廿年前,s市。

    民房林立的一整条街道,一直是小镇里最大的自发性集市。沿街各色烟火气十足的牌坊商店,巷子里闹腾的高中和孩子们打闹横穿的身影。

    窄窄的马路边上凌乱着各种小饭店、小杂货铺的招牌,地面永远脏兮兮的烟头和玻璃糖纸。

    灯牌、彩卷,围在小马扎边下棋的小老头和三姑六婆的哄笑和咒骂,老太太的大嗓门叫着乱跑的孙子,街边店内鸟笼里的鹦鹉学舌,构成了这片区域每天的声音和画卷。

    北街边角,是一家不起眼的小小的花店门面。

    花店的老板娘是个外地女人,十多年来到这镇上。

    她来的时候就没有男人,一个人带着一个小女孩。在人们捕风捉影的猜测中顽强彪悍地扎根于此,硬生生一个人撑起一家小小的花店,拉扯女儿长大。

    那时老板娘还年轻,也还算得上漂亮,却死活不肯重新找对象,没有人问得出为什么。

    而今,花店老板娘人到中年,略微发了福,脾气也越发的不好了。

    每天大声怒吼女儿的声音,整条街都听得到。

    “叶、真、衣!”

    今天也有河东狮吼,从街头到街尾无人不震无人不动。

    偏偏,就有一个人没听到。

    老板年的女儿,此刻正站在花店门口,只有不到十岁的叶真衣。

    小小的叶真衣正在发呆。

    歪着头,背着手,一动不动。

    站在那辆对她来说还有些高、又大又黑生了些锈的老式永久自行车旁,目不转睛地盯着盯着车筐里几只橘边金花、含苞待放的粉色郁金香。

    车筐里的几朵郁金香,正被满天星和玫瑰众星捧月。

    整齐地以丝带和塑料玻璃纸的包裹扎成一束。

    规整合拢的娇艳花瓣上面,还附着着几滴滚圆的露水。

    叶真衣看着它们,无比专注。

    就像是眼睛圆圆的猫儿盯着鱼。

    因为,在她眼里……那几朵郁金香,是那么的香甜、那么的的诱人!

    那么的让人欲罢不能。

    ……

    叶真衣的嗅觉,是天生异常的灵敏。

    对花草树木香气的敏感程度、对香味的记忆力,远非寻常人可及。

    其实郁金香这种花,香味很淡。

    对很多人嗅觉不太灵敏的人来说,甚至根本就是一种“没有味道”的花卉。

    记得之前学校春游,有一次是去了省会的植物园,叶真衣深深记得即使身处郁金香花田中央,闻到的也只不过是淡淡的、若有似无的幽香而已。

    可眼前这几只花,却是那么的与众不同!

    只是区区四五朵而已,所散发出来的香气,便浓郁到抵得过一整座花田。

    这让叶真衣激动不已——实在是太难得了。

    简直就是……最极品的香水原料不是吗!

    如果,能让她拿这几朵郁金香去冷榨、蒸馏,提取芳香纯露……

    那她是不是,就能终于有一瓶自制的郁金香水了?

    好棒……

    可是,就在把手伸向那娇嫩的花瓣时,“啪”地一声,娇嫩的手背突然被重重打了一下,瞬间通红。

    “死丫头,你又想干什么?!”

    她的老妈——花店老板娘气势汹汹赶过来“不准摸!”

    “上次就是这样!这次还没学乖?我废多大劲、好不容易才搭配好的花束,不过就叫你去送个货而已,半路居然被你摸来摸去给摸蔫了!还好那天送去的只是些便宜花,可你知不知道这几只郁金香多少钱?”

    “只进价就八块钱!八块钱一朵的花,这么一小束就能抵二十多支玫瑰、五斤梅条肉、一百多捆小青菜!”

    “我怕亏本,一共只敢进这四五朵,好不容易有人订走了,你这死丫头这次要是再敢给摸坏了,仔细你这一身皮!”

