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国三十一年。

    景国已经统一了九州大陆的三国鼎立的混战局面, 将都城设在燕州,定都燕京。

    五年前在一场阴谋的交易之下,景国与楼兰长达七年的战争也已经结束了。

    在这没有外地入侵地平和里,景国的这任皇帝已经在那个位置上待了二十七年。

    今年的春天,雨水似乎特别的多。

    绵绵春雨洒落在景国都城的青石瓦砾建筑上,潮湿了这巍峨地万古城墙的缝隙,苔藓自墙底慢慢地展现出来它们顽强地生命力。

    李相如身材修长,穿着一身浅白色普通学子麻衫,头束白丝。没有饱满地精气神,有地只是旅途劳累的疲倦挂在那张本来就苍白地脸上。他没有为这矗立千年雄伟古城而感叹赞美,只是呆傻的站在入城口的边上看着这些青绿的野草入神。

    身旁的一匹黑色俊秀的大马身侧耷拉着一个竹篓书箱,另一边是换洗地衣裳杂物。大黑马的在旁边寻找着鲜嫩的入口的草,却因为不够可口而失望不满地的朝地面狠狠跺了几脚,冒出来地青草被狠狠地踩进了泥土里。鼻子喷出来几口粗重气息,头一转,幽怨不满的铜铃大眼珠子瞟向年青学子。

    李相如闻声对着耍脾气的大黑马翻了几个白眼,伸出手去抓住扣在马套边上的缰绳,信守扯着让它前行。

    大黑马耍着性子赖在原地,他只好无奈的轻拍马头喃喃细语,似乎哄着它且给它承诺一定的好处之后,听懂地大黑马才心满意足,扯高气扬的跟在他后面。

    走到城门口加入那检查入城地队伍,李相如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靴子上沾染旅途的泥泞,又看了看这条队伍底下路面的各种黏在鞋子或者马车轮子而掉落出来的各色泥土,最后将视线落在了大黑马地干净地黑蹄之上,皱了邹眉,似乎什么让他很不满意。

    在他发愣的时候,大黑马不满的用头去拱了拱他的身子,似乎在催促着他赶紧进城。学子回头狠狠地瞪了它一眼,大黑马又高昂头,斜视着比它矮几个头的渺小人类。

    李相如在眼神的对战中又败下阵来,嘴里嘟囔着不满慢吞吞地跟上进城的队伍。

    学子总是很多愁善感的,尤其是在雨后。和平之后百家争鸣犹如竹林中地笋,纷纷崭露头角,争夺这一份生存之地。儒家渐渐占据上风,在众多学派之中独占鳌头,被帝王家采纳,形成一枝独秀之局。

    士子,学子,文人的地位似乎就高了起来。诗韵社那边已经连续举办了三天的诗赛,几首关于春天,关于吟诵景国太平盛世地是还是在都城慢慢地传开。

    在入门检查百无聊赖之时三五成群相互作揖互报出处,交头接耳讨论诗文学术,或大声笑着吟唱几句诗词,吟地好的有几声掌声,也有几名各舒己见因意见不和而争吵的面红耳赤地。总体来说,还是那副君子都看不动手地和和睦睦。毕竟在这入城之口,也有诸多的不便,读书人之间的言语争吵是再平常不过的事。

    李相如牵着大黑马的那位学子安静的在一旁等候,也不与其他学子搭话,显得特行独立,其中有几个学子注意到他,观他手上并无圣贤书,气质平凡普通,又是一副粗布麻衣地打扮,便猜测不过是山野之中可能读了几年书地野路子,目光中多有鄙夷之色,不曾有人与他搭讪。李相如不以为意,反而是饶有兴致地听着旁边两个老农打扮地人细声细语地讲着去年地里收成,今年如何打算做些小买卖诸如之类地话题。他觉得,这才是生活,活生活地生活。

