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季苦思冥想了三日,为儿子想出了三十多个名字,然后书写成信,准备派人送回去让向嫣挑选。
    信写成了以后,寇季装进信封里,盖上了火漆,吩咐守在殿外的皇城司亲从官,将信送回去。
    面善的亲从官,取过了信以后,封进信筒,迈步离开的时候,似乎想起了什么,回身提醒寇季。
    “寇吏部,朝廷对得胜川一役中,有功的将士们的赏赐公文,已经送到了您案几上。”
    寇季听闻此言,恍然大悟。
    他近几日忙着给儿子起名字,倒是忘了正事。
    李迪截获的朝廷的公文,已经尽数送到了他的面前,他貌似没看过一卷。
    寇季随口应付了一句亲从官,拿起了案几上的公文,随手翻看了起来。
    看到朝廷对得胜川一役的将士们皆有封赏,寇季心中很满意。
    看到了朝廷绝口不提得胜川一役缴获的战利品的分配问题,寇季心里更满意。
    他担心朝廷摘桃子,可是做了两手准备,生怕朝廷摘桃子摘的太狠,亏了麾下的将士们。
    可朝廷压根就没提得胜川一役的战利品分配问题。
    “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寇季狐疑的嘟囔了一句。
    此话一出,不到三个呼吸,寇季就自顾自的嘲笑道:“朝堂上有个屁君子……朝廷绝口不提战利品的分配问题,八成是官家出了力。也只有官家,才能压得住朝堂上那些伪君子。”
    寇季简单的推测了一下,就推测出了其中的关节。
    寇季怀着官家还是向着他的心思,雀跃的继续往下看公文,看到了后半段以后,就不淡定了。
    寇季拍着公文,暴跳如雷的喊着。
    “你个狗日的,果然抢了老子儿子的命名权!”
    “老子就知道!老子就知道你在老子儿子出生的时候,肯定闲不住!”
    “还寇天赐,上天恩赐?!那明明是老子恩赐的好不好!”
    “老子废寝忘食的想了三天啊!想了三天啊!一个也没用上!”
    “……”
    寇季在殿中破口大骂了许久。
    骂累了以后才偃旗息鼓,无力的接受了这个现实。
    并且在心里安慰自己,赵祯给他儿子起名字,不算什么。
    就算赵祯不给他儿子起名字,儿子的命名权恐怕也落不到他手里。
    毕竟,他儿子还有一个霸道的曾祖父,以及一个不讲理的外曾祖父。
    自我安慰了一番,寇季嫌弃的拿起了公文继续观看。
    对于朝廷将自己功劳算在自己儿子头上,寇季没有异议。
    仔细的观看完了公文,确认了没有疏漏以后。
    寇季派人将公文传达到各部,命令各部的主官,将朝廷封赏各部的命令传达下去。
    该升官的升官,该加赐钱财的加赐钱财。
    在赏赐这一方面,寇季从来都不喜欢拖着。
    将捧日军将士、民夫们的封赏公文传达下去以后,寇季拿着张元的封赏公文,陷入到了踌躇当中。
    倒不是朝廷对张元的封赏太过苛刻。
    相反,朝廷对张元的封赏十分丰厚。
    出手就是一个五品官。
    直追当年的角厮罗。
    当年的角厮罗,没有完成青塘的一统,也没有彻底掌握青塘的权力,但在名义上,却是青塘共主。
    名义上掌控着堪比西夏的庞大领土。
    即便如此,朝廷也不过赐予了他一个五品官而已。
    张元就不同。
    张元所在的元山部,从无到有,部族的族众,大多数是路上捡的。
    辖下唯一统治的一座城池,也在寇季授意下,主动放弃。
    可以说,张元所在的元山部,就是一个三无部族。
    即便如此。
    朝廷仍然愿意赐封张元一个五品官。
    可见朝廷对于张元在西行路上帮助大宋建功立业的功劳,十分认可。
    对于张元而言,有了朝廷的青睐,有了朝廷的认可,以后他再跟朝廷打交道,就会省去很多麻烦。
    对于张元,对于元山部,朝廷的赐封,绝对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可对于寇季而言,并不算是一件好事。
    朝廷越是看重张元,张元以后走到台面上的机会就越大。
