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愿意,他更是愿意的。
    幸与不幸可以等价交换,天平摆不稳没关系,哪头翘得稍微高了些,多压几个实心墩子下去不就稳了吗。
    苏敬以为,那墩子会是很多钱,很多爱,很多盐和糖。他本身对厨艺没有钻研,但他晓得如果食材不新鲜,掌勺的都会往里头下重料。
    只要遮住那股味道,外行人就吃不出来了。
    他是这么想的。
    苏敬喜欢打直球,因此他希望对方也回击一个同款的。从他们踏进民政局开始,一整套流程里,他都用心地观察姜然,他愚钝,竟然一点都看不出来她有意见。
    他想,这就代表他们的婚姻关系是甜的,当真是啥怪味都没有。
    这位大美人神态自若,笑语怡然,她优哉游哉,在拍照前还为他打理了两下头发。她不过是顺手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苏敬却感动地眼圈发红。
    曾经,他和她也拍照片,但他们在相机前并不十分融洽。
    那些成品按体位分门别类,有S型的,M型的,还有W型的。他的爱人在那些照片上面娇艳如蝶舞莺啼,婉转的,湿湿的,一般不穿衣服。
    可今天的姜姑娘是多么地秀气。
    一件朴素的白衬衫和旧牛仔裤,长发别到耳后去,她清白积极,像个即将投身建设的有为女学生。
    苏敬没时没晌地偷瞄着,觉得妻子穿啥都好看。
    他承认,有时候那种浓烈的情深意切,也未必非要用裸呈来表达了。它还可以很纯洁,很芬芳,幼白似繁枝密蕾的风信子。
    二少爷是读圣贤书出身的传统男人,他懂得花开堪折直须折。
    他呼啦一把扯断了这支花,死死地将它摁在心口。他用自己的体温暖它,尽管他也知道,她肯定是生在向阳处会更长寿些。
    小然。
    嗳。
    我爱你。
    ……  好的,我们赶快看镜头吧。
    快门按下的那一瞬,映出了相片上的一双锦瑟纷华。
    姜然在笑,苏敬也是。
    她高兴,仿佛是吃了过量的解忧散。而他高兴,是因为他真的娶到了毕生最爱。
    在这历史性的美妙时刻,苏敬握紧她的手,猛地产生了奇妙的和谐感。它温煦犹如初升朝阳,它一定可以支撑他硬着头皮走下去。
    从今天开始,连人民的政府都说他们是一对。
    他想不出来,以后还有哪个不要脸的敢跳出来反对。
    迈出民政局后,二少爷转着手指上的戒环,禁不住喜上眉梢。如今他是有家室的人了,他便随口问妻子是想去江边散步,还是去吃点心。
    她的回答是,先吃点心再散步。
    如果不是碍于身份问题,苏敬想当场卧倒在马路上满地打滚。
    她轻描淡写开个金口,他高兴地连尾巴都长出来了。
    是夜,为了庆祝这个大事件,他们去了预先订好的家常餐厅。虽说是家常,规制还是蛮高的,偌大的私人餐室里就只有两个人而已。
    席间,沉伽唯打电话过来,他那里是大中午,正和混血秘书在码头边的小馆子里等着吃午饭。
    他命苦,不比阿敬的满汉全席,只能点一盘卖相磕碜的酱牛肉土豆泥果腹。当然了,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沉伽唯寻思沉家办喜事,多少得给这狗食添点儿颜色,就请大娘加了两勺煮青豆。
    大娘表示OK,然后握着勺子抖了半天,直抖得沉伽唯印堂发黑。
    秘书小林一瞧他那个样子,立刻操着彪悍的利物浦口音多点了一碗烤蔬菜。
    “您看这样行吗,有茄子有西红柿,挺喜兴的。”
    “行。”
    今日的南安普顿不够南,凄风苦雨的,沉伽唯抱着手机和苏敬唠嗑,他问弟弟,娶亲之路是否一切顺利。四眼男还要脸皮,不想当着姜然的面说太多溢美之词,他就含含糊糊地连声道,都好都好。
    哦,周医生也好吗?
    好的很。他今晚有约会,可能在外头过夜不回家。
    ……  稀罕。
    是他朋友的小妹,照片瞧着倒是很漂亮的,比实际年龄稳重。
    他有心,竟还给你看照片。
    看了,七八张呢。
    沉伽唯稍稍有些出神,他立马换了个话题,不再谈论周医生妖气冲天的爱情生活。
    他扫了一眼表盘,让苏敬赶紧把电话交给姜然,打算和颜悦色地叮嘱她几句,表表大哥的心意。
    然而沉伽唯的如意算盘很快就夭折了。
    他俩越往下聊,美人的声音便越遥远,间或混有呲呲啦啦的杂音。
    沉伽唯认为是码头信号不好的缘故,因此他做出了各种积极的尝试。他恼怒地压着嗓子喂了半天,再将手机贴紧耳朵,他力大无穷,几乎要把金属机身拍进脑子里。
    他迎难而上,板着脸低声唤她的名字。
    那两个字又苦又甜,真是让他水深火热地想死。
    沉伽唯自知已经无法再将音量调得更大,可他低头抬头左右摇晃,依然听不清她在说什么。
    喂。喂?
    ……  先说到这里吧,我这儿也听不清。
    不,你等一下,我马上换个......
    嘟。
    沉伽唯艰难地抿着嘴。
    他尊贵的叮嘱最终没能说完,因为他听到了一声短促的终止音。
    它轻,它酷,它亦短得十分不祥。
    他脸色铁青,用力地捏紧手机,熬了足足叁秒才慢慢把它塞回外套口袋里。没良心的妮子走了,隔着凄凄万重山水,徒留他一个旧人在灰暗的码头餐厅里狼狈。
    他能怎么办。反正他也舍不得扇她。
    沉伽唯低一低头,他看着面前几乎没动的盘中餐。它们绿得有点过分,鲜艳扎眼,简直胜过最莹的玻璃种翡翠。
    但他不可以发作,他必须挺住。
    这些绿油油的烂东西赖不得旁人,它们全是他自己犯贱,主动要求的。
    沉伽唯重新抓起了刀叉,他和秘书面对面坐着,两人安静地交换了个窒息的眼神后,不说话,只埋头继续吃饭。
    他从前只喜欢看小林穿包身裙,如今,他又觉得小林的一张嘴巴比沉太太更懂事。她铿锵的口音纵然后劲强,可她也识相,懂得适时给他架个梯子往下出溜。
    沉伽唯坐在那里,狼吞虎咽地吃完了青豆和烤蔬菜,再给土豆泥浇了汁。
    他一口接着一口往嘴里送酱牛肉块,一直吃到餐厅外面又下起暴雨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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