    神俊的大黑马还是引起了城门口监督的一位清瘦校尉关注,犹带着也注意到了大黑马身旁地李相如。

    那名校尉远远地看着大黑马和学子。看了许久,他深皱眉头,思索了良久,然后一股惊然之色在眼里一闪而过。

    李相如似有察觉,把视线从入城地队伍转向了看着他的那名校尉。

    那名校尉没有躲避,直直地看着他。

    李相如看了一眼便将视线拉回,毕竟总是盯着一个人看又不打招呼,是一件很不礼貌地事情。他低下头想了一会,才逐渐把目光转移到排着长队的人群里,再默默地前挪动了几步。

    后面陆陆续续地加入了不少身份各不相同地入城之人。

    校尉望着那个没入人群不见的身影,不自然的捏紧了拳头,良久之后才把目光移开,心里却激动万分:他回来了!他回来了!终于回来了!

    “最近不太安宁,你们给我仔细盘查好了,不要让贼人混进来!” 一个声音打断了清瘦校尉地沉思,他回转身子往声音来源瞥去。

    一位胖胖地校尉颐指气使地对着城门口的几位小卒严厉地吩咐着,回转头的时候似乎才发现清瘦校尉,三步并作两步,一脸笑眯眯的来到清瘦校尉面前,亲热地道:“刘校尉,辛苦你啦!县尉大人那边传唤我,我就先离开一会。您看,劳烦您在这先盯着一会?”

    言语里客客气气,却带着一种只是跟你说一声,不是商量的意思。

    被换做刘校尉的清瘦男子面无表情,轻点头便擦肩而过,态度显然是不愿意与胖子过多交集。

    胖校尉脸上也没有什么尴尬之意,依旧笑眯眯的对待刘校尉的冷漠态度。

    胖校尉名叫何大,之前是不过是西市的一名普通屠夫,身材高大。他的妹子颇有几份姿色,恰巧被吴县尉看中纳入家中做了第五小妾,他妹妹嫁给吴校尉后却很受宠爱,吴校尉拗不过小妾才把何大安排进了守城门卫之列,身材高大的何大穿上巡城官服之后倒也有几分样子,开始时候因为生疏有所畏惧而兢兢业业,两年的时间里他就从普通老百姓的角色蜕变成了兵中老油条,为人圆滑,借助关系也开始插科打诨胡混偷懒起来。

    说来何大也是一位妙人,虽然城门守卫的时候会趁机贪赃些,但从不贪得无厌的踏越底线。何大这两三年来日子过得愈发好了,也变得懒惰许多,身体慢慢地开始发福。说何大妙人,也是妙在他很有眼色,惹不起的人,他绝对不去惹。比如刘清,刘清是有真把式的军人,也是从战场的死人堆里爬进爬出无数次的人,他能感觉到刘清身上散不开的血腥味。正如,他也一直觉得自己曾经杀猪时留下去除不尽的血腥味,只是他身上的血腥味自然与刘清的比不了。最让他忌惮的是,刘清至今孤身一人!在市井混迹多年,他明白那些无家无根视人命如草芥的行伍之人发起疯来有多可怕。所以,虽然他的职位比刘清高上一个层次,却从不会在刘清面前过分。

    “那,这里就麻烦刘校尉了,我先走一步。”何大笑着对着刘清离去的背影说道。然后挪动有些发福的身躯急忙地朝城中走去。他没有多余的心思去想平日里一丝不苟履行职责的刘清为何在这里发呆那么久。因为翠花楼的小桃红让他流连忘返,那里才是人间最美的存在。想起了小桃红妙曼地身姿,他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站住!你是来自哪里的?来这做什么的?这马,不错啊!马匹进城……”

    在刘清回转头望向何大离去的身影发呆的同时,他听到了值守兵卒大声的盘查,转身过去。

    城门守卫,最主要的其实是要有眼力,能察言观色机灵的从看到的听到的里面去分析进出城的是否是大人物,是否有大后台。达官贵人乔装进出城玩耍的不会很多,但只要有一次,你得罪了他们,你的下场就会很惨。然而,这位盘查的新来的兵卒显然没有人教过他。

