匹夫仗剑大河东去 作者:刀一耕

    “好字!好字!”

    一位管家模样的人手里拿着经卷,不由得连连称赞。

    连续两天,周昂一早起来就去翎州城里的各处寺庙与道观游览,约莫中午时分回家,开始抄写《金刚经》,除了下午吃饭时会被打断一下,其它时间就是一直在那里认真地抄写——在初步总结出一点点规律之后,他抄经时已经可以做到很快就进入那种奇妙的状态。

    而在这种状态的加持下,即便每次都只抄写到天黑便止,他也依然可以游刃有余地每天抄写出两份经卷。

    也就是说,他可以用半天时间,就抄写出一万字!

    而且字迹工整漂亮,毫无错讹之处。

    于是,只用了三天,他就顺利地完成了自己的第一份计件工作。

    而今天一大早起来,他先就带上自己的工作成果,来到了靖安坊陈家,准备先把自己的工钱结算一下。

    到了门口说明来意,他很快就被门子带进去,但这次却没有去周昂上次来时去的那间花厅,而是到了一座小院里。而负责这件事的人,也已经不是他的那位世伯陈靖,反而换成了面前这位管家模样的人。

    等前面的一个读书人不那么顺利地交上了四份经卷,轮到他,经卷一递过去,立刻就博得了那位“审稿人”的称赞。

    五份未经粘合的半成品逐一翻看过去,那人是越看越赞,等到所有经卷全都看过一遍,那人回头笑道:“少兄真是一笔好字啊!”

    周昂闻言笑了笑,道了声“过奖”,然后把剩下的纸、两支未曾动用的羊毫笔,以及剩下约莫三分之一的松香墨,都递了过去,道:“这是剩下的。”

    那人愣了一下,旋即失笑。

    “少兄是个认真的人!竟诚实至此!”

    他笑着赞了一句,然后道:“这些东西,笔且不说,无论少兄抄写了几份,府上都不会再收回,若是不够,甚至还可以再来取。这纸和墨若有剩余,少兄便尽管留着自用就是。既给了,也是不会再要回来的。”

    周昂恍然,笑着点了点头,道:“如此……多谢了!”

    那人笑笑,坐下提笔问了姓名,先写一张揭帖,附在周昂送来的五份经文上,然后又拿过一张用了花押的小纸来,写上:着即结经文五份,合钱二百五十文整。

    写完了,他又取一卷纸、一锭墨,加上那张纸,递过来,等周昂接过去之后,取出花名册来,一边把笔递给周昂,指着让他签字确认领取了一份纸墨,一边道:“西厢房里便有一位账房在,少兄待会儿出去,自领了润笔便是。”

    周昂签了名出来,到西厢房里把纸条一递,果然就痛快地结算了一串青钱。

    二百五十个铜钱,圆形方孔,用绳子串成一串,掂起来很有手感,看上去很有质感——周昂也不怕人家账房笑话,就在当面用手扒拉着逐一清点了一下。

    二百五十文,一个不少。

    道了谢出来,站在廊子下迎着日光,他忍不住把手里的一串钱举起来,认真地打量了片刻——这是他来到这个世界之后,赚到的第一笔钱。

    甚至也完全可以说是他在这个世界上第一次见到钱。

    据说这铜钱并不是全铜,而是几种金属按照一定的比例兑到一起融化后铸成的,当然,铜应该是占大头的,不然就应该叫锡钱或铅钱了。

    但融铸铜钱的所有金属里,铜却肯定是最贵的一种。所以各种金属在里面所占的比例到底是多少,就不大好说了。

    反正大家都管铜钱叫“青钱”,绝不是没有道理的。

    他看上去已经不是铜应该有的那种红金颜色,反而是一种冷青色。

    二百五十文的一小串拎在手里,果然是“青蛇也似的一串钱”。

    把钱放到衣襟里,抱着纸墨与两杆笔,他没急着第一时间回家,而是转道先去了崇光坊——上好的大米,现价五十四文一斗,童叟无欺,米质不霉不潮,光洁如碎玉。

    选了一间门脸大的粮铺,问清了价格,周昂小心地解开绳子,数着数儿,撸下五十四个钱来。于是,新鲜到手的铜钱离手,塞在腰里带了一路的粮袋子里,装了一斗上好的大米。

    等回到家时,母亲和妹妹却好不在,无人分享这种收获的喜悦,他只好先把东西都放到自己书案上,留着待会儿中午回来再全家高兴一下,然后简单收拾一番,身上第一次揣上了十几枚铜钱,又出了门。

    找人还是要找的。

    虽然几天过去,他已经有些越找越失望,偶尔午夜梦回自己把自己吓醒,也会下意识地忍不住幻想:万一那狐妖吸干了我的阳气,已经转移地图了呢?

    但每一次,理智都会帮助他收束并掐灭这种心存侥幸的幻想。

    即便幻想得成,即便现在就明明白白的知道,那狐妖已经离开,且永不再来,他也绝不会放弃对那个中年人的寻找。

    因为他确切的知道,这个世界是真的有妖怪的!

    这个走了,谁敢保证自己不会在某一天忽然遇到下一个妖怪?

    在一个有着打破了正常人类能力极限的人或妖存在的世界上,毫无疑问,这种超越极限的力量,绝对是值得被追逐的!

    甚至比功名利禄更值得拥有!

