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福尔扎是否会后悔?这几乎是必然的。不说他作为一个旁支后裔,继承权是否能够被承认,他屠戮了大半个米兰却是不争的事实,之所以没有立即遭到猛烈的报复是因为利奥波德一世还需要这么斯福尔扎这个姓氏,但留给他的时间不多,米兰将是战场,神圣罗马帝国获得胜利,利奥波德一世是不是会遵照承诺给他爵位与领地还要看这位皇帝的心情与容量,法兰西获得胜利——更是不用再说了。
    但他还是会这么做,哪怕可以选择无数次,人类在巨大的利益前可以舍弃的岂止是别人的性命?贵族们时常嘲笑商人会卖出用来绞死自己的绳索,这可真是一桩一百步笑五十步的笑话,在足够的价码前,国王都能屈膝跪拜,更别说是他的臣子诸侯了、
    弗朗斯西科的身体中斯福尔扎的血液已经很淡了,却依然能够影响到他的性格与行事,他和祖辈一样疯狂,固执,对权势充满渴望且不计后果——据说他迫不及待地“回到”了斯福尔扎城堡,这座城堡曾经在西班牙统治时期被改做了总督府邸,如今它的老主人回来了,虽然弗朗西斯科没能在里面住过一天,他仍然将斯福尔扎家族的纹章——吞噬人类的大蛇挂满了每个举目可见的地方。
    幸而他还有点理智,没有狂妄到为自己加冕的地步,也有可能,是因为身边总有奥地利人来提醒他,他应当恭候利奥波德一世的大驾光临,请求皇帝给他册封的缘故。
    只是这位“大公”可能还不知道,在他踌躇满志,认为自己握着一张好牌的时候,事情可能还会有另一种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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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亚历山大八世的使者?”
    托斯卡纳宫廷,不,确切地说,现在应该是凡尔赛宫廷,因为宫廷总是跟随着国王走的,路易十四屈尊纡贵地来到了佛罗伦萨,即便作为客人的身份,也不妨碍骄傲的凡尔赛人在这座美丽的城市中执掌主导权——为此托斯卡纳的贵族们也不免为此与他们明争暗斗了一番。
    意大利,尤其是佛罗伦萨曾经是文艺复兴的中心,因此它在半岛几乎有着与罗马一般特殊的意义,论到艺术,论到美,论到知识,他们是不会畏惧任何敌人的,但他们也不得不承认。法兰西人的身上,具备了一种如同旭日晨光,新叶幼雏的生机勃勃之美,他们或许还有点粗鲁,也可能有点莽撞,还有点贪婪,但每个人看到他们,都会感受到一种崭新的冲击,不由自主地想要停驻,观察,看看他们能够舒展或是成长到何种地步。
    一些美弟奇的官员们曾无数次抱怨与责备过托斯卡纳大公科西莫三世的长子费迪南的不负责任与肆意妄为,但如果,他们是说,如果能够舍弃家族与身份,将佛罗伦萨与凡尔赛相比较,就像是将一个正在迈入暮年的老人与一个健壮的年轻人相比较,佛罗伦萨有过的辉煌又如华衣,虽然依然光华璀璨,却无法掩盖从躯体内部散发出来的腐朽气味,也遮挡不了日益枯朽的面容;凡尔赛呢?它虽然不如佛罗伦萨有着那样悠久的历史——在城市中,它绝对是个刚出生没多久的孩子,虽然路易十四,太阳王的成就给他披上了一件璀璨的外袍,但它的积累是无法与佛罗伦萨这种最早可以追溯到凯撒时期的古老城市抗衡的。
    但佛罗伦萨的未来是可以看见的,随着商路的断绝,与那纺织业逐渐从意大利转向英国与法国,这座古城已经不复过往的绚烂,这里的年轻人几乎寻找不到自己的去路,他们的长者也不知道应该把他们引向哪里——他们的经验已经没有一点作用了。
    若是凡尔赛就是他们所见到的,那么费迪南一直不愿意回到锡耶纳或是佛罗伦萨也不让人奇怪了。
    不说已经去了巴黎与凡尔赛的费迪南,就连佛罗伦萨的年轻人,也在见了路易十四的军队后,跃跃欲试地想要穿上那套漂亮的皇室蓝色制服了。
