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衣,我走之后,你……会想我吗?”
    月牙泉畔,柳寻衣与赵馨依偎而坐,她将柔若无骨的娇躯轻轻倚靠在柳寻衣的怀中,任由柳寻衣的双臂紧紧缠绕着自己的腰肢,坚实而温暖的胸膛令她感到无比踏实。
    同样,赵馨身上的淡淡幽香亦令柳寻衣不饮而醉,心神宁静。
    直至此刻,二人已在此静坐两个时辰。没有大声哭闹、没有你死我活、没有抱头痛哭、甚至没有依依惜别。从始至终,他们只是气定神闲地相互依偎着,宠辱不惊地低声笑谈着。
    从二人第一次见面开始,一点一滴地回忆着他们的过往,时而有所争执、时而此唱彼和,时而打情骂俏、时而相视一笑……
    一切,宛若当年在临安时的密会,琴瑟相调,松萝共倚,无忧无虑,有说有笑。
    至少在表面上,丝毫看不出即将分离的痛苦。哪怕泪眼婆娑?哪怕突然哽咽?他们都不希望对方深陷痛苦而难以自拔,因此都在拼命地抑制,竭尽所能地佯装轻松。
    听到赵馨的询问,柳寻衣不由地悲从中来,一时间千头万绪,不知该如何应答。
    “我不希望你对我念念不忘,我希望……你能早日忘记我,最好彻底忘记我。”赵馨强忍着悲恸,向柳寻衣诉说自己既衷心又违心的期待。
    “我答应你!”柳寻衣故作戏谑模样,“当你忘记我的那一天,我一定会将你忘得一干二净。”
    面对柳寻衣的调侃,赵馨先是黛眉微蹙,而后竟“扑哧”一下笑出声来。
    “你笑什么?”
    “我笑你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竟学的如此油嘴滑舌。”
    揶揄的同时,赵馨下意识地伸手朝柳寻衣的脸颊打去,似是要教训他的巧舌如簧。
    然而,当赵馨的指尖碰到柳寻衣的脸颊时,拍打的力道竟瞬间化作似水温柔,沿着他棱角分明的轮廓轻轻划动,仿佛要将他的模样牢牢记在心底。
    “寻衣,刚刚看你舞剑……真令我惊叹不已,想来你的剑法已经登峰造极。”赵馨深邃的眸子凝视着神思复杂的柳寻衣,幽幽地说道,“你的武功……是不是比之前更厉害了?”
    “嗯?”柳寻衣眉头一挑,饶有兴致地反问道,“昔日,你对舞刀弄枪根本提不起丝毫兴趣,可送亲的这一路你却屡屡打听别人的武功,究竟是何居心?速速从实招来!”
    言罢,柳寻衣故作“凶神恶煞”模样,惹得赵馨咯咯大笑。
    “我想知道,如果你的武功天下第一,是不是再也不用担心仇家的追杀?”
    望着赵馨天真而诚挚的眼神,柳寻衣的心中不禁涌出一丝感动。此时,他已听懂赵馨的言外之意,更明白她的良苦用心。
    说到底,赵馨至今仍对柳寻衣身负“江湖追杀令”一事而念念不忘,揪心不已。
    柳寻衣不想让赵馨担惊受怕,于是故作轻松地点头道:“不错!等我将武功练成天下第一,世上再无人能伤我分毫。”
    “那你和天下第一差多远?”赵馨穷追不舍地问道,“还要再练多少年?”
    “这……”
    见柳寻衣面露尴尬,赵馨不禁心头一紧,担忧道:“成为天下第一……很难吗?”
    “是不太容易……”柳寻衣吞吞吐吐,含糊其辞,“不过也并非不可能,只要我勤加苦练,早晚有一天能达成所愿。”
    “那天在蔚州客栈,领头的人是谁?他的武功好像很厉害。”
    “这……”柳寻衣踌躇许久,忽然眼神一正,解释道,“馨儿,江湖中有个龙象榜,当日在蔚州客栈追杀我的人名叫陆庭湘,排在龙象榜的第三位。”
    “你排在第几位?”
