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深,书房内一灯如豆。
    烛影微阑,昏暗寂静的气氛略显一丝压抑,摇摇欲坠的烛火宛若柳寻衣和赵元此时的心境,杂乱如丝,忽明忽暗。
    此刻,书房中只有他们二人。虽然赵元直言秦卫可以留下旁听,但秦卫却以身心疲惫为由,极为识趣地主动离开。
    “坐吧!”
    不知沉默多久?也不知在心中筹措了多少开场词?
    最终,赵元仍以一种平易柔和的语气,宛若长辈与晚辈闲聊那般,用一句平淡的不能再平淡的措辞打破彼此的僵局。
    “属下不敢!”
    然而,面对赵元的亲近寒暄,柳寻衣却仍保持着三分冷静,七分疏远。
    虽是一句谦辞,但他的语气却听不出半点谦卑。俨然,柳寻衣对赵元离间自己和赵馨的感情,至今仍耿耿于怀。
    “你不敢?”柳寻衣的矫揉造作,在赵元眼中无疑是一种挑衅,揶揄道,“你除了闯进皇宫掳走公主外,还有什么事不敢?”
    赵元此言一针见血,登时令柳寻衣眼神一变,故作懵懂道:“我听不懂侯爷的意思……”
    “柳寻衣,你少在本侯面前装模作样!本侯受够了你的阳奉阴违、受够了你的两面三刀、更受够了你的肆无忌惮!”赵元虎目一瞪,劈头盖脸地训斥道,“七尺高的汉子,竟然敢做不敢当?被本侯问到眼前,你还敢装可怜、扮无辜,究竟算什么男人?以前那个忠贞不二,之死靡它的柳寻衣去哪儿了?你什么时候变成今日这般鹰头雀脑,狼心狗行的戚戚小人?”
    “侯爷,我……”
    “你真以为自己能瞒上欺下,掩人耳目?你真以为自己做的一切天衣无缝,滴水不漏?你真以为仅凭自己那点三脚猫的本事,就能扭转皇上钦定的国策?”
    被赵元一连三问,柳寻衣不禁心乔意怯,哑口无言。
    “既然你不愿向我好言好语地解释,那本侯也不必再替你遮羞,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省的你我都憋屈。”赵元怒哼道,“你假借平息临安祸乱之名,利用小王爷逼我还你自由之身,可记得当时你是如何答应我的?”
    “我……”
    “你答应我自己绝不再和赵馨有半点纠缠!答应我半月之内定将临安祸乱平息,还临安百姓一个太平。”赵元根本不给柳寻衣开口的机会,气冲冲地说道,“可事实呢?事实是你一重获自由,立刻找小王爷替你给赵馨送信,对不对?”
    被赵元一语戳穿自己的秘密,柳寻衣的脸上变颜变色,下意识地问道:“侯爷如何知晓此事?果然又是秦卫……”
    “你少在这里埋怨秦卫!”赵元打断道,“若不是他帮你悬崖勒马,你早就摔的粉身碎骨,死无葬身之地!”
    “什么意思?”柳寻衣大惊失色,不顾身份地追问道,“什么叫他帮我悬崖勒马?难道是他在我的信上动了手脚……”
    “啪!”
    话音未落,赵元猛地冲上前来,挥手打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怒叱道:“冥顽不灵的东西!死到临头还在关心你的破信,简直无药可救!”
    柳寻衣被打的头晕脑胀,耳畔嗡嗡作响,半晌没能从恍惚中清醒过来。
    “亏你好意思埋怨秦卫?你可知就在刚才,本侯欲取你的性命给丞相一个交代。是秦卫跪在我面前,要用自己的命换你一命!”
    “什么?”柳寻衣心中大惊,错愕道,“秦卫他……用自己的命换我的命?”
    “如若不然,你岂有机会站在这里与本侯争辩?”赵元冷声道,“秦卫一直替你着想,不惜忍辱负重,甚至被你仇视。可你呢?为了儿女私情,竟然丧心病狂,理智全无,以至于善恶不分,亲疏不辨,枉秦卫口口声声当你是最好的兄弟!”
    “这……”
    柳寻衣深知赵元的性情,断不会为取悦自己而故意撒谎。
    只不过,柳寻衣一直对秦卫的再三欺骗而心存怨恨,此刻忽闻他如此舍生忘死,难免心生唐突,一时难以理解接受。
    “本侯将你找来,不是与你斗智斗勇,更不是与你插科打诨,而是想和你开诚布公,推心置腹。”赵元正色道,“今夜,本侯说的每一句话皆是发自肺腑,对你也不再有丝毫隐瞒,希望你也一样,不要心存诡谲,自作聪明。”
    “属下不敢……”柳寻衣心慌意乱,一时间理不清头绪。
    “从你获得自由后,做的每一件事本侯皆一清二楚,因此你也不必在我面前故弄玄虚。”赵元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心情平复下来,“也正因为你的所作所为,让西府抓住攻讦丞相的把柄,以至东府上下全部被你连累。远的不提,就说你和蒙古使者苏禾的密会,究竟意欲何为,傻子也能猜到!”
