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没有杀死彭越的心思,所以抽了他三个巴掌,提醒他服软。
    彭越明白老头的心思,所以至始至终都没有还手。
    他若还手,又或者一直不肯丢下刀,老头一定会下令周遭的汉子,乱刀把他砍成肉泥。
    老头之所以没杀他,不是因为老头不想杀,而是因为寇季没有开口。
    依照朝廷的律法,彭越带头威胁朝廷命官,寇季有权任意处置他。
    寇季在流民们散去的时候,没有开口让人杀了他,就说明寇季有留他一命的心思。
    老头正是看出了寇季这个心思,所以才没让人当场砍死彭越。
    老头打完了彭越,回身对寇季道:“恩公,如何处置此人?”
    寇季目光在彭越身上盘桓了一二,吩咐道:“交给曹佾,拉到一边的屋舍内先关几天。”
    老头认识曹佾,所以在曹佾上前带人押走彭越的时候,老头并没有言语。
    他重新回到了寇季面前,脸上重新浮现出笑意,陪着寇季说话。
    给寇季讲解保州近小半年的变化。
    李迪很早就到了汴京城的北城门处,看着保州的汉子们如此维护寇季,他牙齿快酸掉了。
    他外任多年,造福过成百上千万百姓。
    万民伞也收了几个。
    可他从没有遇到过老头等人这种百姓。
    寇季只出了汴京城一次,就撞上了这么好的百姓。
    李迪怎么可能不酸?
    世间之人,把知恩图报四个字挂在嘴边的,不知凡几。
    可真正的知恩之人,却少之又少。
    绝大多数人,在受人恩惠以后,道一声谢,就不再把恩情记在心中。
    更有甚者,受了恩惠,还会在背后骂娘,怨你不公,怨你有钱怎么不多给他一点,诸如此类。
    李迪一直等到寇季和老头聊的差不多的时候,才带着人走上前。
    “寇季!”
    “李相!”
    寇季对李迪施礼过后,又为李迪和老头互相介绍了一下。
    李迪其实很欣赏老头在他面前高冷,在寇季面前和蔼的脾气,但老头似乎不愿意跟他深交,只是在寇季介绍过了以后,对李迪施了一礼,并没有跟李迪深谈了意思。
    李迪也就没有凑上去自讨没趣。
    倒不是说李迪折身犯贱,而是有情有义的人,远比珍宝要珍贵,也比珍宝要稀少。
    寇季在互相介绍过他们以后,盯着李迪疑问道:“李相,您来这里做什么?”
    李迪翻了个白眼,道:“分一些粮食,过去救济灾民。”
    李迪提到了粮食,寇季就有话说了。
    寇季认真的道:“李相,这些粮食,也是保州的百姓们辛辛苦苦种出来的。他们不仅把粮食运到了汴京城,还帮朝廷解了围。
    朝廷可不能白拿了他们的粮食。”
    李迪老脸一黑,很想啐寇季一脸。
    老头把粮食从南城门处运送到北城门处的时候,决口没提价钱的事情,大有白送的架势。
    寇季现在说这话,明显是他的心思,而不是老头等人的心思。
    李迪心里虽然不爽,但是并没有反驳寇季的话。
    诚如寇季所言,老头等人的粮食也不是大风刮来的,那是辛辛苦苦种出来的。
    朝廷拿了他们的粮,给钱是应该的。
    不仅要给钱,还要给他们请功。
    “老夫已经吩咐户部的官员开始点算这些粮食了,等点算清楚以后,朝廷会依照市价,结清粮款。”
    寇季试探的问道:“汴京城里如今的市价?”
