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国公主[GL] 作者:允

    镇国公主[GL] 作者:允

    我被他叫回神智,愕然回头,见他已冲过几名侍儿,一路气冲冲走到我跟前,向我怒目而视:“二娘到底是什么意思?若是夫妻,总是这样算什么?若不是夫妻,为何又要替我讨要官职?”

    我下意识地紧了紧衣裳,这举动似有些激怒了他,他向前一步,弯腰将手撑在榻上,两眼直直地盯着我:“若公主不想与我做夫妻,那也容易,明日我就上书,请与公主和离。若公主还想做这夫妻,便多少顾及下我郑氏家门。”

    说实话我心里慌得很,他毕竟是个男人,离我这样近,侍儿们又畏畏缩缩地在门口不敢马上进来,可我面上只能装出毫不畏惧的模样,微笑着看他,轻声细语地安抚他:“郑郎不要着急,此事我本来早就想找你商谈,不过总被阿娘叫进宫,一来二去的就耽搁了——你先坐。”

    他哼了一声,却依言在我对面坐下,侍儿们趁此机会向我使眼色问询,我摇了摇头,让她们给郑博上了一碗茶,再关门退去,室内一剩下郑博与我时,我便有些后悔没交代一二心腹在门口留意房内动静了,然而事已至此,也只能含笑向郑博道:“今日之事,是我思虑不周,因与柳君、宋娘子和阿冯商议家务,不知不觉竟累他们陪我站了一整日,有所亏欠,所以设宴犒劳,不是特地要男女同席。且宫中宴饮,一向也不大陈那些帷幕帐幔,所以没有留意。”

    郑博面色稍霁,淡淡道:“宫中是宫中,外面是外面。劳烦二娘答应我,以后不要再做这样的事了。”

    我没有回答他,只是捏住茶杯,轻轻动了几动,道:“那朱妙儿,我已书交洛阳县,将她一家流放荆州。”

    郑博蹙眉道:“二娘是因为我养了外室,所以特地要男女同席,借以报复?”

    我没料到他会这样说。我本以为朱妙儿与他结识也有几个月了,他能一连十日都住在她家,多少也该有些感情,谁知他知道那一家被流放的消息,却只是问了这样一句,斟酌片刻,才又道:“你不怨我?”

    郑博淡淡道:“那朱妪私养女儿为娼,本就是违犯律令。流放到潮州、柳州都不为过。二娘只将她们放到荆州,已是手下留情了,我有什么好怨的?”

    不知为何,我竟有些替那人心寒,将本来要说的话推了一推,却问他:“数月相处,驸马就一点情分都不念?”

    他莫名其妙地看我,几度张口又迟疑,到最后才叹了一声,伸手来牵我的手:“二娘若真有心,以前的事就不要说了,我们夫妻…从此好好过日子罢。”

    我忙将手收回来,因受了惊吓,连方才肚内打好的草稿都忘了,一股脑地将话说出来:“你误会了。我此番谈话,是想告诉你,前几日侍御医为我诊治,说我心疾未愈,不能生子。我想…如果你答应,我便正式替你纳几房妾侍,从此以后,你住第西,我住第东,我们互不干涉…”

    他的脸渐渐黑了,好半晌才道:“闺房之中,生子有生子的办法,不生子…亦有不生子的办法。”

    我道:“我不想。”我自然可以好好地和他科普一番,告诉他在这样的年代,世上并无十分万全的避孕法子,可最终却只能选了最直接的说法,怕他还要说下去,忙忙地又道:“我答应你,日后侍奉家中长辈,照拂子弟,一如世家之礼。你的官职,我亦会替你设法。而今你年轻,才入宦途,只能在后行里熬些年资,若做得好了,转去吏部、户部,不是大事。就不想在部里做事,去太常寺、太府寺,或是宗正寺,做个正卿少卿,总无意外。你郑氏千年名门,累叶显赫,近来却是清而不贵,徒有令名,只要你不干涉我之行止,与我好好做一对面上夫妻,外表恩爱,不做那些有辱我身份的事,我可替你提拔家中子弟、增设祭田,亦不会效仿别的公主,做出有辱你门风之事——自然,你若实在不愿,就上表和离罢,我不勉强你。只是你若和离,你与你兄长一家必遭阿娘和圣上厌弃,你要想好。”

    他深深地看我:“二娘告诉我,你心里…是不是有别人?”

    我迟疑少顷,到底还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他猛然仰了仰头,再看我时面容发白,眼角发红,回答却极之爽利:“好。”

    作者有话要说:  唐代流放分区域,比如流去荆州之类的上州,就是比较好的流放(名相张九龄被玄宗放到这里过),像是柳州(柳宗元),崖州(某个姓李的名相),潮州(貌似刘禹锡?),巴州(刘禹锡)这种地方,就属于穷乡僻壤倒霉催的,很多都有去无回了。很多时候,唐代一些偏僻州的刺史士人都不愿意不去做,更别说长史之类的了。

    第210章 射礼

    这之后的头几日,郑博都甚是沉默,他本有几个同窗朋友,族中亦有几个相熟的兄弟,平常虽不至呼朋引伴,三不五时也要出去小聚一次,这些时候却只在省中、第中往返,除了随我去赴了几次宴以外,并不出门。在家中时,也只缩在他那一处。

