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略早,公府婢女提着食盒送来早膳。早餐非常丰富,每人一碗粳米熬的稀粥,一碟酱菜,一叠咸肉,还有一个松软的油煎糯米团子,如此待遇,即便是大户人家的门客也不是天天有此待遇,可见广信公府的家底相当殷实。

    用过早餐,百里燕(既魏贤)等着广信公召见,但直到中午,也不见来人传话,陈韵风也销声匿迹踪迹全无,完全将他晾在西厢不管了。

    直到过了午时,西厢一锦衣仆役,年纪三十五六,脸面络腮大胡,左眼外侧有一刀疤,很是凶神恶煞。

    “阁下可是魏先生。”仆役嗓门粗大,略施一礼,瞪着眼珠看着百里燕。

    “在下便是魏贤,阁下是?”

    “在下王九,奉主公之命传话于魏先生。主公近日诸事繁忙,抽不开身召见先生,特令内府备下腰牌一块,交予先生。先生小心收好,万不可遗失。先生的住处已经安排妥当,还请先生移步前往别院。”

    百里燕接过一块腰牌,漆已干透,显然不是昨晚临时赶制,应该是前几天的事。

    “有劳王兄。”百里燕略施一礼又问:“不知陈先生何在,能否相请一见。”

    “主公另有委任,陈先生已经出府。”

    “哦……”百里燕轻应了一声,意识到自己多半是被广信公晾在西厢。

    广信公重新安排的别院在公府之外,很显然这才是给自己腰牌的目的。姜闵若是信任自己,应该安排在府邸居住,现在直接把自己赶出来,也不召见,多半是还不信任自己。

    在王九安排下搬出公府,新置的别院位于城东闹市,街市楼宇林立,不乏有还有妓馆、乐坊等风雅场所,小院距离公府不到两里地,比起在陔陵时的益草堂,别院倒也大了几分。

    随后王九又命人将随行细软搬入别院,并牵来一匹马拴在马厩:

    “魏先生暂且安心住在此处,主公若有召见,在下自会前来相告。这是主公给先生的脚力,以马代步也可剩些力气。”

    “有劳王九兄,请代魏某谢过广信公美意。”

    “魏先生别先别忙着谢恩,先生初来广信城,主公考虑先生生计不便,特支铜钱一百贯铜先生支用,每月先生可从内府领取一石精米用以开销。”

    说着,王九令仆役拿来一口木箱,里面装有一百贯铜钱。百里燕嘴上忙说感谢,心里不禁觉得广信公此人颇为吝啬。

    广信公此人好歹也是王公贵胄,一百贯钱虽说不是小数目,但完全可以用一百根寸银代为支付,何必多此一举。更何况自己并不缺钱,寸金便有三十五根,金铤一小块,寸银五十七根,另有铜钱几百贯。

    百里燕也没拒绝,接过铜钱还是谢了一声。

    待王九等人离去,刘灶挑了扁担和水桶正欲出门:

    “魏先生,小院吃水不便,我去挑两桶水来。”

    “先慢。”百里远叫住刘灶,上前一步说道:“来时路上说起的白、红、黑三釉色,刘伯可有把握。”

    “红釉、黑釉倒是不难,唯独这纯白釉色甚是难调。咸国并不产白瓷,因而白釉甚少。且纯白之色若是重了,便成米黄,若是淡了,如同挂了白浆十分难看。要调出厚白之色,仍需时日。”

    “那好,你且去忙吧,此事再容我想想。”

    “诶……”

    刘灶出门不久,萧儿闹着要去逛街:

    “魏大哥,来时路上的花街可好看了,萧儿想去看看。”

    “也罢,刚刚落脚人家也不待见咱们,看看便看看吧。”

    百里燕此时琢磨着,广信公姜闵故意晾着自己,到底是信不过赵逊,信不过自己,还是另有深意。陈韵风作为姜闵高级幕僚,是不是看出了什么端倪。

    当天黄昏,广信公府的内宅书房,姜闵手中拿着一封鼎炀城发出的快信,落款是长子姜乾。

    “主公,公子一切可都顺利?”陈韵风问道。

    “乾儿按计行事,诸事皆顺。后日会有五艘千石船载有布匹、皮革、绸缎、松油、蜡烛,还有些贵重药材运抵关凌渡口,你择人前去接应货物,天黑后走东门入城。”

    “怎么,只有五艘千石船。”陈韵风诧异,接着又道:“公子可还说其他?”

    “嗯。”姜闵脸色微沉,将信扣在案上,离开座塌立身而起负手在后道:“鼎炀侯属地早于多日前便开始囤积财货,虽然不多,但《推商税》檄文六日前抵达了鼎炀城,一些奸商乘势躲了起来,以至乾儿下手晚了一步。”

    百里燕当日所献“以商代政”之策,有一计便是乘着新政风波为起,物价不高之际,大肆收购市面上易销产品囤积起来,等到价格暴涨在脱手换成金银铜钱,以此赚取差价。

    姜闵与陈韵风商量之下觉得可行,于是提前派人送信,令长子姜乾率先在广信及周边属地收购物资,广信周边又以鼎炀城为重要榷市,此番运回的五船货物,便是从鼎炀城内运回的货物。

    此时姜闵脸色稍有缓和,又问陈韵风:

    “魏贤安排的如何了。”

    “正按主公之计行事,由内府支给了一百贯钱予他。不过在下以为,主公大可不必冷落试探魏贤,毕竟以商代政之事,仍需魏贤出谋划策。越早谋划,对主公越有利。”

    姜闵沉默片刻,目光在陈韵风脸上左右扫了两眼继续说道:

    “此事我自有主张,待新政糜烂之时,自有用他之处,你且退下吧,唤王九来见我。”

    “诺!”

