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阵阵,秋意微凉。星河月下,人心惆怅。
    傍晚,萧芷柔、云追月、腾三石一行人来到距临安三十里外的一座荒废古庙,打算在此歇息一夜。
    从半路截杀枢密副使,到与清风不期而遇,再到腾三石、云追月接踵而至,一波三折令萧芷柔心神不宁,惴惴难安。
    尤其是云追月与清风的一场密谈,出人意料地令剑拔弩张的局势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原本咄咄逼人的清风竟莫名其妙地率人离去,一场冤家路窄的闹剧稀里糊涂地潦草收场。
    萧芷柔不用问也能猜到,云追月和清风一定达成某种不可告人的“默契”,否则独断专行的清风不可能轻易妥协。至于究竟是什么?她其实并不关心。因为在萧芷柔的心里,眼下没什么比柳寻衣更加重要。
    今日,最令她耿耿于怀的一件事,莫过于饶枢密副使一命,未能替柳寻衣报仇雪恨。
    若非腾三石在场,萧芷柔不希望他卷进这场风波,纵使清风有意息事宁人,她也不会善罢甘休。
    故而,从临安一路来此,萧芷柔一直心事重重,郁郁寡欢。莫说对云追月冷若冰霜,不理不睬,即使面对腾三石的关心,她也是有一句、没一句地信口搪塞,提不起一丝精神。
    精疲力竭的众人来到古庙后简单吃些干粮,各自找地方睡觉。
    夜色渐深,古庙内篝火阑珊,鼾声四起。除几名守夜弟子外,大多数人已沉沉地坠入梦乡。
    “砰、砰砰!”
    内院禅房,一阵突如其来的敲门声将托腮冥想的萧芷柔惊醒,令其黛眉微蹙,眼中闪过一丝谨慎之意。
    “什么人?”
    “柔儿,是我。”门外传来云追月的声音。
    “何事?”
    “有关……柳寻衣的事……”
    闻言,萧芷柔眼神一变,蓦然起身。
    “吱!”
    一声轻响,门分左右,映入她眼帘的不仅有谦和有礼的云追月,还有面无人色的黎海棠。
    见此二人,萧芷柔不禁一愣,眉宇间浮现出一丝困惑之意。
    “你们这是……”
    “跪下!”
    萧芷柔话未出口,云追月突然眼神一正,沉声喝令,登时令行迈靡靡的黎海棠身子一颤,“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一不留神膝盖重重磕在门槛上,情不自禁地发出一声闷哼。
    “这是作甚?”萧芷柔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同时面露惊愕。
    “自己向萧谷主解释!”云追月冷眼旁观,语气冷厉如冰。
    “萧……萧谷主,对不起……”黎海棠颤颤巍巍地叩首赔罪,“圣主命我寸步不离地保护柳寻衣,可是我一时大意,未能守在他身边,害他身陷囹圄……”
    听着黎海棠声泪俱下的回忆,萧芷柔终于明白云追月的来意,脸色渐渐变得阴沉如水。
    “柔儿,你想怎么罚他?”云追月悻悻地问道,“只要你一句话,要杀要剐……”
    “知道了。”萧芷柔对云追月的殷勤置若罔闻,俯身将手足无措的黎海棠搀扶起来,淡淡地说道,“此事不能怪你,回去歇息吧!”
    “这……”
    黎海棠本已做好死无全尸的准备,却不料凶名赫赫的绝情谷主竟对他网开一面,非但没有杀其泄愤,反而连一句责骂都没有。一时间,黎海棠心乔意怯,目瞪口呆,久久回不过神来。
    “柔儿,你……”
    云追月本欲开口怂恿,却见萧芷柔义正言辞,不似说笑,到嘴边的话又被其生生咽回腹中,而后朝心慌意乱的黎海棠轻轻挥手,心不在焉道:“回去面壁思过,日后再找你算账。”
    “多谢圣主……”
    “谢我作甚?”
    “哦!多谢萧谷主!多谢萧谷主……”
    在云追月颇为不耐地催促下,死里逃生的黎海棠又惊又喜,匆忙朝云追月和萧芷柔叩首作揖,而后踉跄着跑出内院。
    “柔儿,黎海棠也没料到柳寻衣竟敢送羊入虎口,更没想到自己会被他打昏。当他苏醒时,已是……鞭长莫及,悔之晚矣。”见黎海棠走远,云追月将愧疚的目光投向面无表情的萧芷柔,吞吞吐吐道,“当我收到黎海棠的消息后一刻也不敢耽搁,星夜率人赶奔临安。却不料,仍慢你一步……”
    “够了!”
    云追月话音未落,萧芷柔的眼神骤然一寒,冷冷地说道:“我对你的解释毫无兴趣,更不在乎你虚情假意的赔罪。寻衣是我的骨肉,就算你们都弃之不顾,我也不会抛下他不管。”
    “这……”
    萧芷柔的不近人情,令云追月的眼中涌现出一丝忧伤。但他并未替自己狡辩,而是厚着脸皮凑到近前,内疚道:“我知道你怪我没有好好保护柳寻衣,也知道你现在心情不佳。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只要你想……今夜要杀要剐、要打要骂,我心甘情愿,绝不闪躲……”
    “当初,你是如何向我承诺的?”面对涎皮赖脸的云追月,萧芷柔忍无可忍,嗔怒斥责,“你说派人保护寻衣,绝不让他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可眼下他四面受敌,生死未卜,难道这就是你的承诺?这就是你口口声声的‘保护’?”
