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在夏天,妙天山山顶夜间最低温度也在零下两度,偶尔有零下三四度甚至降雪,为此百里燕在山上储备了棉服被褥和煤炭,备有草药火锅和抗风湿的补药酒品,还定期供应活禽,两台一百倍望远镜入夜后加盖棉套,屋内点碳盆加热,防止冻坏。

    总的来说山上的食宿条件较好,然对于如此巨额投入而没有收益的项目,不仅公良修无法理解,咸王、赵逊、卢皋等不理解者大有人在。

    科学作为一门周期性积累的学科,只有预先投入才有后期的产出,天文学早期是没有任何的收益,但后期无论是飞行学、空气动力学还是航天活动,无不是从天文学中逐步分离的流派。

    从早期天文活动到后期的航天活动,中间相隔四百余年,如何能说当年的投入毫无收益,只不过这个回报的周期太过漫长,不为当时人所知。

    索性天文设备是短期投入长期使用的省钱机器,前期花费巨大后期的投入要少得多。

    此时日落西山天色昏黑,穆尼仍对天文馆内稀奇古怪的设备半信半疑,高度怀疑的真实动机。

    “穆尼阁下,月亮已经露脸,不妨去东面看看如何?”

    “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那要看是什么。”

    “你们心中就没有神吗?”

    “这个怎么说呢,我们中原人管神叫做天,或是老天爷、天道,具体不像你们对神有详细的样貌。我们中原人更崇尚万物有灵,但凡是世间一切物皆有灵性。

    而你们所谓的神与其说是神,不如说是你们所希望拥有超凡力量,并使用力量达到一切目的的人。只不过这个人不存在于世间,因为不存在或是不可能存在,故而才会崇拜,仅此而已。

    当然,我知道阁下想说什么,对于神学,在下当年与阁下说的够多的了,本侯不想与你门争辩。现在想必各位都饿了,本侯已命人备下薄宴,诸位用过后可去东面天文台观月,这就劳烦古达帕大人了。”

    “不客气,永兴侯。”

    宗教在生产力落后的农耕时期有其存在的必然性和偶然性,多数情况下与民族生存的环境、文明起点密切相关,不能单纯轻易的否定一个有着历史延续宗教的合理性。

    当年数度与穆尼交战,正应为其月神教的固执,几次三番被百里燕所激怒,就此问题轮长短没有任何意义。与其说穆尼是在问中原人有无对神的信仰,不如说穆尼更认为没有神教信仰的民族是低贱的野蛮人。

    离开西侧天文台,楚莫非在云台阁摆下薄宴供众人用餐。

    云台阁高有三层,一层是双层砖石结构,中间填入石灰保温,二楼、三楼为木质结构。平日作为留宿和办公场所,祭天之前做一些整理,供咸王和太子等人落脚。

    穆尼与古达帕、菲戈斯祭司等人围坐一桌说的都是俚语,语速也很快,听的不是很清楚,百里燕与公良修径自单独于偏厅设下一桌,边用边聊:

    “永兴侯,你真打算南下开通货栈?”

    “为什么不呢。金雪狄人有金银,有中原需要的物产,而中原也有他们需要的丝绸、茶叶、精良瓷器和棉花、麻丝以及其他货物,通商对南北都有好处。”

    “可你想过没有,他们无时无刻不在刺探中原消息,如何能防住他们。有朝一日撕毁协议北犯中原,你可就是千古罪人。”

    “呵呵……”百里燕冷笑道:“再有十年,我二十万大军即可横扫他们两百万之众,你信不信?”

    公良修闻讯略有犹豫后摇头说道:

    “我不信。他们也在研制火炮,即便你咸国火炮威力更大,然金雪狄人幅员辽阔马匹众多,国力归于一统,其对付我中原各国只需各个击破,仅凭你咸国如何能取胜。”

    “今日已非往昔,公良兄何必如此悲观。”

    “非是我悲观,眼下卫国势大,而中原各国以邻为壑勾心斗角,不等金雪狄人卷土重来,中原一场血战怕是在所难免,我是担心日后十数年间再起大战,空耗各国实力。”

    “这话公良兄算是说到了点子上,中原迟迟无法归于一统,才是我中原无法匹敌金雪狄人之要害。公良兄可知我为何打算在金雪狄人关外设立货栈?”

    “难道不为获取好处?”

    “是,但也不完全是。当年你我返程路上,公良兄可看到婆嵩省东北沿途废弃之城塞?”

