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婴仰躺在焦黑的大地上,微微喘着粗气,眨了眨眼睛,掩去瞳孔中那抹红色。他喃喃道:“黑煤,没想到你这么强。我以为我突破到七尾就可以真正地打败你了,结果到最后我还是得再耍一次小聪明。但这依然是值得骄傲的,兵不厌诈,不是你们人类发明的吗?”

    杨婴觉得心中的高傲又渐渐回来,他没有输,并成功用智慧掰回了局面,更何况不远处还有等待他去收取的战利品。那可是令众妖疯狂的纯粹灵魂啊!一想起那天万魂暴动,好似百鬼夜行的场景,他就感到心头火热。

    他休息了一会儿,便从地上爬了起来,跌跌撞撞地走向不远处的张月。而张月也是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手里揣着碎掉的眼镜,眯着的眼睛看不透神情,正静静地看着浑身血污的杨婴。

    “喔?竟然醒了,我还以为你会一直睡下去呢。”杨婴脚尖轻点,瞬移至张月面前,骨节分明的五根手指掐住张月喉咙,猛地将他扯向自己,睁着金瞳仔细地端详他,其深处有压抑不住的贪婪。

    张月面无表情,直视着那贪婪的金色瞳孔:“你这样子真难看。”

    杨婴倒是不恼,只是饶有兴趣地笑道:“嗯?是吗?我还是第一次听人这么评价我。”

    “我相信老黑经常这么评价。”

    “是啊!所以他现在生死不知。”

    张月没有回答,只是撇过头看向躺在地上的老黑,许久后才悠悠道:“还活着。”

    杨婴笑道:“又如何?”

    “活着就有可能。”张月依旧平静,只是这个时候的平静让人觉得更像是坚定,是自信。但杨婴很奇怪,他的自信从何而来。

    杨婴摇摇头,自嘲似地笑了笑:“可能?我倒是很好奇你有什么可能,不过可惜了,我已经等不及了。”杨婴的手指冰凉凉的,抚过张月的脸庞,一点点地往张月的眼睛伸去。那双眯成缝的眼睛仿佛隐藏着什么,让杨婴非常不舒服。

    “不怕吗?我要从你的天灵盖里挖出你的灵魂,然后一点点地吞噬掉,那会很痛苦。”杨婴指尖微微用力,指甲伸长刺入张月的眼皮,在上面留下两道浅浅的伤痕,鲜血顺着指尖留下,滴滴答答……

    张月当然感到了痛楚,但他依旧平静,那张脸仿佛定格住了一个表情,那双眼睛也看不出任何神情,杨婴不知道这是面对死亡的释然,还是相信可能的自信。

    张月不知道杨婴在想什么,但他知道杨婴现在心里一定很乱,他就这么静静地看着杨婴,看着他原本胜券在握的眼神慢慢地多出一丝紧张。

    这是张月和杨婴之间的一场战斗,心理战斗,无形亦凶险。

    “你真的认为现在你还有逃生的机会?”杨婴瞳孔金光四溢,带着逼人的气息,凝视着张月。但他感到很无力,因为他不知道自己是看着张月的脸,还是他的眼睛。眼睛是心灵的窗户,如果连窗都找不着,又如何能直击人的心灵呢?

    事实上,就算直视着张月的眼睛,也不见得对张月这样铁打的心脏能有多大的作用。张月淡淡道:“我还活着,逃什么生?”

    杨婴眉头一皱,一直被他藏着的恼怒终于是爆发出来。他掐住张月的脖子,狠狠往下砸去:“都这个时候你还在强撑什么?现在,交出你的灵魂!”

    张月微微咬牙,强提起一口气,缓慢却清晰地说道:“你……不……是要自……己来取吗?”