    “我……”
    “我告诉你,如果寻衣平安无事,此事我可以不和你计较。但万一寻衣出现任何闪失……那些伤害他的人一个都休想活命,你和你的龙象山……也休想置身事外!”
    “柔儿,此事是我疏忽,不怪你生气。昔日,我派司无道暗中保护柳寻衣,十几年来从未出现过半点差池。”云追月苦涩道,“黎海棠毕竟年轻,江湖经验不足……”
    “你不必推诿他人,黎海棠已尽心尽力,真正心怀叵测的人是你。”萧芷柔沉声打断,“冤有头、债有主。当初,千方百计阻挠我们母子相认的人是你,不让我出手帮他铲除对手的人是你,对我信誓旦旦许下承诺的人也是你。如果寻衣有事,我第一个不会放过的人就是你。”
    “当初我阻止你们相认,是因为柳寻衣承天庇佑,皇命在身。纵使中原武林容不下他,朝廷也会做他的靠山,一旦你们相认,柳寻衣反而陷入危局。可我万万没有料到,一趟漠北送亲,回来后一切都变了……”
    “寻衣从漠北返回临安的路上,已是四面楚歌,杀机重重。他们的画像传的江湖皆知,若非秦苦仗义相助,我甚至没机会暗中帮忙。”萧芷柔懊悔道,“当时我就有不好的预感,可你却一而再、再而三地劝我静观其变,结果却一误再误,最后害的寻衣……早知如此,当初我真不该相信你的胡言乱语……”
    言至于此,萧芷柔不禁想到柳寻衣生死未卜的艰难处境,忍不住忧从中来,羞愤不已,泪水在眼眶中来回打转。
    “柔儿,朝廷的凶险更胜江湖,令我始料不及……”
    “眼下,寻衣已和朝廷彻底决裂,再无什么‘功名’、‘仕途’可言。因此,我再也不必心存顾虑,更不必听天由命。”萧芷柔神情一禀,声音哽咽而坚定,“如今我儿有难,为娘的绝不能再瞻前顾后,畏首畏尾。无论他得罪多少人、结下多少仇,也无论他的仇人势力多大、根基多深,我统统不在乎。只要我活着,就不许任何人再伤我儿一根汗毛!”
    “什么意思?”云追月暗吃一惊,试探道,“莫非……你打算和柳寻衣相认?”
    “此时不认,更待何时?”
    “你可知自己这样做……极有可能与天下人为敌?”
    “我只要寻衣和萍儿不再受到任何伤害,做娘的纵使与天下为敌又如何?”
    “那……你接下来有何打算?”望着心意已决的萧芷柔,云追月心乱如麻,百感千愁。
    “明日先将爹送走,而后返回临安。将什么钱大人、贾大人、秦大人一干人等碎尸万段,替我儿报仇雪恨!”
    “什么?”
    云追月心头一紧,眼神骤变,再也顾不上萧芷柔的怨恨,一把攥住她的皓腕,忧心忡忡道:“柔儿,你万万不能冲动!今天的事已经打草惊蛇,眼下的临安城必定戒备森严,固若金汤。你武功虽高,但朝廷也并非全是酒囊饭袋,一旦他们派出大内高手设下重重埋伏,你贸然前去无异于自投罗网。更何况,柳寻衣早已不在临安……”
    “寻衣当然要找,但这群戕害无辜的卑鄙小人也必须要杀。”萧芷柔舔犊情深,一心替风吹雨打,雪压霜欺的柳寻衣报仇,根本不理会云追月的苦口婆心。
    “柔儿,你现在是什么身份?在找到柳寻衣之前,你要提前将你们的关系公之于众吗?如果不想冒险,又凭什么替‘素昧平生’的柳寻衣出头?你可知,一旦事情闹大,我和清风今日的约定必将付之东流。”云追月心有不甘地劝道,“如此一来,非但救不了柳寻衣,反而会将绝情谷与龙象山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我本是武林魔头,绝情谷本是江湖异教,何必在乎那些虚名?”
    “我们当然可以不在乎,但湘西腾族怎么办?”云追月心急如焚,极力辩驳,“义父是中原武林的副盟主,一旦我们沦为众矢之的,他又该如何自处?”
    “这……”一提起腾三石,萧芷柔的“铁石心肠”不禁产生一丝动摇。
    眼下,能令萧芷柔一往无前,向死而生的母爱出现犹豫的,恐怕也只有她对腾三石的孝心与愧疚。
    见状,云追月心中窃喜,赶忙趁热打铁:“柔儿,你为儿女不惜与天下为敌,我为你同样不惜与世人作对,但义父和腾族是无辜的……”
    “谁说老夫是无辜的?”
    云追月话音未落,一道苍老而颤抖的声音陡然自院外传来。紧接着,目光凝重,神情复杂的腾三石缓缓出现在二人面前。
    “你们刚刚的谈话……我都听到了。柔儿,有些事……你是不是欠为父一个解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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