠!”

    噗通!

    陈诚酒后本就站得不太稳,听闻“隋侯之珠”四个字,他只觉两腿发软,一屁股跌坐在地。

    前些日子的谣言浮现脑海,隋珠现,光耀九州

    隋侯之珠确是现世了,但出现在自个家中,这无异是要命的!

    陈诚顾不得爬起来,舌头打结道:“祖父,这隋隋珠,从从何而来?”

    陈俞摇头叹气,没出言答他。

    陈诚又望向叔父陈煌,却也只见得一张默然沉凝的脸。

    “诶,这隋珠乃是陈府家老将嫣儿的添妆清点入册时发现的,故少府公才将吾急召而来,商议对策。”

    王轩面色哀戚的出言道,所谓的少府公乃是对陈俞的尊称,而非指现任的少府卿陈煌。

    依风俗,女子出嫁之日,女性长辈或其手帕交会为其添妆送嫁。

    王嫣的父族和母族皆是豪门显贵,今日送嫁的宗妇贵女着实太多,长安城里有头有脸的世家女眷几乎来齐了,除却少数长辈赠予或尤为贵重礼物,旁的添妆无暇点算,也不宜当众清点。

    直到送入陈府后,才逐一清点造册,再和早已送来的嫁妆一并归入王嫣的私库,是和陈府中馈的公库分开的,世家大族若是动了媳妇的嫁妆,传出去是要遭人耻笑的。

    宗妇贵女送添妆时多是会附上份礼单,好歹让人知晓自个送了甚么。

    偏生这隋珠没礼单,压根不晓得是谁送的。

    “添妆?是谁如此恶毒,这分明就是蓄意构陷,欲将王氏和陈氏置于死地!”

    陈诚缓缓起身,迈步行至桌案前,垂眸看着那隋珠,眯着眼睑阴恻恻道:“若此番侥幸脱难,我陈诚上穷碧落下黄泉,也要找出此人,将其全族屠个鸡犬不留!”

    向来随和爽朗的他鲜少露出这般凶狠的神情,双眸泛着凛冽的杀意,便似之欲择人而噬的暴怒凶兽。

    陈煌缓声道:“现下无暇说这些,还是想想如何应对才好。”

    “还能如何应对,此隋珠既是吾妻的添妆,便与两家长辈皆扯不上甚么关系,我陈诚自当即携此珠入宫,连夜求见陛下。”

    陈诚平日虽稍显惫懒无赖,但在关键之时却彻底展现出世家大族继承人应有的魄力和胆识。

    他得尽可能扛下此事,让陈氏和王氏尽量少受些波及,只要两家不倒,日后再赢回天家信重,依旧能东山再起。

    “此事出自我王轩府上,岂能拖累陈氏?本官只会去向陛下请罪,顶多是惹得陛下猜忌,贬谪偏远他乡罢了。你日后照顾好嫣儿便是,务必要好生善待她。”

    王轩出言劝阻道,他堂堂七尺男儿,官居内史,位列诸卿,若要让女婿去将罪责揽下,日后有何颜面再见妻女?

    “贤侄不必劝他,我陈氏不是甚么文臣世家,也非军武起家,却世代忝居高位,盖因向来忠心事君,又蒙历代天子信重,方得累世荣华。天家对我陈氏如此信重,我陈氏亦当深信天家会明察此事,还我陈氏清白。

    此隋珠虽是孙媳妇的添妆,但摆明是想构陷我少府陈氏,你王氏和孙媳妇反是受了牵累,若我陈氏不担下罪责,日后谁还愿将府中贵女嫁于陈氏子弟?”

    陈俞看着眼前的嫡长孙,浑浊的老眼中满是赞许之色,复又道:“你稍事梳洗,换上朝服便携隋珠入宫求见陛下,我等在此待你回府。”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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