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天机阁,赵元的书房内传出一声脆响,将深夜的宁静打破。
    “说!究竟是谁指使你这样做?”火冒三丈的赵元怒指着脸颊红肿的秦卫,厉声道,“本侯早就告诫过你,永远不要在我面前撒谎,更不要在我面前耍小聪明,否则本侯会让你死的很难看。”
    此时,书房内有三人,两人站着,一人坐着。
    其中,迎面而站的分别是赵元和秦卫,坐在一旁默默“看戏”的则是东府侍郎,贾大人。
    “侯爷,属下不敢……”
    “你不敢?”赵元冷声道,“柳寻衣被押入天牢的消息乃朝廷机密,即便在朝堂也没有几人知道。至于苏禾与柳寻衣相交莫逆的消息,知道的人更是少之又少。除了你,还有谁会将柳寻衣的消息泄漏给苏禾?”
    “我……”秦卫下意识地瞥了一眼冷眼旁观的贾大人,屡次欲言又止。
    “你可知,此事令皇上何其震怒?”不知是不是故意演戏给贾大人看,平日沉稳内敛的赵元,今日竟暴跳如雷,一副要将秦卫生吃活剥的恐怖架势,“当按陈突然向荣王爷提出让柳寻衣参与送亲的要求时,荣王爷根本没有任何防备,若非他临危不乱,当机立断,恐怕此事早已露出马脚。今日凌晨,皇上当面质问东、西二府的大臣,柳寻衣为何与苏禾扯上关系?当时,所有大臣都说不清楚此事,本侯身为天机阁主奉诏入宫,却不知该如何作答。秦卫,不如你告诉我,本侯应该隐瞒不答?还是该如实作答?”
    “这……”秦卫诚惶诚恐,岂敢乱言?
    “如果不答,就是欺君之罪,日后被皇上查出真相,必然死路一条。”赵元继续道,“如果照实作答,就是承认我一早知道苏禾与柳寻衣的关系。换言之,默认是我向苏禾泄漏柳寻衣的消息,同样是死路一条。”
    “那……侯爷最后是如何回答皇上的?”秦卫按耐不住内心的好奇,小心翼翼地问道。
    “本侯有的选吗?”赵元反问道,“如果我抵死不认,无需皇上深究,西府便会借题发挥,一查到底,说不定会将这盆脏水泼到丞相头上。”
    “侯爷承认了?”秦卫大惊。
    “本侯宁死也不会欺君,我只会照实回禀,承认自己对柳寻衣和苏禾的关系略知一二,但立誓自己没有向苏禾透露过半点消息。”
    “然后呢?”
    面对惶惶不安的秦卫,赵元不禁发出一声冷笑:“怎么?知道害怕了?皇上已下令本侯彻查到底,将天机阁内所有的知情人统统筛查一遍,宁枉勿纵!”
    “我……”
    “事到如今,你还想嘴硬到什么时候?”赵元虎目一瞪,叱责道,“再不坦白交代,休怪本侯保不住你。柳寻衣虽然逃过一劫,但皇上怒气未消,反而羞辱更甚,这件事一定要有人付出代价!秦卫,本侯知道你讲义气,但你应该不会傻到替柳寻衣凌迟处死吧?”
    “侯爷救命!”秦卫吓的双腿一软,登时跪倒在地,连连求饶,“我只想救出柳兄,从未想过招惹麻烦……”
    只此一言,令古井不波的贾大人眼睛一亮,斜靠在椅背上的臃肿身躯微微前倾几分,看向秦卫的眼中闪过一丝审视之意。
    “果然是你!”赵元眉心紧锁,语气中充满悲愤,“你和柳寻衣一样叛逆,本侯越不让你们做什么,你们偏偏要去做,脑袋一热就不顾后果地乱来。到头来,非但祸及自身,而且连累别人。”
    “我承认此事有些莽撞,但我一人做事一人当……应该不会连累别人……”
    “你已经连累了。”贾大人插话道,“你是东府的人,你的错就是东府的错。换言之,你的一条小罪状,送到皇上那儿……就会变成丞相的一条大罪状。本官假定你不是主谋,此事最多只是挨一顿板子,但如果找不到主谋,丞相就要一力承担,轻则抄家问斩,重则株连九族。你,明不明白本官的意思?”
    “嘶!”秦卫倒吸一口凉气,诧异道,“怎么会这样?”
    “柳寻衣为什么被打入天牢,天机侯又为什么连夜跑去训斥他,就是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早早与柳寻衣划清界限。”贾大人似笑非笑地说道,“柳寻衣命好,找到蒙古人做靠山,那你呢?你背后有没有蒙古人?如果东府现在与你划清界限,你的下场只会比当初的柳寻衣更加凄惨。”
    “当日丞相能放弃柳兄,今日就能放弃我。”秦卫心有不甘地说道,“如果我不设法救他,柳寻衣岂不白白枉死?”