    李迪冷哼了一声,没有多言,算是默认了寇季的说法。
    寇季会心一笑,老头等人念及情谊,能把粮食快速的运到汴京城,他自然不能让老头等人吃亏。
    寇季小声的跟老头讲了一下如今汴京城里的粮价。
    老头先是一惊,然后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意。
    全无面对李迪的高冷,也无面对彭越的狠辣,更像是一个寻常的老农。
    寇季让老头率领着人,先去歇下,然后他找到正在看着禁军将士搬粮的李迪,疑问道:“最大的一批灾民到了?为何你不在直接把他们带过来,在这里吃粮,反而要拿回去?”
    李迪哼哼了一声,没有解释。
    他之所以要让所有的流民到达了汴京城以后,在南城门处过一遍,就是为了剔出其中一些奸诈狡猾的阴险之人,以及一些趁着灾情犯事的恶人们。
    然后才会把人送到寇季手里。
    寇季安置的这些流民,之所以没闹出什么大乱子,就是因为李迪在给他送过来之前,就已经暗中做了筛选。
    那些犯过事的,直接被李迪带到没人的地方砍了。
    那些刺头儿,直接被李迪派人送往边陲,去充军了。
    李迪不让寇季杀人,除了怕寇季乱来,草菅人命以外,也有回护寇季的意思。
    他不想让寇季杀伐过甚,沾染上恶名。
    这些事他都是背后做的,所以并没有告诉寇季,也不打算告诉寇季。
    就算以后寇季从旁人嘴里知道了,他也不会承认。
    李迪明面上对寇季约束极严,但暗中却没少护持寇季。
    寇季见李迪不肯说,也没有继续追问,等到分完了粮食以后,寇季就让人把其他粮食放入到了一个已经晾干了的大屋舍内。
    汴京城外的事情,自然瞒不过汴京城里的人。
    从天武、捧日两军入城以后,汴京城里的所有人都知道出了大事。
    大致也猜到了朝廷调遣天武、捧日两军入城,是为了防止流民暴动。
    有人为此暗自担忧,有人对此漠不关心,还有人暗中在窃喜。
    只是流民们最终没能像他们想象中的那样闹起来。
    谁也没料到,一个没人注意的小小的保州,居然能在关键时候,运送一批粮草到了汴京城,为朝廷、为寇季、为李迪等人解了围。
    赵祯胸脯挺的高高的迈步进了垂拱殿,似乎保州军民帮汴京城解围,是他的功劳一样。
    坐到了龙椅上,在满朝文武还没有开口之前,赵祯就傲然的道:“此次保州军民的义举,当重重赏赐。朕欲免除保州军民三年粮税,诸位爱卿以为如何?”
    满朝文武闻言,齐齐点头。
    保州军民的义举,如今已经传的街知巷闻。
    朝廷赏赐他们,那是应该的。
    赵祯只是免了一些粮税,又没有大肆的册封官员,满朝文武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况且,在寇准、李迪、王曾三人冷冷的注视下,他们说不出任何大煞风景的话。
    此次朝廷赈灾,先后暴露出了许多问题。
    三司等衙门督管不力、官商勾结倒卖常平仓粮食、官兵勾结企图掩饰贪官污吏的恶行等等等等。
    寇准、李迪、王曾三人心中的怒火早已压制不住,举起刀子杀人,是必然的。
    没人拦得住,也没人敢在这个时候上去触他们三人的眉头。
    赵祯可不在乎满朝文武的想法,他见满朝文武答应了他的提议,就满意的点点头,让中书舍人开始草拟圣旨。
    在他眼里,保州那是他和寇季二人的自留地。
    保州军民也是他二人的私产。
    保州军民争光,就是他自己在争光。
    他自然要帮保州军民争取一些好处。
    赵祯决定了赏赐保州军民的事情以后,就不再开口。
    寇准大马金刀的坐在座椅上,冷冷的道:“从即日起,常平仓交由户部管辖。各地常平仓,由各地户曹会同各地屯军,一起看管。
    户部官员,从即日起,开始清查天下所有的常平仓。
    但凡发现倒卖常平仓粮食,又或者以次充好者,涉案人一体斩决,不论身份。”
    常平仓原是三司在管辖,如今寇准一开口,就从三司划拨走一块肉,三司使李谘心肝疼的在颤抖。
    李谘出班道:“太师,此举不合朝廷规制。开封府常平仓出错,三司却有失察之错,三司任凭查处,但分割三司管辖常平仓的权力,尤为不妥。”
    寇准冷冷的盯着李谘,道:“你以为,三司仅仅是一个失察之罪吗?你以为老夫是在廷议此事吗?”
