腾三石的诡异态度,令猝不及防的云追月暗吃一惊。
    他不明白,自己替腾族趋利避害,明明是一片好心,为何腾三石的反应如此奇怪?甚至有一种“兴师问罪”的架势。
    “襄儿,还有什么秘密比寻衣的身世更值得隐瞒?”见云追月沉思不语,腾三石索性开门见山,“其实,老夫深夜来此并非巧合,而是……专程找你。刚刚在外院寻不到你,我猜你一定在这里……”
    “找我?”其实,云追月已听懂腾三石的弦外之音,却仍揣着明白装糊涂,故作懵懂地反问道,“找我作甚?”
    “为今天发生的事向你讨一个解释。”腾三石直言不讳,“老夫与清风认识大半辈子,对他的脾气秉性颇为了解。此人表面上淡泊明志,与世无争,实则谨小慎微,暗藏韬晦。从他教出凌潇潇这样的女儿,足以看出其骨子里的自私与偏执。这样的人要么不出手,一出手就要达到目的。今天,他明明已抓住柔儿袒护柳寻衣的把柄,大可借题发挥,趁机将绝情谷一网打尽,一者替武当排除异己,二者替凌潇潇出口恶气,但却因为你的出现态度大转。老夫可不认为清风的妥协,是出于对我们的忌惮。现在,你一再阻拦柔儿替寻衣报仇,担心你和清风的约定付之东流……老夫真的很好奇,你和清风究竟有什么约定?换言之,你们之间……究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腾三石的一席话,不仅令云追月心生骇然,同时令似懂非懂的萧芷柔黛眉一蹙,朝云追月投去一道狐疑的目光。
    “义父、柔儿,难道你们认为我和清风是一丘之貉?”腾三石与萧芷柔的猜忌令云追月怅然所失,郁结难舒,“难道你们认为我居心叵测?”
    “不!”腾三石斩钉截铁地答道,“襄儿,为父从未怀疑过你对我们、对腾族的善意。原本……为父只想与你推心置腹地聊几句,如果你有难言之隐,我断不会强人所难。但现在……我已经知道寻衣的身世,此事极有可能关系到我外孙的命运,我不能再得过且过,必须刨根问底。”
    “原来如此……”云追月眼神一暗,摇头苦笑,“原来你们认为我会对柳寻衣不利……”
    腾三石的回答,令云追月大失所望,心如刀割。
    这一刻,他有一种强烈的感觉,虽然腾三石口口声声对其视若己出,但一到生死攸关的时候,却仍将他视作外人。
    云追月好歹做了腾三石几十年义子,在其心中的地位不及萧芷柔也就罢了,可如今却连“数面之缘”的柳寻衣都不如。残忍近乎无情的质疑,如何不令他恼羞成怒,妒火滔天?
    现实如此,人心如此。纵使云追月被腾三石从小养大,纵使他们情同父子,可在血浓于水的亲人面前,仍显得脆而不坚,不堪一击。
    几十年的“养子”,终究敌不过横空出世的“外孙”。
    云追月毫不怀疑,如果让腾三石在自己和柳寻衣之间选一人去死,他一定会不假思索地选择自己,不顾一切地保全他的宝贝外孙。
    一场心酸恍如隔世,一念自省茅塞顿开。
    此刻,威武不屈的云追月不得不认清现实,无论自己如何努力讨好,甚至巴结腾三石与萧芷柔,在他们心中……杜襄永远是杜襄,昔日比不过洛天瑾,今日更比不过柳寻衣。
    或是冤家路窄?或是造化弄人?云追月与杜襄的“前生今世”,皆无法摆脱洛天瑾父子的阴霾,注定与他们结下不解之缘。
    既然如此,他又何必再故弄玄虚,粉饰太平?
    心念及此,云追月忽觉兴味索然,口中发出一声冷哼,恭敬的姿态渐渐收敛,在面露愕然的腾三石面前缓缓挺起胸膛。
    “你想干什么?”似乎察觉到云追月气势的变化,萧芷柔不禁眼神一变。
    透过白纱与萧芷柔四目相对,望着自己朝思暮想,魂牵梦萦的倾世容颜,本欲狠下决心,肆意妄为的云追月再一次“臣服”。坚如铁石的心渐渐融化,傲慢的气势迅速萎靡,转眼恢复刚刚的谦卑模样。
    “为你,我可以丧尽天良,也可以大慈大悲……”
    言罢,云追月将含情脉脉的目光从呆若木鸡的萧芷柔身上挪开,而后毕恭毕敬地朝不明真相的腾三石深鞠一躬,以示赔罪。
    望着暴戾恣睢,桀骜不驯的龙象山圣主在自己面前心甘情愿地卑躬屈膝,萧芷柔的心仿佛被一道闪电狠狠击穿。霎时间,千头万绪齐聚心间,一幕幕过往浮现在眼前,令其百感交集,感慨万千。
    归根到底,是萧芷柔辜负云追月,而非云追月亏欠萧芷柔。
    “义父说的不错,我和清风之间……确有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而且……与柳寻衣有关。”踌躇再三,云追月终于狠下决心,将深埋在自己内心的秘密和盘托出,“正因如此,清风今天才肯善罢甘休。”
    “什么秘密?”面对一本正经的云追月,腾三石和萧芷柔的心弦渐渐绷紧。
    “我说出来,柔儿不能再意气用事。”云追月正色道,“你可以替柳寻衣报仇,但……不能潜入临安冒险。”
    “这……”
    “老夫答应你!”未等萧芷柔犹豫,腾三石已欣然允诺,“其实,老夫刚刚只是试探你,我何尝不知临安城内凶险莫测?”
