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里,李家众人都在忙碌生活上的各种事情,每天的米粮菜肉需要采买、油盐酱醋茶不能缺、厨房的柴薪要备足、院子里各处的卫生也要搞一搞,眼看要入深秋了,寒冬将至,西南的湿冷可以冻死老狗,取暖的煤炭也要购买一些。这年月煤炭昂贵,并不是一般人消费得起的,得走好几条街去城里唯一的铺子才买得到。而主人家李氏,则带着三个子侄,去了县学一趟,与教谕见了面,送了礼,议定了正式入学的时间,这件事李显早已把准备工作做在了前头,这时刻不过是见见面看看人而已。

    长孙弘当然也跟着去了,让李氏大跌眼镜的是,教谕对待长孙弘的态度明显比对待自己孩子的态度好上许多,长孙弘作小厮打扮,布衣素服,不显山不露水的站在后头,却在教谕的询问之下生生被叫到前头来,看教谕的神色,似乎长孙弘极有身份,竟然被教谕破格以书童的身份收进县学里读书。

    “长孙弘入学的时候,李家三位也一并来吧,学堂里已经安排好了。不过到时候三位的学费要缴清,不收铁钱,只收铜钱。至于长孙弘的学费么,上面大人发话,免去了。”

    一想起教谕的话,李氏就浑身不舒服,明明是个穷小子,徬上了李家侥幸能来县城当书童,虽然父亲是个保正,但那不算官啊,为何教谕如此看重他?莫非周夫子说的是真的,这少年天资聪慧、天赋过人,日后定有栋梁之才,鲤鱼跃龙门早晚荣蹬庙堂,教谕读书人一眼看了出来,所以才这般礼遇他。

    想到这里,李氏又嫉妒又忐忑,看看自己的两个儿子,母猪下崽自知胖瘦,要说文采读书,那是浪费时间跟银两的行为,虽然这段时间突然开了窍一样能作出诗词来了,但其他方面也是一滩烂泥,天天除了在村里横行捣乱、欺负孩童打架掏蛋,就干不来别的事。

    心里暗叹一声,李氏觉得还是别去阻拦长孙进进县学的事,毕竟万一这孩子真的日后能成大器,自家的三个孩子还能得其照顾。

    回去的路上,她唤过长孙弘,冷冷问道:“二郎,那王教谕,你可是认识?”

    长孙弘摇摇头,乖巧的答道:“不认识,我连县城都是第一次来,怎么会认识他?”

    “那……他为何好像认识你的样子?”李氏奇怪:“一见面就先问谁是长孙弘。”

    “这个……”长孙弘略略想了想,抬头道:“一定是周夫子跟他说过了,周夫子是读书人,教谕也是读书人,读书人同气连枝,有什么事一封信就搞定了。”

    李氏皱皱眉头,她虽然不大懂得“搞定”是什么意思,但大致推敲得出来,细思之下,觉得这倒是极有可能的。

    于是她愤愤然,觉得周夫子吃他家的、喝他家的,竟然不照顾主家的孩子,反而胳膊肘往外拐,帮扶一个穷小子,简直岂有此理,回去一定吹吹枕边风,让李显不要再雇他当西席了。

    生会儿闷气,她又对长孙弘道:“即是如此,我也不阻拦于你,你且记着自己身份,在学堂里把三位少爷照顾好了,不可懈怠,不然,我就把你赶回李家村去,让你上不得学,知道吗?”

    “是,长孙弘知道了。”长孙弘低低的垂头,深深的道谢,心头却不以为然,此时不过寄人篱下,受形势所迫装装孙子而已,人穷志短,怪不得谁的。

    李文李武李重建三兄弟在一边挤眉弄眼,颇为得意,看长孙弘装孙子是他们的一大乐事,三兄弟奈何不了他,看别人管管这个家伙也是好事。

    不料一转过头来,长孙弘瞄着李氏已经在前头走远、听不到后面声音的距离上时,对李文三人板着脸道:“你们老妈刚刚叫我好好照顾你们,你们知道吗?”

    “知道啊。”李文欢乐的道:“还听到了你如果偷懒就把你赶回去。”

    “既然如此,你们得拿点钱出来,给我买身新衣服。”长孙弘道。

    三人愕然,继而愤怒:“为什么要我们拿钱给你买衣服?”