    “我现在改变主意了?怎么难道,你现在还有决定的权力?”杨婴冷笑。

    “真……是……骄傲的……啊……呃啊……”张月喃喃,嘴角淌出殷红的鲜血。掐住他的那只玉手愈发用力,隐隐可见青筋鼓起,这让张月愈发难受,窒息的感觉袭来,几乎让他再次昏厥过去。

    杨婴的笑容更冷了,瞳孔中那种疯狂也更盛了,那是自己的骄傲被轻视后的结果。张月说的没错,杨婴是骄傲的,哪怕面对老黑这样强大的对手,他也拼了命地在维持自己的骄傲,自然无法忍受张月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

    张月笑道:“我……的灵魂,这么……想要……就拿……去啊!”张月似乎也有点声嘶力竭了,那一只眯着的缝一点一点地睁大,睁大,直到那一只被隐藏在眼皮背后的瞳孔完全显露。

    那是一双怎么样的眼睛啊……纯粹的白,纯净的白,毫无杂质,毫无杂念,只有这个世界上最简单,最干净的颜色——白色。

    “这就是纯粹灵魂的展现吗?真是美丽的颜色。真是令人迷醉的气息啊!”杨婴笑着,咧开了嘴,眼睛暴突,再没有先前的风采。那些所谓的骄傲,在纯粹灵魂面前变得不值一提,现在的杨婴和那天暴动的冤魂简直一摸一样。

    “你这样子真的很难看。”

    杨婴猛地一惊,瞬间从恍惚中回过神来,但五片黑色羽毛已经穿透了他的四肢和眉心,灼热感亦从其升起,然后迅速蔓延。

    “怎么可能?”看着身后的老黑,杨婴感到不可思议,更感到迷茫恐惧。自己一直掌握着的局势怎么突然不一样了?

    “这么纯粹的灵魂力,如果还不能把我从幻境中唤醒,你还真当自己那半桶水的魅惑术有多厉害?”老黑不屑道。

    是啊!灵魂力对幻境的干扰,这是常识啊!我怎么会忘了呢?杨婴怔怔地看着被他按在地上的张月,金瞳渐渐涣散,从心底里升起一股无力感。

    “从一开始,你就在刺激我,让我不阻止你释放灵魂力,甚至主动让你释放,是吗?”杨婴苦笑。

    张月点点头:“不过我的确不怕你。”

    “不可能!谁会不怕死?你在演戏,演得一手好戏。”杨婴依旧苦笑。

    “唉……我既然知道我的目的一定能达到,又有什么好怕呢?”

    杨婴愣住了……无力地垂下了头。

    老黑见状,只是喃喃道:“黑鸦镇身,业火焚魂。”

    暗红色的火莲从杨婴背后层层绽放,渐渐将他完全包裹。花开一瞬,便迅速凋落,待得最后只剩下一颗布满纹理的红莲子浮在半空。

    老黑挥手便将其收着,然后看向睁着白瞳的张月,正色道:“谢谢。”

    “是你救了我。”张月摇摇头。

    老黑笑道:“如果不是你的灵魂气息,我可能就要一直待在那个该死的幻境中了。”

    “……”张月也不想在这个问题过多纠缠,只好跳过这个话题:“还没结束呢,很多人,不,很多妖盯着呢。”

    张月睁着白瞳,平视着老黑,但他却能感受到浑身都被各种目光紧盯着。

    老黑郑重地点点头,抱起虚弱无力的张月:“我会尽力保护你的。”

    一道火线划破云层,在云巅之上飞驰。张月双手双脚紧缠住老黑,后背便是云海,让他倍感危险,哪怕有老黑粗壮的手臂搂住腰,亦是如此。老黑似乎没有发现张月的想法,只是保持着高速飞行。碧蓝如洗的天空,一望无际,看着看着让人感到前路渺茫。张月揉了揉眼睛,让自己的视野从茫茫碧蓝中解脱出来:“还有多久?”

    “到了。”老黑笑道。

    “嗯?”

    不待张月反应过来,老黑已经振动双翼,背着张月俯冲而下,穿透厚厚的云层,如同一颗流星自天边划落。

    张月勉强顶着大风睁着眼睛,眼前一座城市的轮廓若隐若现。密密麻麻的人群,车流在街道上来往,却没有任何人发现他们这一天边流星。

    老黑得意捏着印决,笑道:“贫道小施一个障眼法,就成功骗过了所有人,厉害不?”