    “看到了,此事与货栈有何关系。”

    “关系大着呢。当年若非本侯意外走脱南下,金雪狄人此时早将以百万人口从关内移往婆嵩省之外新设行省,一旦被其办成,金雪狄人关外再多一省,其距离我南境节平将缩短一千多里路。

    而今被我重创,加之此番瘟疫,其短时内多半是不会再往关外迁徙人口,但你焉能保证你我二人日后驾鹤西去,金雪狄人不会在关外新设第三省,步步向我南境扩张土地。”

    “嗯,此言在理,可你设立货栈也不能阻止他们相关外扩张。”

    “是不能,但我们中原可以。”

    公良修闻讯大吃一惊:

    “你不是说胡话吧,万里迢迢如何能在金雪狄人眼皮底下割走几千里土地。况且,一片蛮荒之地要之何用,又如何增援又如何节制。”

    “眼下是没有办法,但三十年后一切皆可迎刃而解。”

    “三十年后,呵呵……”公良修满是讽刺的笑着,接着又说:“三十年后你我恐都不在,后人之事,你又何必操心呢。”

    “后人自有后人福,但我辈不能总将后患留给子孙。金雪狄北扰至今近千年,久拖不决后患无穷啊……”

    金雪狄人不断向北迁徙人口,欲图占据千岳山以南至婆嵩江省之间的四五千里无主之地,面积之大足有上千万平方公里。长期坐视金雪狄人吞并南方土地,无异于养虎为患。

    借机在婆嵩省外设立货栈,有利于观察监视金雪狄人活动,当然,对等的金雪狄人也会在千岳山南建立贸易货栈,但对中原仍是有利的。

    穆尼的态度从某种程度上代表了新月神王的意志,未来二三十年内发生战争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届时电力和火车的普及将惠及南境,电话和有线电报的开通将间接把南方无主之地纳入中原控制范围之内,金雪狄人的一举一动从此一目了然。

    公良修认知度有限,又怎能是他所能预见三十年后波澜壮阔的历史浪潮。

    当晚,穆尼等人生平第一次看他们的“月神”,看到那丑陋的表面,就像战争一样丑恶,从此在他记忆中如影随形挥之不去,直到死去。

    对月观察持续至晨昏,穆尼心怀忐忑难以入眠,天亮后草草小憩片刻。一行人于午时下山,穆尼情绪低落眼神迷茫。

    当日赶在天黑前抵达瑞田,百里燕未让入城,遂在城外宿营一宿,第二日渡过瑞田浮桥,取道乌坪前往陔陵,中途又与苏方义汇合,于四月十七日下午抵陔陵南门。咸王命内执府、外执府、长史设鼓乐号角于城外迎宾,各国使节竞相一睹风采。

    “幸苦诺大人、高大人出城相迎,本侯这里有礼了。”

    “诶……永兴侯言重了,分内之事何足挂齿。”

    诺一言谦虚道,高勋接话说:

    “礼乐司仪国之大计,马虎不得,谨慎些好。”

    “是啊。”诺一言赞同道,又说:“礼崩乐坏实为列国自坏教门,我咸国当为表率示之天下诸侯。”

    “二位大人所言极是,所言极是,呵呵……”百里燕敷衍道,心中却不禁在想:“这一套早他妈的过时了,谁守规矩谁找死。”

    心过无痕,百里燕脸上依然不动声色,向他二人介绍穆尼:

    “这位便是金雪狄骁勇善战的穆尼·亚尔·奎卡军团长,与本侯交情颇深,此番代表月神王前来中原与我咸国通商。”

    话音落下,诺一言抬手行礼:

    “本官外执使诺一言,久仰阁下大名。”

    穆尼初来乍到未曾见过中原礼宾阵仗,颇有些见生鞠蹴,勉强扣胸行了一礼,操着宋国口音说道:

    “多谢贵国热情相迎,本使感激不尽。”

    诺一言本以为需要古达帕翻译,闻讯穆尼一口流利宋国口音,乍有些吃惊:

    “阁下也会说宋国话?”

    这时百里燕说道:

    “本侯给忘说了,穆尼阁与古达帕大人一样,都能说中原话。”

    “哦……原来如此。”

    诺一言只以为能说中原话的金雪狄人都应该是古达帕这般接受过良好教育的贵族,从未想到武夫也能说“外语”。

    寒暄过后,穆尼对中原的繁文缛节有些反感,絮絮叨叨大半天却连个正主都没见到,遂是以金雪狄话问百里燕:

    “百里燕,什么时候见你们的王。”

    “今天太晚了,明天就能见到。”

    “天还没黑,你们的王就不干活了?还有没有诚意。”

    “不是你想的那样,中原的事都讲究个章法规矩,你也看到了,我王拿出了最大的排场恭迎你们使团入城,一切得要按规矩来。我们中原叫入乡随俗,等上一晚能碍什么紧。明天有盛大的礼宾安排,今日召见根本忙不过来。”

    中原的礼宾程序花样繁多,大型使团造访,视远近亲疏划分相应若干个接待规格,规格越高,安排的活动内容越多,耗时越长,少不了宴请、舞乐等各种活动,基本得要大半天至一天。

    因此按例,使团上午入城午时受召,下午入城第二日早朝受召。

    此番金雪狄人首次入中原通商,开千年之先河,咸王拿出了所有家底恭迎商团来访,抵达南门之际申时已过,进宫基本上也就黄昏的钟点。

    此时召见,所有活动安排都压在一起,能在凌晨收摊就算不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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