    “第五位……”话一出口,柳寻衣便察觉到赵馨流露出的失望之色,赶忙补充道,“不过第二位的苏禾及第四位的秦苦,都是和我相濡以沫的好兄弟,断不会为难我,你不必担心。”
    “第一呢?”
    “第一……”柳寻衣的脑海浮现出玩世不恭的吴双,似是而非地答道,“第一和我有些交情,算起来……也是朋友。”
    “如此最好!”赵馨如释重负般长出一口气,欣慰道,“既然天下第一是你的朋友,那你回到中原千万记得找他帮忙。”
    赵馨不知江湖事,更不懂龙象榜的意义,故而认为龙象榜第一就是天下第一。柳寻衣并未纠正她,反而顺着她的叮嘱连声附和,只为令其安心。
    言尽于此,柳寻衣和赵馨再度陷入沉默。
    心怀忧虑,想一如平常的谈笑风生简直难如登天。
    月影朦胧,清风徐来,月牙泉中波光粼粼,一轮倒影若隐若现,恰如二人此时的心境一般,患得患失,若喜若忧。
    三更天过半,四更天将至,留给他们的时间……已然不多。
    突然,赵馨伸手轻抚在柳寻衣的脸颊上,与其四目相对,含情脉脉,缓缓道出一句:“寻衣,对不起……”
    毫无预兆的一句“对不起”,登时触动柳寻衣的心弦,令他再也难以保持从容镇定,忧从中来,不可断绝,一直被他隐藏于眼眸深处的泪水瞬间决堤,顺着赵馨的指间缓缓流淌。
    复杂而纠葛的感情如同被泪水模糊的双眼,幻化迷离却又难掩对彼此的眷恋与不舍。
    “馨儿,真正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不是你。”颤抖的手顺着赵馨的三千青丝轻拂而过,柳寻衣满心愧疚,字字扎心,“是我无能,不能建功立业,更不能说服皇上将你下嫁于我……大宋存亡犹如万斤重担,却让你一个弱女子一肩承担,我柳寻衣身为男儿……上不能报效国家,下不能庇佑百姓,甚至连自己最心爱的女人都留不住……纵使让我成为天下第一又如何?利剑在手,抵不过权势在握。武功再高……终究是任人摆布的一介莽夫。”
    “寻衣……”
    “馨儿!”
    突然,柳寻衣紧紧握住赵馨的手,激动道:“我们走吧!我带你离开这里,宋蒙大战要打便打,与我们何干?我们找一处世外桃源安静生活,好不好?”
    然而,面对柳寻衣期待而渴求的目光,赵馨却默默垂泪,不发一言。
    “馨儿,只要你一句话,哪怕点点头,我……”
    “寻衣,别再说了。”赵馨奋力挣脱柳寻衣的束缚,泪如雨下,缓缓摇头,“国破而家亡,天下哪里还有世外桃源?更何况,我们早已约定在先,不是吗?”