    他制止了小卒地的盘查,走到被盘查问话的李相如面前。

    这个时候才看清楚学子的面容,浓眉大眼眼神略带忧郁之色,鼻梁高挺,五官轮廓分明,面容倒也长的俊秀。只是脸色微微有些苍白,眼神里也透着一种病态似的疲惫。

    刘清心里澎湃万千,即使三年时间未曾见过,气质和长相有些变化,他依然坚定的肯定,这个眼前的这位就是那个人。

    他微不可查的吸了口气,平静了下心情,从兵卒手里拿过面前学子路引,打开看了看。

    “青州秋池山,鹅湖书院学子,李相如……”刘清轻轻的念道,然后抬头看着李相如,问道:“来燕京做什么?”

    “一来是仰慕都城繁华已久,特来领略都城风采。二来是访故友。”李相如声音略为带些疲惫,平静地看着面前这个与自己差不多高的校尉,淡淡地回道。

    “访故友?”刘清低声地重复了这两个字。

    李相如平静地点了点头。

    刘清饶有深意地又看了几眼李相如,稍稍沉默之后便点头道:“嗯!最近城中不太平,宁安镇那边还是尽量不要靠近。”

    刘清把路引重新交还给了李相如,然后挥手让手下放行。

    李相如供了拱手,对于眼前这位中年校尉的好意提醒微笑的点了点头,牵马向城中走去。

    “头,那个一看就是落魄书生啊,看他病怏怏地样子也没有随从,怎么不去查查啊?那匹马,看着就很俊啊!”刚才盘问的小卒哈着腰过来刘清身边贪婪的开口说道。

    刘清冷冷地瞥了他一眼,说道:“书生打扮,镇定自若,名马,就这三个,你还敢打他注意嘛?一脸病容,面对你们,他可曾显露过半点怯懦之色?脸病容却能有一匹骏马从青州过来,这种人是你能惹的嘛?况且还是我景国四大书院之首的鹅湖书院学子,下次,眼睛放亮点,别谁的主意都打!”

    这个小兵卒看李相如不过是一个衣着朴素的落魄书生,心里却对刘校尉的话语有些不满意,像这种只会摇头晃脑手无缚鸡之力的臭穷书生,他一年不知道见过多少个。然后才打这书生的马匹主意,书院又怎样?每年丢出城门口的学子还少嘛?

    刘清将他们几个的表情看在眼里,知道他们听不进去,也无所谓。他对这些人是不屑的,守城门虽然说是清苦的差事,偶尔去占些商人,特别是外商的便宜,他一般是不理的。他不做那股清流,偶尔也会接过何大从商人刮起的一些银两好处。但是,他决不主动去欺压那些人。甚至如果看到兵卒在搜查一些颇有容貌农家女子的时候,会出手训斥加以阻止。

    刘清的武力很高。在一些朝廷通缉地要犯硬闯出城的时候,是他提着一把朴刀,站在城门门口,杀敌慑敌!

    杀气,在刘清愤怒地时候,他们也能感觉得到的。他们一直都觉得,凭刘清的身手,在守城门是一种太过分的奢侈,可是刘清还是拒绝了升迁的机会,默默地在这看守城门。谁也不知道刘清背后是不是有什么大的背景,他们知道的是,就连平日里飞扬跋扈的何校尉都不不敢对刘清施以颜色,他们当然就不敢了。

    刘清没有理会小卒们内心的想法,也不会去在意他们的想法,静静地看着李相如离去的背影。

    看到名字之后,反而更加确定了。常年在死人堆里的人,有很强的第六感。他心里很肯定,这个名叫李相如的人,身上有战场之上的血腥味,无论他怎么隐藏,他还是感觉到了。

    心里装着仇恨,夜里难以入睡的,在这燕京的很多角落里,都存在着这些人,这些人都有一个共同的称号,叫做“余孽”,活着多余,死去不甘。

    景国的都城,会变得更加热闹了。

    刘清眯起了眼,驻足了片刻,又看着城守兵卒耀武扬威般地刁难着几位商人,嘴角轻轻扬起一丝冷笑。

    这燕京,是该要起起风才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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