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一,晌午。
    一骑快马在江陵府的大街小巷横冲直撞,穿梭于熙攘喧闹的街市仍速度不减,引来过往百姓的阵阵抱怨与叱责。
    一炷香的功夫后,快马勒停在城东的中天客栈门外。
    “客官是打尖还是……”
    “滚开!”
    一位身形矫健的年轻男子翻身下马,将马鞭塞进迎门而出的小二手中,大步流星地赶奔客栈二楼。
    望着头也不回的“怪人”,再看看手中尚有余温的马鞭,小二不禁一头雾水,半晌未能回过神来。
    “砰、砰砰!”
    火急火燎地跑上二楼,那人突然放缓脚步,并将自己风尘仆仆的衣衫打整一番,而后轻轻叩响房门。
    “什么人?”房中传出一道女子声音。
    “弟子申武!”
    “进来说话。”这一次,房中的声音换成一位温和儒雅的男子。
    “是。”
    答应一声,申武小心翼翼地将房门推开半扇。闪身而入,又迅速将门关上。
    “拜见坞主!”
    一进门,申武迅速跪倒在地,朝房间内唯一落座的金复羽拱手施礼。
    “消息打探的如何?”一旁,宋玉的眼中难掩焦急之色。
    “传闻是否属实?”心思忐忑的冷依依同样迫不及待。
    “回禀坞主,传闻属实。”申武一边应答一边顺怀中掏出一封书信,毕恭毕敬地呈到金复羽面前,“陆庭湘未能在蔚州客栈拿下柳寻衣,如今已率人返回江南。丁轻鸿也未能除掉赵馨,他已随送亲的队伍进入京北大营。这是丁傲派人送来的密信,他和董宵儿遵照坞主的安排,与陆庭湘辞行后直接赶回静江府。”
    “唉!”
    听到申武的回答,宋玉不禁发出一道满含失望的叹息。
    “陆庭湘狂妄自大,自诩足智多谋,实则虚有其表,败絮其中。”冷依依沉声道,“早知如此,我们就不该与他联手。至于丁轻鸿,更是一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庸才。”
    “千算万算,他们没算到苏禾会提前向京北大营求援。”金复羽冷静地观阅密信,淡淡地说道,“陆庭湘只知河西是秦氏的地盘,却忽略了另一个比秦家还要庞大的势力,蒙古人!京北大营常年驻扎着五万兵马,那些可不是摆设,而是一支随时可以南征北战的精锐大军。蔚州距京北大营不足一日路程,出现变故……并不值得我们大惊小怪。”
    “如此说来……”宋玉惊奇道,“坞主早就料到陆庭湘会功败垂成?”
    “当我知道他们选定蔚州客栈动手时,便已预感到不妙。”金复羽漫不经心道,“我并不替陆庭湘的一无所获而难过,只是替丁轻鸿的错失良机感到惋惜。殊不知,蔚州客栈当夜的乱局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凭丁轻鸿的武功,于混乱中除掉赵馨绝不算一件难事,只可惜……日后再想找机会刺杀赵馨,只怕难如登天。看来……天意助蒙宋而不助我,赵馨命不该绝。”
    “坞主,我认为此事丁轻鸿难辞其咎。”宋玉沉声道,“赵馨手无缚鸡之力,丁轻鸿若豁出一切偷袭她,哪怕苏禾、悟禅在一旁保护,赵馨也难逃一死。丁轻鸿之所以迟迟不肯出手,说到底是贪生怕死,他担心杀了赵馨后自己无法脱身……”
    “人之常情。”金复羽摆手打断宋玉的抱怨,“他与我相识不久,也没拿过我们的好处,岂肯替我豁出自己的性命?”
    “由此足见,此人不可堪当大任。”冷依依愤愤不平道。
    “罢了!”金复羽不以为意地缓缓摇头,“事已至此,埋怨无用。丁轻鸿虽天性自私,但他毕竟是大宋皇帝身边的人,对我们仍有大用。因此,容易引起间隙的话日后不许再提。”
    金复羽的态度十分柔和,语气却颇为坚定,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令心有不甘的宋玉、冷依依纷纷住口。
    “只恨陆庭湘思虑不周,行事大意。”宋玉审时度势,匆忙转移话题,“在蔚州客栈丢人现眼,如今又一声不吭地跑回江南,对我们一点解释和歉意都没有,他究竟是什么意思?”
    “陆庭湘身为‘外来的和尚’,竟敢堂而皇之地戏耍天下英雄,利用‘秦氏三杰’将众人骗到西京府,自己却偷偷跑到蔚州客栈大闹一场,而且和秦苦当众撕破脸。同时得罪这么多人,你以为河西还有他的容身之地吗?现在不走,晚了想走也走不了。”金复羽解释道,“倒是秦苦,一招‘釜底抽薪’着实令我刮目相看。他将欺骗各路人马的罪名统统推到陆庭湘和‘秦氏三杰’头上,反将自己标榜成一位‘御下无方’、‘亡羊补牢’的仁人义士。当夜,他去蔚州客栈明明是救柳寻衣,可一回头竟变成奉武当之命捉拿柳寻衣,并公然宣称他和武当大弟子郑松仁早已秘密联手。陆庭湘本欲借题发挥,将秦家置于万劫不复之地,却不料被秦苦先下手为强,反咬一口。有趣!真是有趣!”