    暴露的机会也就随之变大。
    更重要的是,一旦朝廷赐封张元的公文,送到了张元手里,那么张元就再也没有回头路可走。
    寇季亦是如此。
    一旦被人挖出寇季和张元二人中间存在着主仆关系。
    那么寇季瞒着朝廷,在域外裂土封疆,图谋不轨的罪责,就无从辩驳。
    赵祯纵然再亲善寇季,也不可能容忍寇季在域外裂土封疆,圈养大批兵马。
    寇季就是为此在踌躇。
    公文没有送到张元手里之前,他还能想办法回头。
    公文一旦送到了张元手里,那他就没有回头路可走。
    寇季在殿内踌躇了许久。
    长叹了一声。
    “算当哥哥的对不起你了……开弓没有回头箭……事情到了这一步,退是麻烦,不退也是麻烦,还不如不退……”
    “总归是为了你赵氏江山设下的棋子,而不是为了我一己私利设下的棋子,在这一点上,我是对得起你的。”
    “你为我儿子起名的事情,我就不埋怨你了,就当是对你的补偿。”
    “……”
    寇季有了决断,也就不再迟疑,立马派人将赐封张元的公文快马加鞭的送到黄头回纥去。
    解决了封赏的问题以后。
    寇季又相继观看了其他公文,多是一些没有啥营养的东西。
    寇季看过以后就丢在了一边。
    他在沙州城内做的事情,写成的奏本还没有递回去,朝廷还没有得到沙州的准确消息。
    所以对于他逼死薛田,屠戮沙州回鹘,斩杀军中监军等一系列的事情,朝廷还不知情。
    处理完了公务以后。
    寇季离开了偏殿,去正殿门口,陪着正在封锁正殿大门的李迪闲聊了一会儿,然后出了王宫,到城内的瓦子市去晃荡了一圈。
    见了见慕崇、钱乐、孟惟仲三人。
    三人见到了寇季以后,隐晦的向寇季提出,要发卖锻钢作坊、纺织作坊等几大作坊的份子。
    对于一字交子铺的份子,三人绝口不提。
    对此。
    寇季也没有多说什么。
    只是告诉他们三人,他会想办法找有财力的人,吃下他们三家在锻钢作坊、纺织作坊等几大作坊的份子。
    慕崇三人对此千恩万谢,并邀请寇季在沙州城内一座新起的酒馆内吃饭。
    寇季婉言拒绝了。
    寇季在离开了瓦子市以后,又出了城,去城外开垦出来的良田处晃荡了一圈。
    十数万人开荒的速度很快,已经从沙州城门口,开拓到了距离沙漠不远处的位置。
    寇季划下的线是五里。
    在距离沙漠五里处的绿洲处,停止开拓。
    五里的荒草地带,以后必须得种植上树木,防风固沙。
    等到树木长成以后,再逐渐的向沙漠里开拓,最终将沙漠变成树林。
    这是一个长久的过程,非数十年不足以完成。
    如今树苗还没有到位。
    所以暂时不需要在上面种植树木。
    开垦荒田的庞大队伍,在此处分道扬镳。
    一部分人将会继续留在沙州,开拓沙州城以北、沙州城以西的土地。
    沙州城以东,是划定的草场和树林。
    另一部分队伍,将会在不久以后,赶往瓜州,在瓜州境内种树、开荒。
    先种树,后开荒。
    瓜州的情况跟沙州不同。
    沙州有大片的绿洲,瓜州却没有。
    瓜州十分荒芜。
    虽然没有沦为沙漠,但跟沙漠相差不大。
    因为有玉门关的存在,所以每逢西域大战,瓜州必然是乱战之地。
    瓜州境内的树木,基本上被砍伐一空。
    只有一些矮小的灌木,以及零零星星的荒草,孤独的飘荡在瓜州四处。
    想要发展瓜州,就得先种树,后开荒。
    对于河西之地的治理,寇季拥有明确的规划。
    寇季在沙州境内巡视了一圈,花费了三日。
    参加了一场别开生面的婚礼,又花费了一日。
    沙州的一切安排妥当以后。
    寇季将沙州的一切交给了范仲淹,他带着李迪、带着巡马卫、带着捧日军将士,前往了瓜州。
    种世衡的斥候,在清涧城外,发现了西夏兵马的踪迹。
    疑似野利部族的族长野利旺荣,率领着五万西夏精骑,沿着长城一线,在行军。
    其目的,不言而喻。
    明显是冲着河西来的。