    有些家长坚决不同意,有些家长模棱两可,有些家长要求他们加入意大利联邦王国的军队,有些家长则表现出了非常赞同的态度。一时间,佛罗伦萨城内竟然出现了不少皇室蓝色,别误会,对于那些生性散漫,只是一时冲动才想要参军的年轻人,可不是如今的法国军队会接受的士兵。
    他们大概率是受不了艰苦的训练,严苛的军令,以及无法与“名姝”耳厮鬓磨的枯燥日子的。
    现在的法国军队,已是一支真正的军队了,以战争为职业,以国家与人民为信仰,以道德与纯净为骄傲,他们有着极其丰厚的俸金,退役金与抚恤金,无需为之后的生活担忧,因此也无需在战场上与占领区搜刮,更不必滋扰市民与农民——很少人会在钱囊饱满的时候,依然选择抢劫与偷盗,分量十足的金路易与银埃居让他们在佛罗伦萨找那个,不但没有如曾经的路易十二的士兵被驱赶、鄙视与诅咒,还很受欢迎。
    唯一让佛罗伦萨的部分居民不满的就是这些法国人居然不允许在军营以外的地方留宿,单独行动也不被许可,嗯,这些人,主要就是“名姝”以及一些仰仗着“名姝”做买卖的人……
    路易十四倒也不是不近情理,就是那个吧,哪怕他的巫师们已经研究出了针对“意大利病”(你们知道的)的特效药,他也不希望他的士兵和将军一个个满身疮疱,溃烂发臭……这种疾病虽然不如黑死病、天花或是痢疾可怕,却依然会严重影响到军队的战斗力。
    特别是他的军队里,有些兵种是很难被取代的,譬如炮兵。
    说句会让人感到惊讶的事情,那就是十七、十八世纪,火炮在战场上占据了重要且主要的位置后,炮兵们也变成了一个极其需要天赋与才能的兵种——因为当时的人们是无法看见弹着点的,所以火炮射击的角度和方位,距离,弹道都需要计算……所以,炮兵固然需要勇敢无畏,但在勇敢无畏之后,还要聪明到能够与大学教授学习(是哦,没错,大学教授)学习几何、物理、代数……
    其中出类拔萃的人才有资格成为炮手。
    题外话,要在一百年后出生的拿破仑就是因为对数字足够敏感才终于成为炮手并迅速脱颖而出的。
    像是这样的士兵,可不是随随随便什么人都能取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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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皮埃罗就是这么一个炮兵。
    炮兵是有资格在皇室蓝色的衣服上佩戴红色的肩带,以及各种小徽章的——那是一种额外的褒奖,若是一个炮手击中了一个堡垒,一座桥梁,一道城门……诸如此类,国王就会奖赏给他一枚特殊的金路易,金路易正面是国王的头像,反面就是他击毁的战果。
    炮手们一般都有着两三枚这样的成绩,皮埃罗看到过的,最可敬的一位老炮手胸前就像是珠子项链那样串了好几枚金币,看到的人都对他很恭敬。他也十分羡慕,只是他现在还是一个预备炮手,虽然他的数学成绩一向不错,但没经过战场,当然也不可能有这种荣誉。
    当他的上级把他叫去,他还很振奋,以为自己就要有一门属于自己的国王火炮——就是镌刻着太阳王纹章的燧发后装炮,这种火炮的磅数可能不如舰炮或是以前的前装炮,但能够灵活地移动与准确的瞄准,皮埃罗见过和抚摸过它,还在演习时候感受过它的威力,一下子就爱上了它,就连睡梦中都喊着它的名字。
    事与愿违,他之所以受到召唤……是因为国王陛下特意把他提出来,去接待教皇特使。
    皮埃罗正是现今教皇亚历山大八世的私生子,教皇的私生子一向有着联通使者,甚至直接作为使者的权利与义务,虽然皮埃罗想要走上另一条道路,但无论是作为儿子,还是作为士兵,他都没有拒绝的权利。