    母亲说是要临幸我的宅第,第一去的却是武承嗣家,自他家出来,方到了我家,我这里自然盛设筵席,款加招待,她却也只坐了半个时辰,倒是当场赏了许多物件,除去寻常的金银器外和布帛之外,尚有男女衣衫各十身,并有鹰隼各一,猎犬二头,蹀躞七事两套,余者又有许多男子的幞头、衣带,女子的华冠、坠饰。

    我观此次赏赐颇不寻常,私底下悄悄问了母亲一句,她却不肯明说,只笑道:“阿娘观你骑射上甚有长进,多加练习,等到天暖了,带你打猎去。”

    我似明白又似不明白,不过这疑惑也没有持续多久。二月十二日,都中上下开始为母亲的寿宴做最后准备的时候,宫中却突然下旨,说太后不欲大办宴席,虚费钱财,皇帝承太后之意,诏令今年太后生日,只在神都苑内明德宫设席,小小招待来都朝拜的宗亲贵戚,其余百官命妇,皆在宫门朝拜即可,又令并州蠲免一年税赋,天下百姓年八十以上者赐钱一串、布一匹、肉一斤——这是朝廷通报的诏令,而宫中派来传信的谒者,则带了更具体的口信:因寿宴设在御苑,当日有狩猎比赛,赴宴诸人都要带好自己合用的器物,到时胜者、获猎多者都有赏赐。

    这诏令倒不是无先例可循,往年母亲生日,若遇年景不好,往往也缩减宴席,并向百姓赐物,然而此次令下得如此突然,却也实在是引人猜疑,不过再是猜疑,已到了这个日子,也只有听命的份,因此二月十三大早,郑博便带了许多狩猎用的鹰隼、猞猁、黄犬,连饲养它们的鹰奴、隼奴、犬奴一道,浩浩荡荡地与我入了御苑,见凡在都之宗亲贵戚,自亲王、王妃、公主、驸马以下,虽分班而立,却同在一处候见,诸武、诸杨及勋近家之子弟亦在候见之列。

    我在公主堆中站不一会,便听乐声响起,却是母亲与李旦升中殿御座——诏令说的是家人亲戚同乐,随意宴席,然而观今日排场,除去衣着不同、参与之人更少之外,却与朝会不相上下,有礼官引我们入内朝拜,我班次排在公主最后,拜完起身时才见母亲的穿着,立时便吓了一跳——母亲与李旦俱穿着天子武弁服,端坐于正中御座,这武弁服是天子讲武、出征、蒐狩、大射时才有的服色,今日说好的是狩猎博乐,怎么忽地就变成射礼了?

    母亲显然将人吓得不轻,几处队伍中都响起了一阵嗡嗡的议论声,被赞导扬声止住,又压了下去,我偷眼四顾,见几位年长的亲王彼此交换了一阵眼神,霍王元轨当先站出来道:“臣斗胆,请问太后。”

    母亲含笑抬手,示意允准,他方小心翼翼地道:“武弁服乃兴兵、大射之服,今日既是家宴,臣等皆常服入见,未知太后为何作此章服?”

    母亲一笑,道:“尔等皆系帝子天孙,国之干城,坐镇邦家,临抚万民,文才武略,皆是国体所系,不可轻忽。往年先帝在日,常于春日狩猎,检校尔等军事。今山陵虽崩,遗志尚在,圣人年幼,由我代天子检校尔等骑射,故假此服,以示郑重——尔等当尽心竭力,不可怠惰,令圣人与我失望。”

    一旦抬出“先帝”的名头,元轨便没了办法,低头应了是,默默退回去,他是高祖之子,尊望素隆,连他都如此,宗室们更是噤若寒蝉,母亲见无人再谏,微微一笑,便有礼官宣令,说了一堆套话,大义不过是光耀祖宗武功,毋忘军事云云,唯一重要的,便是今日要乘着太后生日,在明德宫北射堂举行射礼,由太后代天子主射,宗亲之中,男子行射,女子投壶,示兴国家武备之义。

    宗亲们面面相觑,畏于母亲严威,不敢当面异议,拜答时却是参差迟疑,犹犹豫豫。母亲微露不悦之色,扬了眉道:“齐王觉得此事不妥?”

    她指的是我的堂兄、嗣齐王李明,李明是老齐王元吉之长孙,齐王承业之子,玄武门之变,元吉有大功,因此死后儿子依旧封了齐王,我这位堂兄一向有勇力,立过不少功勋,算是宗室翘楚,吃亏在性子直,因此虽是封户颇多,爵衔却一直在嗣齐王上不动,被母亲点了名,只能走出来,瓮声瓮气地道:“既是太后之意,自然无有不妥。”

    母亲笑道:“既是无有不妥,怎么不见你应答遵令?”