    在大宋占据了西夏南境的长城以后,西夏兵马想赶往河西,就只能沿着长城边缘,一路西行。
    长城以南,有大宋重兵把守。
    长城以北,仅有一小段的绿洲,剩下的便是广阔无垠的沙漠。
    腾格里沙漠、巴丹吉林沙漠,连成一片,占据了大半个西夏西境。
    西夏兵马除非蠢到一定境界,不然不可能在广阔无垠的沙漠中行军。
    沿着长城一路西行,就会抵达西凉外的红水河,南渡红水河,便可以抵达西凉。
    西夏援军的第一个落脚点,毫无疑问是西凉。
    西夏援军既然已经在路上了,那寇季也就不能继续窝在沙州。
    寇季一行骑着马东行,过了三危山,抵达了常乐城,在常乐城内歇息了一日,度过了踏实河。
    过了踏实河。
    一行人就像是进入到了一个荒土地带。
    入眼的是一片广阔平坦的地面。
    地面上赤果果的,仅有零星的枯黄的草木存在。
    微风吹起,卷起一阵尘土。
    想要看到一点绿色,就得将枯黄的草木除去,才能看到它们根部冒出的那星星点点的绿芽儿。
    李迪坐在马背上,望着那贫瘠的土地,陷入到了自我怀疑当中。
    “这……能变成良田?能变成绿地?”
    寇季策马到了李迪身边,淡然笑道:“当然能……只要踏实河不枯竭,只要我们的人踏踏实实在上面开荒、种田、种树,总有一天,此地会变成一片绿色的世界。”
    “那得……多久?”
    “十年……二十年……有可能得一辈子……有可能几代人才能完成……”
    李迪听到寇季这话,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虽然他已经决定了老死在河西,已经决定了将余生献给河西。
    但是面对着一连片看不到边的贫瘠土地,心里一点儿底也没有。
    将这么一片贫瘠的土地,变成良田、变成树林,拿的栽种多少树?
    投入多少人?
    李迪不敢算,因为他怕自己算不过来。
    寇季望着那无边的土地,感慨道:“前人栽树,后人乘凉,有付出才会有收获。
    我们不能只想脚下的土地索取,而不懂得回报。
    若是一味的索取的话,总有一日,沙漠会吞噬了一切。”
    寇季的话,前半句,李迪听懂了,后半句话,李迪没有听懂。
    李迪暗自沉思着,沉思寇季话里的深意。
    寇季已经策马扬鞭,赶往了瓜州城。
    瓜州城是一座土城,城墙不高,看不到什么高大的建筑。
    整个城池皆是一片土色,所有的建筑皆是以土营造的。
    数百面屹立在城头上的旌旗,为城池添上了一点不一样的颜色。
    寇季一行到了瓜州城以后。
    留守在瓜州城内的守将曹雄,主动迎了出来。
    入了城。
    简单的洗漱了一番。
    曹雄请寇季一行到了城主府,备了一桌酒菜招待寇季一行。
    瓜州城内,凡是能入眼的东西,不是被西夏兵马劫掠一空,就是被西夏兵马纷纷烧毁。
    所以曹雄用来招待寇季一行的桌椅,十分的简陋。
    寇季一行并没有因此感觉到不满。
    反而笑呵呵的拉着曹雄坐下,一边吃喝,一边询问玉门关的战事。
    曹雄对于玉门关的战事,那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李公,寇钦差,自从朱将军和李将军二人合兵拿下了瓜州以后,再次兵分两路。一路攻打玉门关,一路攻打阳关。
    李元昊将重兵屯驻在玉门关,所以朱将军率军攻打了数次玉门关,都没能拿下玉门关。
    反倒是李将军部,攻破了阳关,一路长驱直入,拿下了肃州,如今正在往甘州进发。
    朱将军为了配合李将军作战,围困了玉门关,采取了围而不攻的法子。”
    “玉门关内,李元昊可有什么动向?”
    “李元昊一直死守玉门关不出,碰到了我军围攻,就会派出麾下的精锐铁骑出关厮杀一阵,等到我军退了以后,他就会退回玉门关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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