    “哎呀,”来人见了这个状况,便笑吟吟地说:“别垂头丧气的啊,小皮埃罗,我是要去觐见太阳王的,如果你有什么请求,完全可以由我转达啊。”
    皮埃罗的眼睛顿时亮了,如果换做别人,他还有可能不信,但这位教皇特使正是红衣主教以拉略。
    以拉略稍稍安抚了一下皮埃罗,就往国王的房间去了,一来是枢机主教还没有资格让一个国王等待;二来路易十四也是他与家族的恩人,尤其是路易十四在有了一番成就后就将以拉略送去了罗马,这意味着什么呢?对一个教士而言,最光明的前程莫过于在罗马步步晋升,哪怕是法国教士也是如此,路易十四愿意这么做,其慷慨实在是旁人无法企及的。
    “我们已经很久没见了啊,陛下。”以拉略说。
    “抬起头来吧,”路易笑道:“以拉略,你一向是个妄为的家伙,着实无需这样拘束,反而让我们感到陌生。”
    “那我就再大胆一次。”听到国王这样说,以拉略也笑了,他抬起头,两人相互端详,他们初见的时候并不愉快,路易十四是因为从马扎然主教那里听说,以拉略是个过于贪婪的人——主教当然是不会去考虑对方有什么困难的,以拉略则对所有的国王不抱好感,作为宗教裁判所的教士,他见过的贵人都是堕落的、恶毒和残忍的,一个如此年少的国王更是容易走上歧途——看卡洛斯二世就知道了,如果只是平民,他几乎做什么都可以。
    以拉略却是给路易打开了一道全新的门扉,在这之前,他身边的非人只有玛利一个,但小女巫是没法作为例证或是代表来看的,陆毅更是没可能通过马扎然主教去接触那些隐藏在迷雾中的怪物,以拉略向他索要金子、小麦和布匹,路易是真心甘愿的,只是作为雇佣费用的话,当然很贵,但如果用来搭建一条桥梁,这笔费用就很值得。
    路易给以拉略的让他受宠若惊,但以拉略给路易的回报也足够了——路易现在在里世界的势力依然以巫师为主,但毫无疑问,教士是路易预备来削弱与控制巫师的匕首,一个君主当然不会允许手中的势力独一无二,不可或缺。
    “叫邦唐拿点蛋糕来,”路易说:“然后和我说说罗马的事情。”
    “再给我一点国王面包,”以拉略一摆袖子,“我还没用早餐呢。”
    “什么事情让你如此惶急,”路易让开一点,邦唐俯身为他们倒上热茶:“难道亚历山大八世已经快要去见上帝了么?”
    “papa身体安康。”以拉略说。
    “我还以为他会遭受很多威胁。”路易说:“他的行为超乎了很多人的预期。”
    “这倒和您有些关系,当然,papa颁发了那样的旨意,让利奥波德一世十分生气,这样意大利只怕很难如他设想的那样变成您的掣肘,但陛下,也算是一个意外之喜吧,您的建议不但被亚历山大八世听取了,还有一部分枢机也动了心。”
    “啊!”
    “若是这场圣战能够得到一些成果……陛下,甚至无需夺回伊斯坦布尔,我是说,君士坦丁堡,只要我们能够得回克里特岛,以及亚得里亚海东岸的港口,或是雅典,就足以让亚历山大八世以及所有与之有关的人骄傲地在纹章上记录此事,死后说不定还能封圣,更别说之后源源不绝的利益……而且您是很有把握的,不是吗?
    您可是曾经击溃过奥斯曼土耳其的大维齐尔与大军的人。”
    “如果你说大会战,那可不能说是击溃。”只不过被他利用了大维齐尔与大教长之间的矛盾,以及那些愚昧的阿扎普,鞑靼人以及阿尔巴尼亚人对新式武器的畏惧与无知罢了,就算到了最后,奥斯曼人的大军依然是在约定了停战后,平稳有序地撤回了他们的国家,并不是溃败。
    “我说的就是这个意思,”以拉略摇头:“只要有理智的人就知道要彻底击溃那样多的敌人是不可能的,但数百年来,这是最好的战果了。”
    所以路易十四的呼召,是有许多人愿意回应的。
    “红衣亲王中可是以意大利人居多。”以拉略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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