    “谁说的?皇上一日未下令处死柳寻衣,此事便有一日的转机,你急什么?”贾大人蔑笑道,“再者,划清界限不等于放弃救他,你又不是丞相肚子里的蛔虫,怎知丞相作何打算?欲要救人,必先自保,如果自身难保,又如何救人?这么简单的道理,难道你不明白?”
    “这……”
    在老奸巨猾的贾大人面前,秦卫根本摸不清他的心思和意图,因而越听越糊涂,以至满头雾水,一脸茫然。
    “年轻人心智未熟,处事不周,却偏偏喜欢自作主张,一意孤行,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我……”
    “不要‘我我我’的,本官问你,你究竟明不明白本官今夜为何找你问话?”
    面对贾大人的咄咄逼问,秦卫下意识地摇摇头,又忽然意识到不妥,于是拼命点点头。
    “既然明白,不妨说说。”
    “我……”秦卫心乱如麻,舌头打结,只能将求助的目光投向面色复杂的赵元。
    “不必事事向天机侯求助,他能帮你一时,却不能帮你一世。”
    贾大人缓缓起身,闲庭信步般走到秦卫身前,伸出肥厚腻滑的右手轻轻托住秦卫的下巴,左手掏出手帕,不急不缓地擦拭着秦卫额头上的汗水,笑眯眯地说道:“不要紧张!当年,你和柳寻衣远赴雁门关,将本官从贼人手中救出来,昔日的一幕幕场景,我至今记忆犹新。你们是临阵御敌的高手,有胆量、有功夫、有忠心。但身在朝廷,总不能一辈子打打杀杀,一辈子东奔西跑,总要找个位置安定下来,落叶生根,慢慢成就自己的功名,是不是?”
    “大人所言极是……”
    “我问你,成就功名靠的是什么?”贾大人又道,“靠你腰间的刀?靠你胯下的马?亦或靠你的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还是剑出如龙,刀出如虎?本官告诉你,这些都不是答案。想在朝廷立足生根,靠的是这里。”
    言罢,贾大人伸出一根手指朝秦卫的脑袋轻轻一戳,教诲道:“枢密院统领大宋兵马,办的是沙场征战的差事,可枢密使和枢密副使却温文尔雅,文质彬彬,为何?因为他们执掌千军万马靠的不是力气,而是脑子、是权谋、是智慧。一人的武功再高强也不可能与天下所有人抗衡。因此,以一驭万的法宝不在刀枪剑戟,而在笔墨纸砚。尤其在朝廷,一篇锦绣文章抵得上将军百战之功,一句话、一张奏折,有时就是金戈铁马,万箭齐发。东、西二府明争暗斗多年,你何时见过枢密使与丞相刀剑相向?他们不是不斗,只是斗在你我看不见的地方。如今,你和柳寻衣经历过刀光剑影的战场,来到勾心斗角的朝堂,不能再抱着刀剑不放,更不能遇事只凭意气和胆量,而要学会能屈能伸、学会以退为进、学会知机识变。眼下,是你们破茧成蝶的关键时刻,千万小心谨慎,步步为营,断不能一失足成千古恨。”
    “大人的教诲,小人字字谨记!”
    见秦卫若有所思,贾大人缓缓点头,问道:“苏禾救柳寻衣的事,除你之外,还有谁知道?”
    “还有……小王爷。”在贾大人面前,秦卫提不起半点抗拒或隐瞒的念头,只能如实作答,“是小王爷帮我混入班荆馆,我才能顺利见到苏禾……”
    “小王爷?”贾大人眉头微皱,而后与赵元对视一眼,低声道,“你是说……赵禥?”
    “正是。”
    “明白了!”贾大人沉吟道,“眼下,蒙古人横插一杠令皇上心有余悸,已不敢再轻举妄动,生怕一不小心又闹出什么岔子。本官预料,等公主和蒙古人一走,皇上势必将此事翻出来追究。而你,是整件事的知情人,又是参与者,因此皇上极有可能召你单独问话。”
    “大人的意思是……属下有机会进宫面圣?”
    “你以为是好事?”赵元训斥道,“你可知‘伴君如伴虎’?回答的好才能保住一命,若回答不好……必定死无全尸。”
    赵元此言,令秦卫心惊肉跳,手脚发凉。
    “那……属下该如何回答,敢请贾大人和侯爷赐教!”
    闻言,贾大人眼神一狠,低声道:“本官要你将一切罪责统统推到小王爷身上。”
    “什么?”秦卫大惊失色。
    “你要一口咬定自己是奉命行事,不敢不从。如此一来,非但你的性命无虞,丞相也能逃过一劫。”
    “那小王爷岂不是……”
    “放心,皇上对赵禥十分疼爱,最多只是责骂两句,断不会伤他一根汗毛。”贾大人胸有成竹地笑道,“最重要的是,让皇上知道这件事的始作俑者出自荣王府而非天机阁。如此一来,丞相便能从之前的阴霾中获得一丝喘息之机。荣王府与西府乃一丘之貉,宋蒙和亲令他们出尽风头,我们可以借此机会,狠狠打压一下西府的嚣张气焰,同时夺回东府失去的东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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