    花店老板娘一阵训斥,骂得胸口起伏、唾沫横飞。

    骂完却发现,她女儿好像根本没在听。

    “……”时光正值炎夏,整条街的香花槐全开了。

    微风这么一过,紫色的花朵簌簌下落,有几丝刚好落在了叶真衣小小的肩膀上,可以用来酿制槐花蜜的甜美香气,一下子吸引了小姑娘的全部注意。

    只见她微微偏过头去,乌黑的眼睛睁正一动不动。

    盯着那紫色的花瓣,一副出神的样子。

    小小的叶真衣看花、看草时,似乎永远都是这样,会露出一副沉溺在小幸福小惬意中的陶醉神情,唇角微微勾起,一脸猫儿蹭着毛线球一般的享受。

    至于老妈的愤怒和谩骂,早已生生被她抛之脑后。

    “……”花店老板娘常年被这个败家女儿气得要命,一口气又差点没上来。

    深吸了几口气平复一下,才“啪”地一指禅狠狠戳向女儿脑门“还不快去送花!要客人一直等着你吗?”

    “你瞧瞧你,唉,到底有什么用,成天什么都做不好只会发呆,我养你到底有什么用?!”

    叮铃一声。

    女孩乖乖踩上大大的破黑自行车,歪歪扭扭得骑着上路了。

    只留下她妈继续站在原地大吼“死丫头你给我记住,直接把花去给客人,不准耽误!你不准碰花,闻都不准闻!”

    “再像上次一样摸坏了被客人拒收,绝不轻饶你听见没!”

    ……

    ……

    马路斜对面,几个支小桌子打麻将的大妈大婶,正纷纷嗑着瓜子啧啧摇头看戏。

    “你看你看~又挨骂了吧,那丫头天天都得挨几次骂。”

    “啧,要说萍姐也是不容易。家里又没个男人,好不容易养大这么个小姑娘吧,长得倒还挺标致的,只可惜啧啧~这头壳……问题大了呀!”

    “就是说呢,小丫头片子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明明自己家就开花店的,还成天像是看花看不够一样,一放学就爱跑去后山去摘野花野草。

    “哈哈,这还不止。天天走路上也喜欢捧些个枯掉的残花败柳,还总舍不得扔。”

    “说起来,我上次去逗那小丫头,说要拿三块五一只的牛奶冰淇淋跟她换手上蔫掉的破栀子花呢!结果你知道怎么样?哦哟,人家小姑娘还不肯换呢!”

    “你可别提了!”另一人也搭腔道,“前几天啊~我姐回镇上来看老太太,正好遇上那小姑娘,觉得她长得挺可爱呀,就给了她一颗从城里带过来的香梨。”

    “结果她倒好,拿了梨居然不知道吃,就一个劲闻闻闻!”

    “过了好几天,我又在街上见着那丫头,你猜怎么着?她还拿着那个梨在那闻!那好好的梨子放了几天,皮都被她摸黑、摸皱了,她还舍不得丢,宝一样往兜里装。哎哟喂呀!”

    “唉,你可别提她那个兜了!”

    “就她那个破兜啊,看到个不常见的花啊草啊的就掰下来往里装。更别说她经常带出来的那些个破罐子烂杯子了。”

    “这丫头还奇怪,成天坐在后山拿那些瓶瓶罐罐捣花捣草的……你说这到底是脑子有问题呢,还是他们城里新流行说的‘心理有问题’?”

    “该不会是撞邪了吧?”

    “她妈也不带她问问旁边乡里的张大仙,要一直这么放任古怪下去,将来……啧啧啧!白长那么漂亮,将来跟她妈一样没男人要哟!”

    几人话音未落,就听背后的铁门忽然“哐”一声刺耳巨响。

    一个干瘦矮小的黄毛小男孩,拎着个扫帚就冲了出来。

    他的模样长得并不怎么好看,一脸的小雀斑,只有一双眼睛想得极为精神。

    就见那男孩举着长长的扫帚冲到麻将桌边,扫帚尾巴直直对准过来“你你你你们这些人,不不不不准说真衣的坏话!”

