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室里灯火昏暗,分不清是白天还是夜晚。偶尔间,似乎又尘土落在那油灯之上,火苗发出“噼啪”轻响声。

    秦淑云轻拂着柳子风的头发,一双美目盯着他看,似乎想从他脸上看出什么人的影子一般。过了许久,美妇轻轻一叹,手中动作停下,温声说道:“孩子,这些年你是怎么过来的?”

    柳子风波动的心潮渐渐平息,看着师娘秦淑云,不知为何感到一丝亲切。也许是师娘身份并不简单,知晓关于他的许多事情,又或是刚才情绪波动之下,从眼前美妇手中传来的一丝淡淡温暖。

    停顿了一下,柳子风眼睛仍有微红尚未消散,不知是因为愤怒还是悲伤。听得师娘轻声问话,柳子风垂着头答道:“师娘,这些年我挺好的,在宗门外山下的无定村生活。村长爷爷收了我做干孙,对我照顾的很。”

    柳子风不知道师娘怎么会知道柳子风的事情,但以他性格来说,藏在心中之事轻易不会向他人吐露。故而在答话时,他故意没有提到周老,以及他的哥哥柳子空。

    秦淑云看着眼前这个倔强得有些发傻的小子,不由眼中带笑,心中却忍不住叹息连连。以她阅人无数的眼睛,此时何尝看不出柳子风简单的回答里,并无多少有关事情。只是她不知该如何询问,明明心中想要知晓他这些年吃过的苦,遭过得罪,却又害怕再次触动柳子风的伤口。

    “师娘,刚才您说要和我说说我娘的事情,你认识我娘吗?”

    柳子风说到“我娘”两个字的时候,语气明显急切了几分。除了小时候对母亲有些模糊印象之外,再度看到父母的样子时,他已经深陷噩梦之中,无法自拔。

    秦淑云见他一脸悲伤,有些疑惑,脑中想了片刻后,问道:“子风,你不记得你娘的模样了?”

    柳子风痛苦摇头,说道:“只是小时候有些印象,之后……之后,爹娘就去世了……我再也没有见过……”

    秦淑云眉头更紧,恍然间似忽然想起什么,脸上柔情更多,说道:“子风,你要努力,你娘说不定在天上默默地祝福着你,每时每刻都在看着你。看到你一天天长大,一天天变强,相信她也会很高兴的。”

    柳子风闻言并无反应,好半晌才说道:“娘不会高兴的,只有哪一天我真正手刃了柳子空那个畜生,用他的鲜血祭拜爹娘,娘才会开心!”

    字字如刀,声声如雷!

    仿佛一头正在蛰伏的阴暗猛兽,正在吸取无尽的滔天戾气!

    秦淑云是玄心阁长老,所修乃是玄心阁无上道法《清心玉册》。玄心阁中讲究三气合一,心静而不为物所动。

    这世间,除却天地灵气以外,尚有其他不为人知的古怪力量,算卜天命所说的天意便是其中一种。而诸如其他的怒气,戾气这些,寻常道法无论修到何等阶段,皆无法看到这些力量踪影。而《清心玉册》则是不同,得道者眼中,人间戾气,晦气,怒气之类皆得所见,玄妙无比。

    此刻,在秦淑云眼中,柳子风浑身都缠绕着暗红色的气体,正一点一点地钻入他的体内。这些暗红之气,正是所谓戾气。

    戾气并非天地所生,而是在种种原因之下,或是人死之后心中怨气不得平息,或是凶恶妖兽周身散发而出,都是产生戾气的根源。而一个人性格暴虐,同样能产生丝丝戾气,但比起以上就显得微乎其微。

    但柳子风却是不同!

    这般痛苦与仇恨,在他心中压抑许久,再加上他倔犟如牛一般地性格,从不与人诉说。日积月累,戾气竟已产生许多。起码在秦淑云看来,怕是连一般地魔道弟子都比之不及。

    “子风!醒来!”

    秦淑云方寸大乱,也不曾想到他身上戾气之多竟已如斯。照这种情况下去,只怕过不了几年,便会沦为邪道魔头,心神失守。情急之下,她一声轻喝中夹杂着《清心玉册》中无上妙音,传入柳子风耳中。

    再看柳子风时,只见他身上戾气倏然一顿,却已是凝实到无法震散。停顿片刻后,如长鲸吸水般尽数涌入柳子风体内。

    秦淑云一愣神的功夫,这些戾气已经消失的干干净净。

    柳子风如浑然不觉一般,脸上挤出一个笑容,低声道:“师娘,我有在听你说。”

    秦淑云脸上此刻是从未有过的紧张,眼神凝重地看了柳子风许久,也没发现这些戾气究竟去了哪里。无奈之下,视线上移看到柳子风坚毅平静的脸庞,轻轻说道:“子风,你的母亲是我的亲妹妹……”