    “冤枉!”柳寻衣眼神一变,连忙解释,“我与苏大哥是老朋友,与他相见只为叙旧,绝非让他帮我做什么出格的事。更何况,他是蒙古人,又岂会帮我……”
    “谁知道?”赵元冷哼一声,反问道,“就算你言之无虚,试问又有谁会相信?你之前四处打听蒙古来使的消息,又骗小王爷帮你送信给赵馨,一切的一切,统统是你纠缠公主,不肯死心的佐证。眼下你与苏禾不清不楚,私下见面,你让西府的人怎么想?又让皇上怎么想?你若真的问心无愧,又何必做出那些引人误会的丑事?现在,西府在皇上面前告你一状,说你图谋不轨,意图破坏和亲大计。甚至连丞相也被他们扣上‘包庇纵容’、‘因私废公’的罪名。”
    “这……”
    “你曾口口声声答应本侯不再纠缠赵馨,答应本侯重获自由后会全力以赴地平息祸乱,可结果呢?结果你就是这样报答本侯?”赵元怒极而笑,质问道,“你扪心自问,从你重获自由至今,你的心思可曾有一丝一毫放在平息祸乱上?你分明是假途灭虢,打着平乱的名义干一些见不得人的无耻勾当!你千方百计地博取我和小王爷的信任,只为更容易接近赵馨,处心积虑地破坏宋蒙和亲,是不是?”
    “不是……”
    “若不是,你找小王爷送什么信?打探蒙古使者的行踪干什么?”赵元鄙夷道,“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你的本事皆由本侯所授,你动什么歪心思岂能瞒过我的法眼?”
    望着悲愤交加,却又不得不故作坚强的赵元,柳寻衣不禁愧疚丛生,坦言道:“侯爷,我承认自己不甘心放弃馨儿,也确实想过破坏两国和亲,但是……”
    “但是你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的一举一动竟会被本侯知晓!”赵元嘲讽道,“柳寻衣啊柳寻衣,你真是又冲动又愚蠢,白费我这么多年的悉心教导。你知不知道眼下的临安城有多少双眼睛在死死盯着你?有多少双耳朵竖在你周围?那群来自三山五岳的江湖草寇,我就不提了。单说朝廷安插在你周围的耳目,东府、西府、荣王府、临安衙门……当然,也少不了蒙古人。你以为自己行事隐秘,神鬼不知,实则你的一举一动,早已在众目睽睽之下,瞬息之间便可传的天下皆知。你可知有多少人想利用你对付东府?又有多少人想利用你扳倒丞相?还有多少人想利用你左右大宋的命运?你知道吗?你想过吗?你担心过吗?”
    “我……”
    “没有!你什么都没有考虑,什么都没有防备,因为你满脑子都是如何救出赵馨。”赵元教训道,“这里是临安、是朝廷、是官场。不是江湖中那些乌合之众搭起来的草台班子,临安城的水远比洛阳城深的多、浑的多,这里的机关陷阱远胜于武林中那些鬼蜮伎俩,这里的勾心斗角,也远胜于江湖中的刀光剑影。在临安,没有人和你讲道义,没有人和你比武功,更没有人傻乎乎地和你正面厮杀。朝廷中你死我活的争斗,是看不见一滴血的,甚至死到临头你都不知道对手是谁?在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你竟然沿用在江湖中学的那一套办法行事,岂有不败的道理?手提三尺剑,身怀绝世武功,你可以纵横天下,却难以在朝廷迈出半步。你不是很佩服洛天瑾吗?你什么时候见他做事时,像没头苍蝇似的到处乱撞?他做的哪一件事不是深思熟虑,计划万全?在江湖扬名立万,靠的是过人的胆识和强硬的手段。但想在朝廷站稳脚跟,靠的则是讳莫如深和圆滑世故。你如此肆无忌惮地行事,像跳梁小丑一样在大家的眼皮子底下蹦来蹦去,自己却浑然不察,甚至沾沾自喜,岂止是可笑?简直是可怜!可恨!可恶!你有没有想过,自以为是会带来什么后果?和亲之事若有丝毫差池,结果谁也无法预料。但至少,一定会有许多无辜的人因你而死,即便你和赵馨在一起,你们的幸福也是建立在无数冤魂和诅咒的阴霾之上。”
    赵元的一席话发自肺腑,至情至性,同时又如锋刀利剑,直将柳寻衣那颗颤抖不已的心戳的千疮百孔,鲜血淋漓。
    “侯爷此言,令我痛断肝肠……”
    “痛好啊!知道痛,至少证明你还活着。”赵元的语气渐渐放缓,安抚道,“寻衣,你要知道不是每个人都像你一样幸运,更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聆听教诲,重新开始。殊不知,临安城每天有多少人来不及‘痛断肝肠’,便已稀里糊涂地葬身九泉。因此,对于现在的痛,你要倍感珍惜。对于本侯刚刚的教诲,你也要铭记于心。”
    言尽于此,赵元看向柳寻衣的眼神变的愈发隐晦,意味深长地叮嘱道:“毕竟,本侯不是神仙,不可能每一次都保住你的小命。因此,你要审时度势,知机识变,先学会保护自己……才能去保护自己心爱的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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