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季缓缓点头。
    赵祯突然觉得有些心累。
    对朝政了解的越深,赵祯发现大宋的弊政越多。
    其中大部分弊政,就是他爹在位的时候遗留下来的,还有一部分是他祖父遗留下来的。
    在他脑海里,他爹赵恒,已经快要跟昏君画上等号了。
    他觉得内忧外患如此严重的大宋,能撑到现在还没有乱,简直是一个奇迹。
    他发现他和寇季是亲兄弟,因为他们都有一个坑儿子的爹。
    然而,子不言父过。
    他爹纵然再不好,那也是他爹,他爹犯下的错,他得弥补。
    “朕突然发现,做个明君好难……”
    赵祯由衷的感叹。
    寇季略微一愣,狐疑的看向了赵祯。
    赵祯干咳了一声,道:“等他们回来了,朕要好好收拾收拾他们。”
    寇季微微摇头,“那倒不用,朝中的弊政多不胜数,臣前前后后给官家说过不少。一时半刻的也纠正不了,需要徐徐图之。
    等西夏战事和燕云之地战事结束了,我们君臣有的是时间处理这些弊政。”
    赵祯缓缓点头,“那就听四哥的……”
    顿了顿,赵祯疑问道:“四哥打算如何安排西夏的战事?”
    寇季坦言道:“臣想了许久,跟高处恭等人议论了许久,最终倒是议论出了一个法子。那就是由朱能率领镇西军、永兴军,共计十万兵马,攻打兴庆府以西的所有西夏疆土;种世衡率领种家军、天武军,高处恭和刘亨率领橫山军、镇戎军,合计二十万兵马,只取兴庆府以南的西夏疆土,并且兵围兴庆府。
    王凯、刘奇、郭义三人,率领镇北军、镇国军、兴国军,合计十五万兵马,攻打兴庆府以东的疆土。王凯部需要攻打西夏的黑山威福军司和省嵬城两处军事重地,非重兵不可破,所以需要的兵马多一些。
    臣会率领上虎翼,以及三支厢军,帮他们扫清残余。
    官家率领下虎翼,以及剩余的兵马,配合着文臣,一起安抚地方,恢复民政即可。”
    赵祯愣了一下,疑问道:“何人挂帅,何人调兵遣将?”
    寇季摇头道:“无人挂帅,各部皆由各部主将统领。各自攻打各自负责的那一方。”
    赵祯迟疑道:“不会乱了套吗?万一敌人诱敌深入呢?”
    寇季摇头,“不会乱套,他们每个人负责一处,他们只需要想方设法的将自己的仗打好即可,其他的不用他们担心。
    至于敌人会不会诱敌深入,也不用担心。
    我们将兵马四分,即便是一方受挫,另外三方也会完好无损。
    毕竟,西夏没有足够的兵力,一口气击溃我们四方兵马。
    更重要的是,我率领着近二十万兵马紧跟在后面,一旦有问题出现,我率领的二十万兵马就能随时补上去。”
    赵祯沉吟道:“可是兵马四分,有人强有人弱,有人分到的地方好大,有人分到的地方不好打。如何让兵马在同一时间聚集在一起,强攻兴庆府?”
    寇季沉声道:“我给他们定下了时间,秋末以前,必须赶到兴庆府。”
    赵祯叹了一口气,道:“没有人挂帅,朕总是有些不放心。”
    寇季直言道:“官家不必担心,即便是臣率领的兵马受挫,官家率领的兵马依然能够顶上。此次征讨西夏,虽然没有人挂帅,但我们却有足够的兵力,弥补战场上出现的任何问题。
    西夏却没有足够的兵力前来偷袭。”
    赵祯细细思量了一下寇季的说法,发现寇季的布局,可以在最大可能上减少一方战事失利带来的影响,就缓缓点了点头。
    “既然四哥和高处恭等人都觉得可行,那就依照此法行事。”
    寇季哭笑不得的道:“还得等燕云之地的战事有了结果才行。”
    赵祯一愣,也是一脸哭笑不得。
    “朕又无事可做了?”
    寇季笑道:“那倒也不是,官家可以再派遣一批使节,前往兴庆府?”
    赵祯疑惑的看向寇季。
    寇季笑道:“李德明又是向我大宋献财,又是向我大宋献人的,官家多多少少应该给他一些面子。”
    赵祯失笑道:“朕还能饶了他不成?”