    三姑六婆皆是一愣。

    继而,一起爆发出一阵毫不客气的前仰后合哈哈哈。

    “我我我们就~就就就就~说她了怎么样啊?”摸麻将的大婶咧着嘴,模仿起他的结巴,“嗨呀,你们瞧瞧他,那小小鼻子都要气歪了,哎呀笑死个人了!”

    旁边刚在尝试自摸的包租婆更是笑得喘不过气“哎哟,不过你们还真别说,咱小结巴也挺精明的嘛。”

    “就是哇,这小小年纪的,早早便盯上了街坊四里最漂亮的小姑娘,这叫一个先下手为强啊!”

    “哎呀,你看他还脸红了,哈哈哈哈人小鬼大……”

    男孩涨红着脸,颤抖了几下,“砰”地扔下扫帚簸箕,在三姑六婆的笑声中转身离去——

    没隔几秒,又跑回来了。

    咬着唇,手里捏着旁边卖鱼的用来给水箱加水的皮管子,对准几个麻将婆。

    这下三姑六婆们纷纷真的结巴了“等等等等一下小夏你你你这是……你想干嘛?你你你等一下!”

    哗啦。

    小小的夏浮生才不管三七二十一。

    转眼间面前的麻将桌,放在桌上的钱包、椅子绒座垫全部遭殃。

    一群嚼舌根的麻将婆,则一个个被水管浇得嗷嗷叫作鸟兽散。

    包租婆胖吭哧吭哧跑在最后面,一边跑,一边气得冲着铁门里男孩家的窗户直嚷嚷“夏阿叔、阿姐,你们、你们别整天忙着做生意,也倒是管管你家这个小混世魔王啊!你看他!你看我这一身新衣服都……”

    没嚷嚷完,背后一凉,被小结巴拎着水管继续追着撵。

    又跑了半条街,包租婆最后实在是跑不动了,整个儿弯着腰气喘吁吁她哇哇乱叫

    “简直就是野孩子!就没见过你这么野的孩子!更没见过你这么不问事的爹妈!行行行,你这么爱护着花店那小丫头,不如将来娶她当老婆吧!小结巴娶疯婆娘,绝配!”

    夏浮生“嗯?你你你你再说?再再敢说!”

    “呜哇哇哇……”

    “哼!”

    用水成功把嚼舌根的大妈们都喷走,黄毛夏浮生拎着瘪瘪的水管像个凯旋的将军,雄赳赳气昂昂异常骄傲。

    就得给她们点教训。

    让那群天天嗑瓜子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三姑六婆,整天再胡说八道!

    什么疯婆娘啊?什么心理有问题?

    真衣才不是什么“疯婆娘”呢,更不是她们闲言碎语里的“智商低”!

    夏浮生从小和叶真衣一起长大,很清楚叶真衣她……就只是喜欢花草,喜欢香气而已,外加做事情的时候非常专注罢了。

    才不疯,不傻!

    做事认真有什么不好?

    夏浮生从来没觉得哪里不好。

    那个住在他家对面的,身上总是香香甜甜、独一无二的小姑娘,认真起来的样子最可爱了。

    他就喜欢看她认认真真、心无旁骛的那个样子。

    从小就喜欢……

    行行行,你这么爱护着花店那小丫头,不如将来娶她当老婆吧!

    小结巴娶疯婆娘,绝配!

    “……”耳边回响起了刚才包租婆气哼哼的话,夏浮生脸颊一红。

    他就是个说话不利索小结巴,不行吗?

    他将来就是要娶真衣回家当小媳妇的,不行吗!

    碍着谁的事了呢?

    哼!

章节目录

柑橘味的她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御宅屋只为原作者橙狸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橙狸并收藏柑橘味的她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