    “可……”
    “我认识的柳寻衣,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无论遇到什么困难,他都不会临阵脱逃。”
    赵馨的故作坚强,令柳寻衣既内疚又心疼,赶忙掏出手帕替她擦拭眼泪。
    这方手帕,正是他们的定情之物,一直被柳寻衣贴身存放,无论何时、何地都不敢遗落。
    “寻衣,你为何一直留着它?”赵馨眼神一动,陡然夺过手帕,嗔怒道,“留着它,你又如何忘掉我?留着它,只会令你活在过往的回忆中,愈发痛苦。”
    “我知道,可是……”柳寻衣欲言又止,纠结万分,“可是忘掉你谈何容易?馨儿,我没有你那般理智,也做不到你那般洒脱……”
    柳寻衣此言宛若锋刀利剑,深深刺入赵馨的心底,令她柔肠寸断,几度哽咽。
    “馨儿,我并没有怪你,我只是……”
    “寻衣,不必多言,我……明白你的心意。”赵馨打断柳寻衣的辩解,在他忐忑不安的目光下,垂泪道,“今生今世你我有缘无分,是我主动放弃我们的感情,我……对不起你。若有来生……但愿我不是公主,你也不是柳大人,到时我再慢慢弥补此生对你的亏欠。”
    “馨儿……”
    “其实,我早已为你备下一份礼物,一份……只属于你的礼物。之前由于种种顾忌,一直未能如愿。”
    话音未落,赵馨蓦然起身,拎着手帕一步步地朝月牙泉走去。
    “馨儿,你要干什么?”柳寻衣大惊失色,仓惶起身。
    “不必担心,我并非寻短见。”
    赵馨在岸边脱掉鞋袜,赤脚一步步地迈入月牙泉,清澈的泉水渐渐漫过她的小腿。
    月光倾洒,朦胧倒影中的她宛若天女下凡。纤腰楚楚,一貌倾城,桃花人面好似芙蓉出水,玲珑妙曼更胜玉树临风。
    举手投足,一颦一笑,美的不可方物,美的令人窒息。
    “寻衣,我身负大宋兴衰,牵连着千千万万人的生死存亡,不能因为自己的感情而枉顾其他人的幸福……”赵馨泪眼凝视着惶惶不安的柳寻衣,含笑道,“但我也不想让自己今生今世最重要的一份感情留下遗憾。”
    “馨儿,你这是……”
    “我即将嫁给蒙古的王爷,听说大理国……就是这位王爷率兵荡平的。一个令蒙古大汗礼让三分的王爷,一个令成千上万的骄兵悍将闻风丧胆的王爷,一个手握大权,杀人无数的王爷……毋庸置疑,他必是一个奸诈、高傲、凶残、贪婪的男人。”赵馨不理会柳寻衣的担忧,自顾说道,“如此位高权重的蒙古王爷,断不会容忍其他男人染指属于自己的东西,无论是兵马、牛羊、草原还是……女人。”
    言至于此,赵馨已止不住地泪流满面,呜咽道:“为宋蒙和睦,为不辱使命,为千千万万无辜百姓免遭家破人亡之灾,我……不能将自己交给最心爱的男人,因为我必须要取得忽烈的信任,甚至……讨他欢心。”
    “馨儿……”赵馨的一番肺腑之言,令柳寻衣五内俱焚,心如刀绞。
    “但我并不甘心,亦不情愿。”赵馨拭去眼角的泪水,朝柳寻衣绽露出一抹倔强而极尽温柔的微笑,“柳寻衣,才是我赵馨真正深爱的男人!虽然我不能将自己的清白之身留给他,但至少……可以让他成为第一个与我坦诚相见的男人。如此,也算不辜负你我相爱一场。今夜过后的我,只是一副行尸走肉,因为我的心……将永远停留在这一刻。”
    “馨儿,万万不可……”
    未等柳寻衣急声劝阻,赵馨已将手帕高高扬起于夜空之中。
    不知何时?月色渐渐淡出云层,投下一抹皎洁白光,将湖中美人映射的温润如玉。
    手帕随风飘荡,翩翩飞舞,风情万种的赵馨竟于月牙泉中轻解衣带,任由紫衫罗裙层层褪落。
    转瞬间,手帕与裙袍一同坠入平滑如镜的水面,激起碧波荡漾,泛起层层涟漪。
    白玉如光,璀璨无暇。
    天若有情,当以碧泉化泪涌。天若无情,自以鄙薄笑苍生。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
    既是一份持续多年,终得姻缘天注定的美好结晶。亦是一场缘分散尽,自此生死两茫茫的凄哀落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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