    李明不得已,伏身下去,朗声道:“臣嗣齐王明,遵太后令。”

    母亲又将目光看向元轨几个,这几人也只得出列遵令,于是又重新拜答一番,方由礼官引导,母亲与李旦与我们到了射堂,分班列次站定,有内侍捧来御用之弓,母亲含笑起身,站在正中,引弓张箭,连射三箭,三箭皆正中靶心,一点不移。

    队伍中又响起一阵些微的议论,千金公主率先带头,连声地奉承起来,接着王妃们与公主们也轮番上阵,连我也应景地夸了几句“太后天纵神武”,男人中以诸武、诸杨及辈分小的几个为首,有喝彩的、有赞颂的,千金公主的驸马还特地出来,当场赋诗一首,惹得母亲满面微笑,将弓交出,命男人们依次行射。

    霍王几个年老,其实不大愿意做这劳累事,然而母亲已开了口,也只得引弓而起,有中一箭的、有中两箭的,独独没有三箭全中的。小辈中倒是有不少三箭全中的,中者一人皆赐了一领回文锦袍。

    等男人们射箭毕,方轮到女人投壶,我万料不到在这里遇见这等考验,实在是怕丢人,正思索对策间,忽觉身后贴了一人,附在我耳边道:“两指捏箭,不要看那壶口,只看后边上方,手腕发力,虽不能全中,总也不至于丢人。”回头一看,见阿欢不知何时挤到了我身边,将我的手一捏,吩咐一句,又悄悄地退到后面——不知母亲是不是故意的,这射堂中唯一的坐席,便是她与李旦的御座,我们全都只能站在两边看着,射堂又不比射殿,挤了这许多人,地方略嫌狭小,人人都想站在前面,因此稍嫌无序,一轮射箭之后,早已不按辈分品级序班,都是平素相好的在一处,阿欢挤过来又挤出去,也不打眼。

    我得阿欢嘱咐,心中稍定,自己在旁回忆了一下上回投壶时的动作,手上悄悄比划两回,到我投时,果然三箭里中了两箭,转头自人丛里去寻阿欢,却见她正在陪齐国太妃说话,我目光投过去时,她亦像是心有灵犀一般,微微抬头,两眼还看着齐国太妃,做认真倾听状,手肘却微微抬起,食指与中指张开,悄悄地对我比了个“V”字。

    那是我教她的动作。

    作者有话要说:  则天OS:我看你们谁敢在我生日当天给我找不自在,一群渣渣,哼。

    第211章 狩猎

    射礼之后我们赴合璧宫宴饮,席上李旦突然开始哭闹——以他如今的年纪,能撑这么久已是难得——齐国太妃抱着他勉强领群臣向母亲行了一通贺寿礼,便将他交予乳母,匆匆退出去了。

    母亲丝毫未受李旦的影响,笑意盈盈地吩咐大家饮酒用馔,自巳时直饮到午后三刻,方又起身,引众人去苑中狩猎。

    而今风气,举凡有天子在,无论是狩猎、蹴鞠、打球,还是射箭、投壶,都要让天子得第一筹,接着大奏鼓乐、随从山呼,其后才是臣下们发挥的时候。母亲虽非天子,今日却也与天子差不多了。因此我们到得苑中,排开阵列,便有内人在侧向母亲呈弓,母亲自马上屈身一抓,将弓提在手里,微微掂了一掂,笑道:“许久未练,不知技艺如何。”不等众人有劝谏之机,便已纵身策马,奔驰而前。

    早有禁卫驱了一群鹿在前,母亲骑到包围之前,直张弓引箭,以金羽装饰的长箭疾若奔星,倏然没入为首雄鹿的脖颈,那鹿四蹄一顿,委顿在地,而母亲剩下两箭亦继踵而至,一箭中了鹿身,一箭又中了鹿颈,母亲从头到尾都没勒马,冲过鹿群,向右疾转,再回来时又是三箭连发,中了一头小鹿。

    母亲直驰回人丛之中方一手勒缰,身下坐骑发出一声嘶鸣,骤然止步,停在众人之前,此刻禁卫们方斩杀了那已奄奄一息的雄鹿,拔出鹿身上的箭只,由为首之人捧着箭跪到近前,扬声山呼:“万岁!”便听山呼如潮,皆是左右金吾、左右威武卫等在喊“万岁”,我略怔了一怔,便听旁边阿欢朗声道:“太后万岁!”旋即宗亲堆中亦山呼不已,有喊“太后万岁”的,有喊“万岁”的,也有喊“陛下万岁”的,起先是乱糟糟一团,继而便随着禁卫们的呼喊而齐整,一声一声“万岁”如雷鸣潮涌,又不知是谁带的头,忽然人都下了马,伏在地上,跪拜山呼如朝天子——如此依旧坐在马上的人便显得十分突兀,有几人迟疑片刻,翻身下马,或跪或坐,伏身于地,唯有霍王、曹王、越王、齐王、许王、宣城王几家,与一二年迈勋贵依旧安坐马上。

    母亲缓缓举弓,便听声浪渐渐小了下去,偌大苑中,只闻风吹鸟鸣之声。

    母亲含笑望着依旧坐在马上的几位宗王,目光温和,绝无怒意:“霍王叔等既年老体衰,不必下场同小辈们一道竞物,且入帐内歇息,坐等他们将猎物奉上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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