    “在河西地界,陆庭湘势单力薄,想揭露秦苦的‘罪行’实在不易。反观秦苦,利用秦家的势力迅速散布流言,明目张胆的指鹿为马却易如反掌。”宋玉不可置否地连连感慨,“秦苦此人看似放浪形骸,不三不四,实则是大智若愚,粗中有细,尤其是不按章法办事,往往令人防不胜防,我们绝不能小觑。”
    “秦苦固然诡计多端,可仅凭他一面之词也难以服众。”冷依依迟疑道,“最令我困惑的是……秦苦分明在信口雌黄,但武当派为何迟迟不站出来辟谣?难不成……郑松仁真和秦苦暗中勾结?”
    此言一出,金复羽的眼中陡然闪过一抹赞许的精光,点头道:“这才是整件事中最有意思、最耐人寻味的地方。依依,你能洞察端倪,我很欣慰。不错!若无武当派的‘默许’,秦苦岂能轻而易举地金蝉脱壳?”
    “可是……”冷依依纠结道,“清风明明对秦苦的一再蔑视深感不满,现在又为何……”
    “此一时,彼一时。”宋玉思忖道,“清风与秦苦的确有些隔阂,但相比起他的盟主地位……包容一个狂妄任性的秦苦又算什么?”
    “什么意思?”冷依依若有所思,试探道,“你的意思是……清风帮秦苦隐瞒真相是另有企图?”
    “如我所料不错,清风是临时改变对秦苦的态度。”
    “临时?”冷依依愈发困惑,“为什么?”
    “因为我们与陆庭湘联手,令清风嗅到一丝凶险的气息。”金复羽幽幽地说道,“他猜出我对陆庭湘慷慨相助,八成是为撼动他的盟主地位,最终取而代之。因此,他临事而变,对秦苦以德报怨,企图拉拢秦苦打压厚积薄发的陆庭湘,从而牵制我东山再起。”
    “原来如此!”冷依依恍然大悟,“难怪武当对秦苦的信口开河沉默不语,原来是为压制坞主与陆庭湘。”
    “正是。”宋玉恼怒道,“常言道‘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如今,陆庭湘被秦苦和武当联手排挤,尤其是他的‘调虎离山’之计被秦苦公诸于众,我们也难逃被人口诛笔伐的厄运。”
    “诛杀柳寻衣,虽说各凭本事,但各路人马被人愚弄……仍是心有不甘。”金复羽无奈道,“至于秦苦连夜赶去蔚州客栈究竟是‘捉人’还是‘救人’,在无凭无据的情况下,谁又能说的清楚?因此我才说‘天助蒙宋不助我’,无论是赵馨、柳寻衣还是秦苦,他们都命不该绝。蔚州客栈内,陆庭湘势在必得、柳寻衣命悬一线、秦苦进退两难、赵馨更是在劫难逃……本是一局死棋,却被一个突然冒出来的龙羽生生盘活。”
    言至于此,金复羽不禁发出一阵苦笑,看似戏谑轻松,实则却蕴含着无尽的懊恼与不甘。
    “坞主,那我们……”
    “如今,柳寻衣他们已进入蒙古人的腹地,越往北走,刺杀柳寻衣和赵馨的机会越渺茫。一子落错,满盘皆输。陆庭湘的悻悻南归预示着此事已功亏一篑。”金复羽不急不缓地说道,“眼下,我们和江南陆府无疑被清风、秦苦联手推上风口浪尖,一举一动都被无数双眼睛死死盯着。说多错多、做多错多,与其百口莫辩,不如暂避锋芒。世人健忘,相信这场风波很快就会偃旗息鼓。现在连陆庭湘都知道不能贪功冒进,我们又岂能傻乎乎地飞蛾扑火?罢了!各自收拾东西,我们连夜赶回金剑坞,此事再从长计议。”
    “遵命!”
    冷依依、申武先后离开客房,只留下忧心忡忡的宋玉和处之泰然的金复羽。
    “坞主,我们真的放过赵馨?”宋玉按捺不住内心的纠结,低声道,“那柳寻衣也……”
    “丁轻鸿瞻前顾后,我们无可奈何。”金复羽淡然道,“至于柳寻衣,他只是送亲而已,又不是一去不回,你急什么?”
    闻言,宋玉不禁眼前一亮,惊喜道:“坞主的意思是……等柳寻衣回来再对付他?”言至于此,他突然灵光一闪,脸上的欣喜登时一暗,忐忑道,“敢问坞主,日后我们是继续帮陆庭湘?还是……”
    金复羽的神情微微一滞,深邃的目光直直地盯着宋玉,嘴角悄然绽露出一抹讳莫如深的诡谲微笑,意味深长道:“同一块石头,我可以踩它两次,却不会被它绊倒两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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