    柳子风顿时楞在那里,自从周老西去之后,他心中对家人的概念已经完全模糊。无论是周玉茹还是村长爷爷,内心深处纵然感激无比,但有些痛却只能一个人扛。

    “师娘……你……这……”

    莫名其妙多出来一个亲人,让他有些惶恐,口不能言,不知道怎么面对。

    秦淑云拉着柳子风的胳膊,把他拉到身边更近一些,口中缓缓说道:“没错,我是你的师娘,同时,也是你的姨娘。”

    柳子风呆住了,脑海中仔细回想母亲的样子,不由得眼眶湿润。秦淑云一手拉着他,一边轻轻地讲起他母亲的事情。

    九州以南,高山险脉甚少,丘陵湖泽居多。气候湿热,雨水繁多,其中又多沼泽险境,故而被称为南泽之地。各种自上古遗留下来的草木妖兽大多在此繁衍生息。比起九州来,南泽之地人族同样稀少,与以西蛮荒相差不多。

    然而不同于极西蛮荒之处的是,南泽之地是妖兽繁衍的热土,各种不知名的妖兽尽皆在此,道行高深的更是不少,比起落尘真人这等九州之上赫赫有名的强者,都不遑多让。南泽之中,大多延续了上古遗留下来的习惯,以各个部族的形式存立。部族中,以大长老和大祭司为尊,且各部族均有自身祭拜的图腾,将其视为力量的根源。这些图腾各不相同,其中大多是上古异兽,拥有各种滔天彻地不可思议之力。也有极少数是以草木土石、水火能量为部族图腾,威力不祥。

    南泽再往南,便是一片无尽大海,是为南海。

    南海之边,在上古时期同样是人族繁衍之地。此地人族皆以秦姓,在青霞真人那个时期,同样追寻长生之谜未果,而后改为追求自然之力。南泽之地,草木茂盛,种类繁多。秦氏先祖在无数年的苦心潜修之下,将南泽中所有草木尽数分辨,而后结合自身所修自然之力,留下三卷高深心法《草木异经》。

    《草木异经》分为《本草经》,《异木经》,《毒经》三卷。是时,南海周边人族势弱。而这秦家先祖以这三卷心法,将来犯妖兽尽皆屠戮,奠定了此地人族根基。

    此后,人心所向之下,此地所有人均改姓于秦,聚而成为一方不弱势力,唤做秦家。

    秦家传承自此而下,本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道理,在南泽之地安稳下来。南泽部族对秦家多有忌惮,更不敢随便进犯。秦家之人以先祖遗留三卷心法为本,发奋苦修,日益强盛。

    《草木异经》中的《本草经》,是详细说明南泽中各类草木的生长,作用,以及属性偏向。故而秦家之人还具备着医师之能,长久下来与南泽各部族的交流中,关系缓和不少。更有一些部族与秦家相交甚好,十分亲密。《异木经》中大部分是细说一些古木特性以及用途,小部分还有对各种奇石异物的介绍。而《毒经》便是秦家弟子修炼道法,运用自然力量结合草木之力,一念救人,一念杀人。当初秦家先祖便是以《毒经》之力,将许多妖兽毙于手下,恐怖绝伦。

    柳子风的母亲唤做秦淑燕,与秦淑云是为亲姊妹,是秦家当代族长之女,秦家族长育有一子两女。南海有秦家,九州有柳家,同样是当初盛极一时的大派势力,比起如今四大宗门只强不弱。柳子风的父母在旁人看来,是天生的门当户对。

    对此两家都无异议,秦淑云与妹妹秦淑燕来到九州之后,便在柳家住下。而后,在妹妹秦淑燕喜结连理之后,秦淑云意外被玄心阁上任掌门慧眼识中,拜入玄心阁门下。

    及至后来,柳家生变,这些秦淑云都是知晓的。最终,柳子风的父母和一众柳家人在一处世外桃源安定下来。

    这些年来,秦淑云与妹妹多次联系,但秦淑燕回复甚少。只在书信中叮嘱她,不可将他们之事告知柳子风。

    秦淑云对此原本疑惑重重,直到今日见到柳子风这般模样之后,才感觉出事情似乎并非简单。

    只是,秦淑云此刻心中暗道:“妹妹啊妹妹,如果你看到子风眼下这个模样,又怎么能狠得下心?可怜的孩子,你们到底要他做什么……”

    柳子风静静听秦淑云讲完,面上毫无表情,看不出喜忧之色。秦淑云刚才说到柳家生变后,就一略而过,柳子风知道她不愿细说,但仍有些不死心地问道:“师娘,你能告诉我柳家到底发生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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