拖着疲惫的身子,推开低矮破旧的院门,小黄蹭的一下就窜了进去,不一会,就跟着欢天喜地的小妹再次跑了出来。

    毛玉龙就弯下腰,张开双臂,将扑过来的小妹一把抱在怀里,欢快的轮了一圈,小妹就搂着哥哥的脖子报告道:“哥哥哥哥,刚刚有人送米来了,好多好多啊,今天我们晚上可以吃个饱了。”

    看着在黑暗里瘦弱的小妹,毛玉龙的眼圈发红,想一想小妹最大的奢望就是吃一顿饱饭,当时不由得掉下泪来。

    小妹看到哥哥哭了,立刻懂事的用一双小手赶紧给哥哥抹眼泪:“哥哥哥哥,今天我还是吃半碗饭,我就饱了。”

    毛玉龙的眼泪就再次止不住的流下来:“都是哥哥不好,让我的小妹挨饿,从今以后,我们再也不挨饿了,今天晚上,你一定要吃的饱饱的,不但要吃得饱饱的,哥哥还给你买来了肉,你一定要多吃。”

    一听说有肉,小妹立刻欢呼起来,转眼间忘记了刚才的承诺,对着黑漆漆的房门大声叫道:“娘,今天我们有肉吃了,今天我们有肉吃了。”

    黑暗的屋子里,织布的声音停下了,娘就出现在了门前,瘦弱佝偻的身子,努力的挺直,对着站在门前的兄妹两个道:“天快黑了,赶紧进来,我现在就做饭给你们吃。”

    抱着小妹,拖着紧紧抱住自己大腿的小黄,艰难的挪到了屋子里。将小妹放下,然后在怀里掏出今日所得铜钱,整整三百八十钱,交给娘:“娘,这钱交给您保管,我去生火做饭。”

    娘看到三百多沉甸甸的大钱,当时很是惊讶,这是他爹死后,自己家看到的最多的钱。当时吃惊的问道:“你怎么有这么多钱?”当然,吃惊归吃惊,娘是绝对不会认为瘦弱的儿子是偷去抢了的。

    毛玉龙脱了文士衣冠,小心的折叠好,穿着平常百姓的短衣,边笑着整理灶台边将今日事情说了:“不过是往返几次,便赚了这一个月的吃喝,等下月,我有了这三百多钱的本钱,还能赚的更多,娘,您就等着下月天天给小妹油星吧。”

    娘没有说什么,都是穷苦的孩子,也就讲究不得那些什么士子身份,但让一个十五的儿子就为家里生计操心,娘还是泪眼婆娑。躲着儿子不让他看到自己的眼泪,将三百钱藏在了床下的瓦罐里,等着未来孩子大用。

    打了水,在灶台里添上柴火,用火镰打火。

    不过这个火镰自己实在用着不顺手,吭吭哧哧的打了几次,也不能点燃火花。

    娘看到毛玉龙笨拙的样子,当时笑了:“我儿从发榜那天开始,便是这国朝的士子了,士子是不可以做这些下人才做的事情的,那会坏了身份,按照圣人的说法,那就是什么君子远厨房的。”娘推开儿子,三两下麻利的点燃了灶台里的火。

    毛玉龙就嗤笑了一声:“按照娘的说法,那我是士子,就应该远离人群喽。”

    娘将灶火点燃,用吹火筒吹旺,接着教育儿子:“已经是士子了,当然来往的也就是上上人,怎么能再和那些泥腿子往来,我听先生说,士子要有士子的尊严,不能和没有功名身份的人再来往,那样就平白的掉了身份。”

    娘说的先生就是毛家宗族学堂雇请的老夫子。

    毛玉龙就再次笑着反驳:“按照娘的说法,您是没有功名的,那我就该与娘断绝关系。”然后故意的往后退了三步,装作厌恶状。

    娘就嗔怪的打了一下自己的宝贝儿子:“别胡说,那皇帝每日还给太后请安磕头呢,你小小的秀才,就敢不认了娘?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毛玉龙就犟嘴:“你不是说我现在是士子了吗?那先生说的圣人都告诉您,我就不能和没有功名身份的人来往了吗?怎么这会又变啦。”

    娘就尴尬茫然的不知所以。

    毛玉龙就哈哈笑着,接过娘手中的吹火筒,趴在地上吹火。和娘讨论纲常和伦理的事情,的确有些耍赖了。

    等水开的时候,娘坐在小凳子上看着趴在地上的儿子,想起了一件事情:“昨天,族长让娘去了上房,跟娘说,你已经秋闱中了秀才,县里已经决定在过完年送你进县学读书,这其中,族里准备安排你回老家祭祖呢。”说到这里的时候,娘的脸上是满满的骄傲。

    毛家这一支,原本来至山西平阳太平县,洪武爷移山西之民填天下的时候,主要的移民地

    便是太原平阳,潞、泽、辽、沁、汾五州,当时毛家祖上兄弟五人,挑着仅有的一副货郎担子,在洪洞广济寺外大槐树下,被迫登上不归之路的移民路,

    当时五兄弟折断大槐树一根树枝,一分为五相约,他日无论何人之家有秀才功名以上子孙,即便是相隔万里,也要回家祭祖。然后一步三回首,渐行渐远。遥望着大槐树上的老鸹窝,不禁潸然泪下,依依惜别。

    现在每每族长开宗祠时候,都要提起此事,而每次都要热泪盈眶。

    为此,这支毛家在刚刚稳定之后,就不惜倾家荡产也要雇请饱学之士教导家族子弟读书,以便能时不时的有够资格的子孙回故里祭扫祖宗坟茔。

    能有一次族里出钱回乡祭祖的机会,那绝对是族人梦寐以求的光荣,娘打毛玉龙下考场那天,就惦记着这事情了。

    不过听到娘这么说,再看看娘有些尴尬的笑容,毛玉龙就苦笑摇头。

    说是族长找人来请娘去上房说,还不如说是娘每日上上房族长那里恳求询问。因为自打爹战死之后,毛玉龙一家娘弱子小,根本就不能给族里一点贡献,反倒还要族里免费供学,随时还要接济,早就惹得其他房的家里不满。然后几次三番的挤兑,最终是娘将分在毛玉龙家的几亩水田也归了族中公产,才勉强让毛玉龙将书念完。

    这次毛玉龙大病一场之后,原本一个懵懵懂懂的孩童,竟然出人意料的考中了秀才,还是这杭州府最小的秀才,但这不但没有换来自己一家在族中的地位升高,反倒是招来了一片嫉妒,族长能用族中公钱让毛玉龙回乡祭祖,那简直有点是做梦的感觉。

    真相是这样的,但装装糊涂还是有必要的,这能让娘欢喜不是。不过回乡还是算了,这年代出个远门,那就等于去十八层地狱转一圈,去得不一定回得,自己也没有显呗的心。于是毛玉龙笑着道:“年后我就要去县学读书,以便再进一步,本来县学名额有限,知府垂青,免了乡老前贤的举荐背书,这的确是机会难得。而故里山西平阳,离着这里十万八千里,我还听说现在山西大旱,遍地饥民起事,乱到了人相食的地步。”然后夸张的张开双手看看自己的身板:“就我这小身板,正好够人家一顿肥嫩的肉粥。”

    被毛玉龙这么一说,娘不由得一激灵,赶紧接口:“那还是不去了,等你以后中了举人做了大官,到时候有护卫保护再回去不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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