    再加上自穿越以来,在打太极拳,以及抄写经文的时候,自己进入的那种奇妙的状态,也实在是让人心生向往——他觉得,那顺着自己周身上下所有毛孔吹入骨髓的凉风,很可能就是这个世界有着超凡存在的基础。

    而自己身上那种状态的存在,就说明自己已经有了那个基础。

    这种情况下,只要还有一线机会,当然要努力去寻找到那个能辨认出妖气的人,并尝试一下,看能不能有机会接触到这个世界潜藏在正常社会表象之下的神秘内在。

    …………

    今天兜里有钱了,他去的是翎州城最著名也是规模最大的寺庙。

    报国寺。

    就是陆春生和陆进父子俩为人家杀猪的那个报国寺。

    有一个奇怪的规律就是,和尚总是比道士更会做买卖。

    报国寺位于忠义坊,刚进了坊门,就已经能看到寺庙门口那片占地面积颇大的广场,以及广场上那熙熙攘攘的人流——这倒不是独创。

    三年前,此前那个周昂十五岁,曾与郡中不少读书人结伴,一起去过国都长安,当时名儒杜陵杜子山先生在长安城外设帐授学,所有人都可以去免费听课,于是往者如云,周昂也在他帐下听了半年多的课。

    后来实在没钱了,这才无奈离开。

    读书期间,他曾与同学结伴,先后两次游览长安,多少也算见识了一下长安的繁华。而在国都长安,有一座著名的大慈恩寺,也是如此的会做买卖,甚至规模比这个还大了许多。

    此时进了忠义坊,远远看到报国寺门口广场上的热闹,有些触景生情,使得周昂下意识地就回想起了当初在长安城逛大慈恩寺的一些记忆片段。

    这里的设置,似乎就是在刻意的模仿大慈恩寺。

    寺庙正门凹进去,在门口留下一片大广场不说,沿着广场一周,庙里还建起了一大圈的门面,吃的喝的玩的用的,卖什么的都有。

    报国寺本就香客众多,人流量自然能带来消费,而店铺的富集,也反过来越发促进了人流量的加大,以至于使得这报国寺门前广场的热闹程度,竟是丝毫不输专门开店铺做生意的崇光坊。

    光是这些店铺的租金,每年就都是好大一笔钱。

    而且,这报国寺不但收租子收的溜,自己还亲自下场,经营许多的产业——比如多达百余间禅房的客舍,再比如远近驰名的烤猪。

    是的,和尚就是在卖烤猪!

    他们不杀猪,而且据说烤出来自己也不吃,因为这都是佛门戒律里明确规定了不允许的事情,但戒律里却没有规定他们不可以烤猪来卖!

    周昂到广场上逛了一圈,还特意到卖烤猪的铺子门口去看了看——一个胖大的和尚坐在当门的柜台里面,看见周昂探头,就直接道:“尚未出炉,午时再来!”

    据说这家铺子每天都会做十几只烤猪,午时开卖,不到傍晚就能卖光!

    周昂摇头走开,进到报国寺里面,却也无心去瞻仰大雄宝殿里的金身,只是扯住一个扫地的僧人,问客舍在哪里,得到指路之后,便一路找过去。

    客舍处有两位僧人正在当值,但一听说不是入住,只是找人,就不太有精神,勉强听周昂形容了一遍,两人都想了想,纷纷摇头。

    “不曾见过施主所说之人。”

    …………

    出了忠义坊,往南就是大石桥坊。

    灵江水盛时颇显浩荡,到了冬日水枯时,水面也有十几丈宽,进了翎州城地界的时候,它从城西南进,自城东南出,沿途经过两座水门、四个坊,这四个坊分别是右灵江坊、大石桥坊、安民坊和左灵江坊。

    其中安民坊是标准意义上的船运中心和造船中心,安民坊往北,就是光寿坊,客栈、货栈、酒楼、茶肆,满街都是。

    至于大石桥坊,顾名思义,那里应该是有一座大石桥的,但其实,这座真正能沟通灵江南北的大石桥,反倒是位于大石桥坊和安民坊的中间。

    也即翎州城真正的南北主干道上。

    而大石桥坊内的灵江南北两岸,住的几乎全都是靠水吃水的人家。以力工为主,据说私寮暗娼半掩门之类的,也不少。

    周昂从忠义坊出来,情绪有些低落,信步向南,很快就到了灵江边。

    江面上船行如织。

    风帆高张,犁起白浪。

    周昂知道,从这里沿着江堤往下游走,过安民坊,去到左灵江坊,就一定能在水边看到母亲周蔡氏,和小妹周子和正在水边辛苦地洗衣服。

    他没有上桥,只是走到桥旁的江堤上,双手背在身后,看着身前的江面,缓缓地叹了口气——怎么办呢?

    总得再想想办法,再这么继续找下去,几乎完全看不到希望啊!

    必须得想个新办法了!

    实在不行,要不要从伯兄周晔那里着手,尝试着动用一下县衙的力量?

    要说找人,县衙里的那帮衙役可是很厉害的!

    但那需要花钱,花很多的钱!

    上头交代下来的差事,看不到利,他们就随便应付一下,事情能过去就成,过不去也是能拖就拖。但只要有利可图,哪怕是普通老百姓找他们帮忙,只要把钱花到位了,这帮人手上随时可以把翎州城内的车船店脚牙都给扯起来,形成一张无比密集的情报网。

    找个人而已,随随便便的事!

    但是……我没钱!

    所以此路不通。

    还是只能自己一点一点的去找,去碰机缘!

    迎着江面,吹着徐徐而来的江风,周昂再次忍不住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来。

    那是一种明知道机会就在那里,但自己偏偏找不到关键钥匙的感觉!

    然而恰在此时,他的叹息刚刚出口,却忽然听见有人在身侧说:“少兄年纪轻轻,将有大作为于天下,何故临江叹息啊?”

    周昂闻言霍然转身。

    看清说话人的那一刻,他一下子瞪大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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