    张月思考着要不要提醒一下目前情况的严峻,话语却已经脱口而出:“后面眼睛很多,你要不顺便也一起骗过去吧。”

    “额……”老黑语塞,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道:“呆月,我发现你也不是一个好人。”

    “……?”张月无语。

    两人开着玩笑,心里也没有放松下来,那些隐藏在深处的目光他们也是清晰地感受到了。现在距离目的地越近,也就意味着距离危险越近。

    视野里,城市的轮廓渐渐变小,正慢慢消失,而后显现出来的是一汪碧绿的湖水。“抱紧我。”老黑低声说道,一把将背后的张月抓了起来,甩到自己的身前,紧紧抱住,身后的火翼迅速合拢将自己与张月包裹住。

    与此同时,天边的红日洒下一缕特别耀眼的阳光,仔细看会发现那缕阳光极为凝练,极为灿烂,但在常人眼里那只是一缕光,一缕照耀在杭州西湖上的,普普通通的阳光。

    阳光倾洒在老黑的火翼上,散发着灼热的温度。老黑嘴角淌血。火翼只坚持了一瞬便湮灭了去。老黑冷哼一声,身化黑鸦群,留下漫天羽毛,带着张月离湖泊又进了一些。

    阳光不依不饶,依旧执着地洒落,速度似乎还快了几分。老黑心念再一动,没有丝毫犹豫,赤火涌起绽放红莲。老黑在凋零中的花海中迈步,一只脚已经踏入湖水,而那阳光也欺身而上,照耀在他的身上。

    嗤嗤嗤……老黑的后背迅速气化,冒出阵阵白烟。老黑犹若未觉,一头栽倒进水里……

    红日之中,一双金红色的眸子缓缓睁开,凝视着那片湖水,有暴虐残忍的气息在迸发。在天空深处,还有另外的目光注视着平静的湖面……一时间,湖面的平静被打破了,泛起了阵阵波澜。游玩中的人们不由得感到奇怪,这湖水无风如何起波呢?

    ……

    张月扶起昏厥过的老黑,从一方小池塘里跌跌撞撞地走出,最后无力地跌坐在草坪上。不远处一个中年男子提着木桶,拿着木瓢在浇水,神情淡然。

    男子似察觉到了张月这边动静,却没有在意,只是随手舀了一瓢水,向这边泼来。一瓢水倾洒而下,如同下了一场大雨,淋在张月和老黑身上。

    张月感受到浑身泛起了清凉之意,一种从未有过的舒适感从心底升起,让他差点睡了过去。张月定了定神,连忙检查老黑的身体状况,才发现他身上的伤正在迅速愈合,气息也变得稳定,怕是过不了多久,老黑又可以活蹦乱跳地在自己耳边话唠了。

    “放心吧,杨斌这孩子很结实,不会有事的。”男子放下木桶,拍了拍手,温和地笑道。

    这时,张月才有心情仔细地打量眼前这个男子。小平头,黑框眼镜,落落大方,温文儒雅,颇有长者风范。张月起身认真地鞠了一躬:“多谢。”

    男子摆摆手:“客气了,小夕已经和我打过招呼了。你就是镜司的新人张月是吧?我叫何俊谦,是灵道盟的司主任,分管你们镜司的事务。”

    这么说来,他竟是镜司的直接上司了。张月这般想到,态度也更加恭敬了,依旧保持着鞠躬的姿势,说道:“主任好。”

    “呵呵,不用这么拘束,我很随和的。”说着,何俊谦上前将张月扶起,态度温和:“是为了解决纯粹灵魂的事情是吧?”何俊谦看着张月那纯粹的白瞳也不禁心里暗叹。

    “如此纯粹的灵魂,没想到我有生之年能够见到,真是难得。”何俊谦感慨道。

    张月有些紧张地说道:“主任谬赞了,不过现在怕不是寒暄的时候,外边还有……”

    何俊谦摆摆手,笑道:“哦?你怕?”