    “爹……”
    “我意已决,不必多言。”腾三石摆手打断萧芷柔的辩驳,“寻衣是你儿子,也是我外孙,论替他报仇,为父比你更迫切。但襄儿说的对,盲目冒险不是勇敢,而是鲁莽。眼下,朝廷风声鹤唳,江湖草木皆兵,与寻衣有关的任何一丝风吹草动都有可能牵一发而动全身,甚至酿成不可挽回的大祸。”
    言罢,腾三石深深看了一眼若有所思的萧芷柔,而后向云追月义正言辞道:“我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襄儿,将你知道的统统告诉我们。”
    “其实,去年的腊月初七,真正害死洛天瑾的人并不是赵元和柳寻衣,而是……清风和凌潇潇……”
    云追月一边细细回忆当时的情形,一边缕清思绪,将真相娓娓道出。
    萧芷柔和腾三石听到惊天秘闻,无不大惊失色,目瞪口呆。
    沉默良久,腾三石渐渐回过神来。然而,他继惊讶之后的第一反应并不是愤怒,而是庆幸与欣慰。为柳寻衣的“无辜”万分庆幸,为外孙的“清白”深感欣慰。
    毕竟,“叛主弑父”的罪名一旦坐实,必遭天下人唾弃。纵使血浓于水,只怕腾三石的内心也会一直耿耿于怀,甚至与自己的外孙暗生隔阂。
    毕竟,腾三石傲骨嶙峋,义薄云天,大半辈子都抱着宁可玉碎,不能瓦全的耿直信念为人处世。如果让他包庇一个不仁不义,无君无父的小人,恐怕难如登天。
    欣慰过后,即是怒火冲天,对清风父女的卑鄙行径连声咒骂,恨的咬牙切齿。
    “原来是这样……”意乱心忙的萧芷柔连连摇头,不知是替洛天瑾的死感到唏嘘,还是替柳寻衣的遭遇感到愤懑,“原来害死他的真凶是清风和凌潇潇……”
    “贼喊捉贼,倒打一耙!”腾三石怒斥道,“有其父必有其女,好一对寡廉鲜耻,阴险狡诈的贼父女。老夫在江湖摸爬滚打一辈子,沽名钓誉者见过不少,但如他们这般欺世盗名,颠倒黑白的奸贼,还是头一次遇到。凌潇潇欺负我女儿的仇尚未了结,如今又欺负到我孙儿头上,真以为老夫是软柿子不成?”
    “如此说来,当夜……你也在贤王府?”萧芷柔眼神复杂地望着云追月,苦涩道,“你一直不肯告诉我真相,是不是担心我会怪你?”
    “我曾对天立誓,此生此世与洛天瑾势不两立,不共戴天。”云追月愤愤不平地说道,“只有亲眼看着他众叛亲离,家破人亡,才能一解我心头之恨。柔儿,无论是为你,还是为我自己……洛天瑾这种厚颜无耻,口蜜腹剑的伪君子必须付出血的代价……我承认,不告诉你真相的确出于私心,如果你要怪我……我无话可说。”
    “姓洛的是生是死……我不关心。”萧芷柔神情一禀,语气分外决绝,“我只是好奇,既然寻衣没有杀他,为什么甘心被凌潇潇冤枉?为什么不替自己辩解?”
    “这……”云追月一怔,“也许他知道自己斗不过清风和凌潇潇,担心越描越黑……”
    “与其在这里胡思乱想,不如尽快找到寻衣。”腾三石忧心如焚,脑中飞速盘算,“早知寻衣是我外孙,去年老夫说什么也要去贤王府走一遭,省的我们稀里糊涂,一头雾水。为今之计……唯有兵分两路,你们全力追查寻衣的下落,老夫即刻返回湘西,将去年腊月初七去过贤王府的人逐一邀来‘叙旧’,看看能否从他们身上打探到一些蛛丝马迹,以便日后替我外孙洗脱冤屈。”
    “我同意!我从枢密副使口中得知,救走寻衣的人是少秦王的手下。”萧芷柔沉吟道,“我们可以循着这条线索追查……”
    “对了!唐阿富在哪儿?”腾三石问道,“听说他与寻衣有旧,不如派他……”
    “阿富应万柳山庄之邀出去办些私事,已有数月未归。”萧芷柔心不在焉地说道,“等他恐怕来不及,我们先查,日后我再设法与他联络。”
    “也好!”腾三石缓缓点头,“事不宜迟,我们分头行事。”
    望着你一言、我一语的腾三石和萧芷柔,云追月不禁如释重负,蔑笑道:“清风终究看错义父和柔儿。他说义父眼里不揉沙子,一定不会容忍我参与行刺‘武林盟主’的丑事。还说柔儿对洛天瑾余情未了,一定会记恨我。呵呵……现在看来,他何止是看走眼,简直是有眼无珠。”
    “若不是他看走眼,今天的闹剧恐怕没这么容易收场。”
    “话虽如此,但……”言至于此,云追月的眼中悄然闪过一丝纠结之意,言辞变的吞吞吐吐,“但我总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今日,我和清风……似乎在相互忌惮什么。如同隔着一层窗户纸,明明一点就透,但我们却刻意回避,仿佛……谁也不愿将话挑明。”
    “什么意思?”
    “我也说不清楚……”云追月踌躇道,“也没有什么证据,就是一种若有似无的感觉,似乎……似乎……”
    闻言,萧芷柔与腾三石对视一眼,脸上不约而同地浮现出一抹凝重之色,异口同声道:“似乎什么?”
    “似乎……清风已经猜破柳寻衣的身世,却出于某种顾虑……故意避之不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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