    陈韵风退出书房,少时王九推门而入:

    “主公唤我何事。”

    “王九,你是带兵之人,你觉得魏贤此人可堪大任否。”

    王九咧嘴一笑,不屑说道:

    “主公,此子不过弱冠之年,令他为将怕是难成大事。”

    姜闵看了眼王九,脸色顿时严肃起来:

    “陔陵城中孤曾与赵逊长谈,赵逊对此人评价颇高,为何你却认为此子难堪大任,这是为何。”

    “回主公。但凡将才,无不是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哪有天生拜将封帅的道理。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儿,岂能堪当重任。”

    “是啊……”姜闵一息惆怅叹道。

    回想起当日赵逊说的神乎其神,姜闵不禁都觉得不可思议。

    当年一个年仅十六的弱冠少年,竟能运筹帷幄于千里之外,四败韩合于江东,若不是鼎炀侯嫉贤妒能刚愎自用,此时的政局恐怕又是另一种局面。

    之后数日,姜闵依然没有召见百里燕的意思,任由其在城中闲逛。大约五天之后,百里燕骑马离开广信城,向东前往以东的麟城。

    广信城以西是蒲城,以东是麟城,以南是鼎炀城。鼎炀城已经封禅给鼎炀侯张隽,蒲城因土地盐碱严重,农业较为落后。麟城及其属地虽地处平原,因丘陵起伏,人口稀寡人丁只有三四万,远不及鼎炀、广信二城。

    蒲城、麟城、鼎炀、广信四城早年都是北海郡下辖属地,此外麟城以东的粟海城,以南的茂丘城,都归北海郡管辖。

    就在百里燕入住广信的同时,一份快信直飞晋国都城平汤,晋王姒巍夜召相国陈方石,司政使范涛进宫,就西寰来信与二人连夜磋商。乍闻百里燕就是魏贤,范涛不禁吃了一惊:

    “大王,公主殿下会否搞错,毕竟公主信中所言也只有六成把握,魏贤真若是百里燕,此事大大不妙啊。”

    “西寰心思敏捷,寡人自己的女儿岂能不知。西寰说他是百里燕,十之八九就是百里燕。”

    “这个……”

    范涛一时无错,不知说什么是好,此时相国陈方石说道:

    “大王,老臣以为,魏贤断不能是百里燕。”

    “相国何以见得。”晋王问道。

    “原因有三。其一,百里燕与魏贤虽通医术,但百里燕却不通兵法。其二,百里燕无从知悉兵事,又如何出谋划策统御三军,更何况如何取信赵逊。其三,西寰公主远嫁咸国,百里燕明知晋国不会放过他,有何故委身于咸国呢,如此岂非自寻死路。”

    “嗯,相国所言有理。”晋王肯定了陈方石,转而又问范涛:“范卿,你以为如何。”

    范涛一脸难色,说实话他也不是非常肯定,但陈方石所言并不无道理,百里燕明知自投罗网,能自寻死路?

    况且百里燕出逃之后,质子府邸便被查封,也未从府中查出任何与兵书、谋略有关的书册,百里燕谈何运筹未获行险用谋,四败韩合于江东,种种反常举动都难以理解。

    在范涛看来,这个世上没有与生俱来的统帅,更别说一个十六岁的异国少年,怎能取得赵逊的信任,还委以重任言听计从。实在有太多不合逻辑的反常情况,令范涛难以理解。

    思酿片刻,范涛说道:

    “大王,臣以为当遣一熟稔亲信前往咸国一探究竟,若确定无疑,当斩草除根以免留下后患。”

    “范卿是担心广信公姜闵?未免太看得起魏贤了吧。”

    晋王不以为然,范涛劝谏说道:

    “大王,广信公姜闵心怀异志已久,今又得魏贤相助,假以时日,难保姜闵不会取而代之。而且传闻姜闵与志国暗中来往,此番志国陈兵边境迟迟不动,并非是捕风捉影。不论魏贤、百里燕是否为同一人,总之此人断不能留。”

    此时陈方石反对说道:

    “大王,广信公延揽魏贤并非就是坏事。广信城地处北海之滨,与长孙国一海之隔,咸国倘若再生内乱,广信城定遭我晋国与长孙四面夹击,姜闵断无成事之可能。

    魏贤即便为其所用,也只能助纣为虐自取灭亡。与其将其杀死,不如养虎生患,再行驱狼吞虎。扫灭了广信公占了广信之地,岂非更好。”

    “大王,不可!”

    范涛极力反对,晋王此时脸色不悦,心中已经倾向陈方石计策。晋王沉吟道:

    “陈相所言甚合寡人心意。范卿,别忘了,当年奉阳君之事,令寡人至今后悔不迭。魏贤若非不是百里燕,杀了岂不错失良机。”

    “大王,无论魏贤是否是百里燕,他二人都是岐人,岐人不可不防呀。当年公叔相国有言,断不能留百里燕于世。如今魏贤之能远在百里燕之上,此时若是养虎,恐怕后患无穷。”

    晋王得知咸国秘辛已经是西寰嫁到咸国的半年后,对此晋王始终耿耿于怀。

    当初若非范涛设计拿奉阳君姜赫人头做交易,西寰也不能嫁给伪太子。此时再提灭口百里燕,晋王着实有些恼火。最终采纳了陈方石计策,火速命人前往咸国,打探魏贤底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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