    赵祯明显在说笑话。
    寇季笑道:“若是李德明识趣,饶他一命也不是不行。”
    赵祯脸上的笑意缓缓消失,一脸愕然的看向了寇季。
    寇季继续笑道:“官家可以派人去告诉李德明,官家看在他如此恭顺的份上,可以饶他一命。不过,他必须带着党项各部的首领,以及他们的家眷,移居到汴京城。
    以后西夏的疆土,归我大宋治理。
    世上再无西夏之主李德明,只有我大宋一位高爵李德明。”
    赵祯一瞬间气笑了,“你说话能不能不要大喘气。朕还以为你真的有放过李德明的心思。朕就算依照你的法子,派人去招降李德明,李德明肯定也不会答应。
    李德明此人跟他爹李继迁一样,是一个不甘心居于人下的人。
    他一定会跟我们大打一场。
    哪怕他知道自己会输。”
    寇季笑道:“李德明答应不答应不重要,重要的是,官家给过党项各部首领,以及那些党项贵族们活命的机会。
    只要官家派去的人将此事传扬出去。
    之后我们攻打西夏,安抚西夏百姓,都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赵祯一愣,立马懂了寇季的用心。
    寇季是在用这个法子离间李德明和党项其他各部的首领,也是在离间李德明和西夏贵族。
    一旦大宋兵马大军压境,西夏遭遇惨败。
    那些党项各部的首领和西夏贵族中间,肯定会出现一些想要投降的人。
    他们一定会在大宋兵马兵围兴庆府的时候,给李德明制造一些麻烦。
    甚至联合起来砍了李德明的脑袋,献给赵祯,也有可能。
    寇季之所以能想到这一点,也是因为看了大宋使节团送给赵祯的文书,才想起来的。
    大宋使节团在送给赵祯的文书中提到,他们在兴庆府内搜刮钱财的时候,兴庆府内的富商们纷纷献财。
    那就说明了西夏境内怕死的人很多。
    他们怕死的心情,就可以利用一下。
    赵祯笑道:“既然对我大宋兵马作战有利,那朕就派人再去一趟。”
    随后,赵祯便挑选了几个人,派往了西夏。
    第二批使臣离开了银州,赶往了兴庆府。
    还没有走到白池城。
    第一批使臣就已经到了银州城。
    使臣们到了银州城,交了差事,顺便将带回来的钱财和夏竦父子,一并交给了赵祯。
    使臣们在兴庆府,拍着胸脯向李德明保证过的那些话,一句也没有对赵祯说。
    他们答应帮着李德明,劝诫赵祯,放弃攻打西夏的话,也没有说。
    赵祯攻打西夏的心思已经不可逆转,他们才没有那么愚蠢,去触赵祯的眉头。
    在汴京城里的时候,他们为难赵祯,有门生故旧,甚至天下读书人帮腔。
    在银州城,可没有人帮他们。
    触怒了赵祯,赵祯随手将他们塞到某个犄角旮旯里,恐怕能塞一辈子。
    赵祯在使臣们到了银州城以后,特地吩咐陈琳下去查探了一番。
    果然如同寇季所言,使臣们搜刮到的钱财,远比献给朝廷的要多得多。
    使臣们搜刮到的钱财,全部加起来,足有七十多万贯。
    他们从李德明手里得到的私礼,以及从那些兴庆府内的富商们手里得到的钱财,一分钱也没有交给赵祯。
    只是将李德明上贡给大宋的三十万贯给了赵祯。
    赵祯在得知此事以后,吩咐陈琳将使臣们的名字挨个记下,存到了卷宗中。
    那是赵祯的私人卷宗库,里面有许多朝中卷宗没有的小秘密。
    赵祯听从了寇季的建议,并没有急着处理他们。
    倒是夏竦父子,需要杀之而后快。
    赵祯在杀夏竦父子之前,召了寇季,二人一起去牢房里,看了一番夏竦父子。
    赵祯带了一份蜜饯,寇季带了一坛老酒。
    二人入了牢房,就看到了夏竦父子衣着破烂、头发乱糟糟的背对着他们。
    赵祯盯着夏竦的背影,低声道:“夏竦,见到朕,为何不拜?”
    夏竦背对着赵祯,并没有回头。
    也不知道是羞愧难当,无言面对赵祯,还是害怕赵祯羞辱他。
    “我夏竦已非大宋之臣,所以不需要叩拜你。”
    “呵?!”