    看着何俊谦温和的眼神,张月收起了惶恐紧张的神情:“那就拜托主任了。”

    “呵呵,隐藏纯粹灵魂的最好方法,便是修一门瞳术。我这里有本关于瞳术学习的书,你拿着,自己去我家研习,想学哪种瞳术自己挑。学成之后,自然就可以使用灵魂力了。至于外面你请来的客人,就让我这个东道主去招待吧。”何俊谦指了指草坪前的一栋二层别墅,便把目光投向了晴朗的天空。

    张月看了看那栋别墅,心里暗道:灵道师都是土豪,阴阳间都这么气派。心里这般想着,张月已经按照吩咐,背起还昏迷着老黑向别墅走去,至于外边那些麻烦他丝毫不担心。就像他说的,既然知道目的可以达到,他又担心什么呢?

    何俊谦瞥了瞥张月的背影,突然问道:“如果我不帮你,你会如何?”

    “嗯?”张月迟疑了一会儿后,答道:“那就让你不得不帮我。”

    “啧啧……能加入镜司的人都不是什么好人。”何俊谦苦笑。与此同时,晴朗的天空毫无预兆地响起一阵轰鸣。何俊谦闻声,瞬间收起温和的神色,变得严肃,他大手一挥直接将张月和老黑推进别墅,而后一步踏上高空,背负双手带着傲气面对那轰鸣声不绝的天空。

    何俊谦朗声道:“你们爸妈没教你们敲门的时候要轻点嘛?”

    “那真是抱歉了,我们这不是在敲门,是在破门。”天空碎了,就好像玻璃一样,噼里啪啦地破碎开来,在那巨大的破口处,一只巨大的爪子抓着一轮红日凶悍地拍来,霸道狂猛。

    何俊谦没有任何动作,只是静静地看着。但那只爪子却无法前进半分,被一股诡异莫名地力量挡住了。

    “嗯?”破口处传来一声惊咦。爪子向前用力地按下几分,只见虚空中立刻闪烁出一条条金色的如龙纹理,它们相互纠缠,相互联系,形成一个繁复玄奥的阵图,便是其将那气势汹汹的爪子阻住,让得那爪子前进不得丝毫。

    何俊谦笑道:“杨灯,救子心切也要量力而行啊,就凭你一个人就硬闯我家,不太现实。”

    “哼!”爪子轻挥,撤回红日,震起漫天烟尘。一道人影自烟尘中站立,金袍赤发,剑眉星目,俊朗而充满阳刚气,模样与杨婴颇有几分相似。

    杨灯不置可否,冷冷道:“你们继续躲着也没有好处,何不出来一聚?”

    何俊谦也是笑了笑,挥手斟了四杯茶水,屈指将其中三杯弹出。杨灯轻松接过一杯,另外两杯则是各自飞向两个方向。

    “一点粗茶,招待不周,还请不要介意。”何俊谦一边说着,一边已经饶有兴致地开始品茶了,那模样似乎真的是在招待好友。

    杨灯厌恶地瞥了瞥茶水,没有多言,直接倒掉。另外两杯则是被定格在空中,被两道身影稳稳地接住。

    海婆婆一袭紫衫,美目流波,丝毫不见老态,一颦一笑皆有千万种风情。她欠身一拜,笑道:“上品碧螺春,哪里是什么粗茶,何先生还真是客气了,这份情小女子可不敢承。”话虽如此,但她也没有喝,而是与杨灯一样,直接倒掉。

    浑胖子摸着浑圆的肚皮,憨笑着附和道:“是啊,这么好的茶,贫道喝不起,何先生还是留着自己喝吧。”言罢,挥手将茶杯甩了回去,一出手,杯碎,茶水成箭,穿透空间直指何俊谦。

    “诸位不给我面子?”何俊谦品完茶水,无视那飞射而来的水箭,任由其在自己面前散成水滴无力地落下。

    “呵,交出那小子的灵魂,这面子自然就能给了。”

    “就凭你们三个?”

    “不够?”

    “当然,不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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