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国公主[GL] 作者:允

    镇国公主[GL] 作者:允

    天仿佛要下雨。

    明明早上还是四月末的晴朗天空,太阳热腾腾地照在地上,仿佛能将人炙烤成干一样,可是不知什么时候起,天却突然阴了。密密的乌云笼罩在东都上空,云中有闪电出没、有雷声阵阵、还有氤氲的水汽聚集。

    四野骤然就潮湿起来,雨还未下,空气里却已经满满的都是雨的味道。身上迅速地涌出一层黏腻潮湿的薄汗,仿佛一张薄膜样将肌肤笼罩得严严实实,连一丝风都透不进去。

    然而就算这样,天也还是热的,阴湿、潮闷的热。像是无端把人关进了刚用过的蒸笼,温热的水珠滴滴答答地渗下来,倘若真落在身上倒也好了,水一冲,就算不能缓解热气,总也能冲刷掉一些油汗,可是这些水珠儿偏偏只在身边经过,越落下去的时候就越小,到最后变成了许许多多看不见的水汽,又一股脑地飘上去,再凝成水珠了——我不知道这样的循环什么时候是个尽头,伸手想去抓那些水珠,却总抓不到。我想我走开、等到水珠落在我身上总行了罢?可是真的跑过去,却见那密密麻麻的水珠倏然又不见了。

    不但这水珠,连东都城也突然不见了,天地间忽然变成了一片大大的荒芜,一片平整荒凉偏偏又潮湿的原野。

    无论从哪个方向望过去,都没见到水源,不知这样的地方,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潮气。然而再过一会,便可以听到淙淙的流水声了,极目远眺,可见太阳升起的方向那有一条河流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自远而来。

    这条河的颜色初始与下午喝的琥珀酒的颜色极像,黄澄澄的,带着些浊气。等近来时,却又变成了艳艳的红。日光反射下,这红河如血般缓缓延展近前,叫人看得说不出的诡异。更要命的是,这河流方才明明是偏西的方向,这会儿却转了个小弯,直勾勾地冲向了我,那铺天红色如暴雨般漫洒而来,将将触及我时,身边景物又是一变。

    这回我已经知道自己必然身处梦中了,可是这梦实在是太奇怪。刚才还在荒芜的平原,现在却又到了某处热带峡谷。远处有嘈杂的水声,像是在哪有一处瀑布。

    我好奇地顺着水声走了一段,绕出曲曲折折的多叶树丛,登出雨林,入目处左右是两片高耸的山峰,这山峰的高矮、大小几乎都是一样,上面没有树,只有极稀疏的草皮,峰顶有突出的小尖,仔细一看,那小尖上各自是两块钟乳石。我从未见过这样莹润剔透的石头,不知是不是日光的关系,两块石头都呈现出半粉半朱的红色,石头周围隐隐似散发着光辉——不是灼人的日光,而是月晕时朦胧柔和的光辉,原本只是“可爱”的石头在这光辉的映衬小竟如有了自己灵识的圣物一般,而我则如被圣物召唤的命定勇士,不由自主地攀援而上,穿过低矮多湿的峡谷,攀过温热松软的山峰,触碰到了那一块小小的圣物,然后苏醒。

    韦欢在我身边睡得很沉。我的手不出意外地搭在她身体的某处,某个自然所赋予女性的美好部位之一,某个区分她们与他们、幼女与少女的地方。我觉得自己像处在一片很不真实的环境中,周围的一切既不像真的,也不像假的,我的脑袋里好像很空,因为我拼命地想要倒出点什么来,却什么也没有,回忆、思绪、情绪……什么都不在里面。可是当我望向周围时,我又觉得这脑袋很满,满到什么也塞不进去,连韦欢都塞不进去。

    我木然地扭动了一下自己的头,它的确动了,可是动的感觉也很不真实,好像做动作的那个根本是另外一个我一样。

    床边守候的宫人仙仙看见我动了,忙起身要问候,我对她摇了摇手,缓缓地爬起来,越过韦欢,站到了镜子前。

    我的殿中有一面半人高的大镜子,是十岁那年父亲赐予的,以前我站在它面前时就像个小不点,从头到脚都会映在镜子里,没有任何遗漏。

    可是现在,这镜子像是一下子小下去了,我不得不站得远一些才能勉强把自己塞进镜子里。镜子里的人也很陌生,眼睛、鼻子、嘴巴都是很熟悉的,搭在一起,却总像是另外一个人。

    韦欢的衣衫大致还齐整,反倒是我的散乱一团,站立时衣料都垂下去,自肩膀以下,大半前身都半隐半现地露在外面。我将自己的一头长发拨到脑后,对着镜子看着自己半□□的身体,这身体不知什么时候变得连我自己都不认识了,锁骨以下已经有了肉眼可见的显著突起,远较常人白皙的肌肤上有两处粉色的红晕,小腹倒是没什么变化,只是肚脐突兀地显出了存在感,如上古岩洞那样挂在平板的小腹中间,而再下去的地方,则已经生出了如幼年野兽那般柔顺细软的绒毛。

    裙子上有一大片污渍,像是葡萄酒泼湿了一样,只是带着一股葡萄酒所未曾有的新鲜的咸腥味道。

    双腿比去年长了许多了,不再是我所嫌弃的那种竹竿似的细瘦,而已经带出了一点点挺拔的痕迹,双足是细长的,有点过分长了,趾甲倒是长得恰到好处,只是颜色有一点淡,不仔细看,脚趾头上好像是没有趾甲、只有肉的,仔细看,却是没有肉、只有趾甲。