    赵祯嘲讽的一笑,“普天之下,见了朕可以不拜的,似乎只有辽皇耶律隆绪一人。即便是辽国的皇子龙孙,到了大宋,也得规规矩矩的向朕施礼。
    难道你觉得你比得上辽皇吗?”
    夏竦背对着赵祯,没有开口。
    赵祯脸色一冷,道:“你倒是无情,无情的让朕觉得心寒。朕还记得你喜欢吃宫里秘制的蜜饯,所以特地给你带了一份,你却已经不记得,朕曾经是你的君主。”
    顿了顿,赵祯长出了一口气,“也对,你如今是夏臣,一个被抛弃的夏臣。”
    夏竦听到这话,浑身颤抖了一下,他感受到了浓浓的羞辱。
    赵祯盯着夏竦的背影,继续说道:“夏竦,你无情无义,不忠不孝,朕不怪你。天下无情无义,不忠不孝之人,不知凡几。
    朕若是因此怪罪于人,难免有些狭隘了。
    但有一件事,朕得跟你好好说道说道。
    是什么让你如此狠心,拿自己的同祖的族人开刀?
    祖庙里的香火,至今未熄。
    你也曾进去祭拜过几次。
    算是见过祖宗的人。
    祖宗的容颜你可还记得?
    你害的我大宋数十万百姓惨遭辽人荼毒,近十八万人死在了辽人刀下。
    你可对得起祖宗?
    你可对得起祖宗赋予你的血脉,赋予你的才华?”
    说到此处,赵祯已经开始大声咆哮。
    “朕秋决一人,都要思量再三,慎之再慎。只要不是十恶不赦之人,但凡有机会能留他一命,朕都会给他一个活命的机会。
    朕坐拥天下,尚且不敢让一个百姓轻易去死。
    你又凭什么狠下心,让数十万百姓遭遇辽人荼毒,造就出十八万冤魂?!
    你若恨朕,你来杀朕,朕不怪你。
    你若恨寇季,你刺杀寇季,朕也不怪你。
    可你凭什么拿那些无辜百姓的性命,做你报仇的牺牲品?
    他们跟你说着同样的话,留着同样的血。
    你造就了十八万冤魂,让数十万人无家可归,让数十万人没了父母、丈夫、妻儿、兄弟。
    朕就算将你千刀万剐,也不解恨!
    朕就算将你千刀万剐,也难以洗清你的罪孽!”
    “嘭!”
    赵祯愤怒的将手里的食盒扔在了地上,食盒里的盘子、蜜饯,跌落在了地上,蜜饯滚了一地。
    “你以为朕带着蜜饯过来,是给你吃的吗?”
    “朕告诉你!你不配!”
    “朕就算将蜜饯喂了狗,也不会给你吃!”
    “朕养一条狗,它还能帮朕咬人!”
    “可朕养了你,你不仅不能帮朕咬人,还要吃掉朕的人!”
    “……”
    “呜呜呜……”
    夏安期早已泣不成声。
    夏竦却咬着牙,背对着赵祯,就像是没听到赵祯的话。
    赵祯指着夏竦道:“夏竦!朕绝对不会轻而易举就将你杀了!朕会派人搜集天下刑罚,一一用在你身上,直到朕耳边听不到那十八万冤魂惨叫的时候,朕再杀你。”
    “陈琳!”
    “奴婢在!”
    “盯着他,他若是自杀了,就由你替他受刑!”
    “奴婢遵旨!”
    “……”
    “哈哈哈……”
    在赵祯吩咐了陈琳过后,夏竦突然开口,放声大笑。
    “赵受益!你不痛痛快快杀了我,是打算留着我看大宋败亡吗?”
    夏竦猛然回头,盯着赵祯,张狂的大笑着说。
    赵祯的目光一下子变得冰冷一片。
    夏竦似乎没看到赵祯的目光,“赵受益,你觉得你的江山,还能坐多久?”
    赵祯没有言语。
    夏竦继续道:“赵受益,我敢断定,你赵氏的江山,会在你手里葬送。”
    赵祯依旧没有言语,冷冷的盯着夏竦。
    夏竦哈哈笑着,看向了寇季,“夺取你赵氏江山的人,就是他。”
    夏竦突然抬起手,指着寇季,大喊道:“终有一日,你视为兄弟的他,会亲自率领着兵马,攻进皇城,将你从帝位上赶下来,取代你,成为新的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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