    “因为如果我穿这身出去,跟在你们身边,很寒酸的,那样容易伤我的自尊心。”长孙弘慢悠悠的道:“伤了我的自尊心,我就不会带你们去逛街看耍子买糖吃了。”

    “啥?”三人一怔,继而笑出声来,李家虽然有钱,但窝在李家村那山沟沟里面,穷乡僻壤的,整日里都跟一伙扛着锄头的乡农旁户打交道,哪里有花钱的地方?来到县城里,看到的都是花花绿绿的新奇玩意儿,满街的店铺眼花缭乱,冰糖果子让人垂涎欲滴,风车玩具款式各异,令人大开眼界。不过,长孙弘现在说这话,可是晚了。

    “哈哈,二郎,这回你可算错了,这两日我们三兄弟已经逛遍了县城里外,那条街没去过?什么新鲜玩意儿没玩过?再说了,要出去耍子,我们不知道自己去啊,还用得着你?”李文哂然道:“你打错算盘了!”

    李武和李重进也大笑起来,讥笑之语不断。

    长孙弘却淡定的咧咧嘴,露出一个神秘莫测的笑容来,凑近三人低声道:“有一处,你们一定没去过,而且还不敢去。”

    “嗯?何处?”李文三人不以为然,但少年人好奇的天性让他们还是问了一句。

    长孙弘继续压低声音,道:“码头。”

    李文三人顿时眼睛亮了,码头!他们听说过,这几天不止一次听人提起,石照县无论城内城外,要说耍子多处,非码头莫属。南来北往的客商但凡要在这里停船的,都会上岸来喝杯酒吃顿饭,时辰晚了还会歇一夜,因为县城进出城门太过麻烦,很多人也不想去跟护城的门兵打交道,没来由的被讹去几文钱财,所以喜欢就在码头附近停留,这就造就了鼎沸的码头文化兴起。各处各地来的生意人在这边建起了房屋棚户,经营各种买卖,做生意的人一多,提供的服务就多,就让更多的人选择在这边上岸,一来二往,相辅相成,合州石照县码头成了潼川府路排得上号的繁华码头。

    城外的地方,县里的衙役是不怎么过来的,大批的泼皮痞子云集这里,然后划地盘争堂口,本钱大的,做些赌档暗窑,或者开设当铺,本钱小的,就做些坑蒙拐骗、欺压良善的恶事。所以,李氏不准管家带三个孩子出城,生怕出事,但少年人逆反,你越不让他们去,他们反而越想,成天就在想象码头上有些什么稀罕物事,好奇心越来越强。

    故而长孙弘此时一提,犹如背上蚊子叮了个疙瘩抓不着、一下看到了痒痒挠一样。

    李文是大哥,首先提问:“码头……我们倒是想去,不过那里听说很乱,我们不敢去,莫非你敢去?”

    “当然敢,不然我提这茬干嘛?”

    李文看看长孙弘并不怎么强壮的身体,摆摆头:“吹牛吧,跟着你还不如我们自己去呢。”

    “那不一样,你们三人一身的绫罗绸缎,一看就是有钱人家的公子哥,码头上的渣滓会像吸血蚂蟥一样围过来,瞅个没人的地方绑票勒索之类的事情很容易发生。”长孙弘耸着肩膀:“警察…….不,衙门里的差人捕快找到你们时,多半都死掉了。”

    李武翻翻白眼,不屑道:“白日青天,朗朗乾坤,哪有你说的那么不堪?”

    “不信?”长孙弘昂起头:“随你们便吧。”

    他扭头转身,作势要走。

    “等等。”刚走两步,后面的李文就喊了起来,长孙弘回头,含笑:“怎么?”

    李文抓抓脑袋,跟两个兄弟嘀咕了几句,李武明显意见跟他不一致,偏着头不乐意,李文低声的对他又说了几句,说得李武脸色都白了一下,大概说的不知从何处听来的传说,然后李文朝长孙弘道:“你当真可以带我们去码头玩?”

    “当然。”

    “不过,我们要去的地方,你可别害怕。”李文舔舔嘴皮子,道:“我们想去赌坊。”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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