    我迟钝地望着镜中的自己,这份迟钝经过镜子的反射,变成了极符合大唐宫廷气质的慵懒,像是母亲晨起时半睁眼看人的模样。我容貌中原本像父亲的部分似乎更不起眼了,像母亲的部分却越来越显著,好像母亲的基因是如此强势,连在儿女的样貌这件事上都要和父亲一争高下一样。

    血肉之躯。

    我想起了这个词。很久以前,看到有谁写过这样一个句子——“这个夏天,某某某发现了自己的血肉之躯”。

    那时并不曾理解这个句子,然而再次从孩童长成少女,我却突然明白了这句话的妙处,那种清晰的,自青涩而至成熟的变化已经悄然发生,昭示着我的血肉之躯的成型。诚然,我还没有连绵起伏的山脉,可胸廓已经有了精致的形状,美丽犹如初绽之花朵,我的心脏未必很强壮,却已经开始习惯去负荷一整个人的重量,我的手脚都很细长,虽然现在还柔弱无力,可是只要勤加练习,终有一日会精干强壮。童年的日子如同李睿清亮的嗓音一般一去不能复返,正如已经发酵成酿的青梅酒,永无再回到枝头之可能。

    第114章 青梅(二)

    “裴娘子来了。”门口的侍儿这样报了一句,崔明德本拟落下的棋子便在半空停了片刻,修长的手指紧紧地将黑子一夹,令这小小棋子在空中转了小半圈才落在棋盘上。

    “不见。”崔明德冷淡地回答,不出意外地看见独孤绍掀开竹帘踏进门来,一入内便哆嗦了一下,伸手向崔明德的侍儿要衣裳,侍儿们却都垂着手假装什么也没看见。

    “你的人同你一样,无趣。”独孤绍嘟囔了一句,自顾自地将崔明德放在榻上的一条褐色帔子捡起,裹在身上,转头便斜坐到崔明德对面,侧身看了看棋盘,指着一角道:“这里?”

    崔明德瞥了她一说。”

    独孤绍笑道:“没话就不能来这里么?”

    崔明德笑了下,拈起一子摆在独孤绍指的地方,再拈起黑子在附近一放,恰成一条死路,她捧着起边上的茶碗慢慢啜一口,温热的茶水瞬间消解了久坐引致的凉意。

    侍儿们恭敬地上前收拾起了残局,又有人打水投巾地服侍崔明德洗手洗脸。

    独孤绍见了这主仆一心的送客举动,嘟囔道:“以前你可没这么讨厌。”

    崔明德不以为然地看她,眼睛朝门外一看,便有侍女客客气气地要上前请独孤绍出去,独孤绍忙道:“有好几人上书弹劾上阳宫修得过于壮丽。”

    她开了口,几个侍女便都对看一眼,乖觉地退了出去,独孤绍便在榻上转了身,盘腿坐定,等崔明德的回话。

    崔明德不置可否:“是么?”

    独孤绍道:“其中三位都起自寒微,因天后陛下赏识,才破例拔擢,如今分列殿中侍御史、著作郎和弘文学士之职。”

    崔明德挑了挑眉:“既是深受国恩,自该忠勇直谏、殒身不恤。何况规劝天子,本是御史之责。”

    独孤绍笑了笑,道:“巧得很,还有位侍御史,狄仁杰狄府君,也上了一封书,弹劾将作监导君王为奢泰,请二圣严惩此人。”

    崔明德看着独孤绍,这人的品性脾气,她实在是再熟悉不过,知道不消自己开口,她自然便会将一切和盘托出,因此依旧是沉默着,并不肯开口多说一个字。

    谁知这一回崔明德却猜错了,独孤绍说完,只是笑嘻嘻地看着她,并不肯马上继续,崔明德等了一会,方淡淡道:“你可知陛下是什么意思?”

    独孤绍一等崔明德说话便笑迷了眼:“进状三日未出。”

    崔明德觉得她的笑实在是刺眼,微蹙了眉,重道:“我说的是天后陛下。”

    独孤绍道:“帝后本是一体,天皇之意,便是天后之意,何来区分?”

    崔明德有些恼火地瞪了她一眼,道:“没有别的事了?”

    独孤绍见她只管打哑谜,有些不耐,伸直一条腿道:“有,著作郎苗神客上书,说天象有异,请斥退不贤之臣。不过这封也三日未出。”

    崔明德淡淡道:“国之肱股,岂可轻言废易。”

    独孤绍道:“你这话说得太假,本朝贬斥的宰相还少么?一封敕书出来,连陛辞的时间都不给就赶出去了,还国之肱股!”

    崔明德不语。独孤绍失了耐性,直身跪坐,两手去扯崔明德的衣袖:“崔二,你我谈论这些事也非一日,你明知这些事上我不如你,就痛痛快快地跟我说个明白,省得我会错了意,回去传错了话,那老兵不说我愚笨,只会怪你大父不爽快,你可想好了。”

    崔明德瞥她:“令尊久历宦场,识见谋略,岂是我这小小女流可比的?你我之间,只要互通有无即可,愚人浅见,不足挂齿。”

    独孤绍道:“既是互通有无,那自然是有也通,无也通,管他什么愚人智者、浅见深识,有话就说,有屁就放。”

    崔明德听她言谈甚是放诞、又是胡搅蛮缠,不觉紧锁眉头,低声斥了句:“阿绍!”

    独孤绍久不闻这称呼,略略一怔,重又坐回去,懒洋洋地道:“我不管,你不说明白,我就赖在这里了,等下跟你同桌用饭,同席睡觉,倒要看你对着我这张脸,能忍到几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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