    寇准话音落地。
    王曾、李迪同时开口。
    “老夫赞成太师的决议!”
    “老夫也赞成!”
    三人目光齐齐的盯着李谘。
    他们用他们的态度告诉李谘,常平仓交给户部管辖,是内庭决议,而不是廷议。
    你李谘想议论也行,但内庭的决议不会更改。
    内庭做出了决议,各衙门就必须实施,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李谘瞪起眼,就要争辩。
    王钦若轻声咳嗽了一声。
    李谘咬了咬牙,退回了班列。
    寇准三人明显把内庭变成了一言堂,独断朝纲,谁也阻挡不了。
    现在跟他们硬碰硬,吃亏的只能是自己。
    寇准在李谘退回了班列以后,继续说道:“三司屯田的职权,从即日起,归工部掌管。都水监,从即日起,并入工部辖下水部。”
    寇准一言褫夺了三司对屯田事务的管辖权,同时裁撤了都水监衙门,把都水监的人赶到了工部内。
    李迪、王曾二人在寇准话音落地以后,果断附议,没有给任何官员任何讨价还价的余地。
    随着屯田、都水的职权归于了工部,工部的权力一瞬间大涨,完善了一半的职权。
    自此以后,工部再也不是清水衙门了。
    年迈的工部侍郎,听到这番话,激动的嘴皮子直哆嗦,差点没激动的当场晕过去。
    朝堂上的其他文武官员,却一点儿也不激动,甚至还在频频皱眉。
    寇准三人却没有在意他们的心情。
    寇准继续说道:“着刑部,即日起,彻查常平仓粮草案。涉案官员,轻则罢官去职,发配沙门岛,重则斩首弃市。”
    王曾对寇准拱了拱手,踏前了几步,站在了满朝文武面前。
    朝堂上的所有人,从他身上都感受到了浓浓的杀意。
    寇准刚才说的可是常平仓粮草案,而不是开封府常平仓粮草案。
    也就是说,全大宋的常平仓,只要有倒卖粮草的嫌疑,皆在刑部清查之列。
    吕夷简的廉政风暴还没有结束,王曾就已经高高的举起屠刀。
    等他二人清查完了全大宋以后,大宋境内,恐怕就没有多少冗官冗员。
    大宋的官员数目将会达到立国以来,最少的数目上。
    对此,有人欢喜有人忧。
    欢喜的人在想,朝廷一口气清查了这么多官员以后,一定会空出很多的官位,让他们谋划。
    忧愁的人在想,如何才能逃开这一场杀劫。
    散朝以后。
    王曾到了刑部衙门,令人去汴京城外,召回了刑部的衙役,以及曹佾,开始展开行动。
    同时他还以参知政事的身份,去令给刘美,命令刘美带着皇城司的人,协助调查。
    刘亨和刘亨带领的皇城司的人,也被召回。
    如今流民安置的问题,已经安稳,寇季身边又有从保州过来的人马护持,刘亨、曹佾二人也就不再担心寇季。
    在接到了召回的文书以后,二人没有犹豫,离开了北城们处。
    寇季送走了他们二人,巡视了一圈正在做工的流民,叮嘱了陈敬等人以及保州过来的巡马卫,安置好新来的流民,然后钻进了帐篷,跟老头去聊天。
    寇季离开了保州大半年了,保州如今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刨去保州军民们种粮丰收的问题不谈。
    自杨文广精简了保塞军人数以后,从保塞军退出来的老卒们,就随同老卒,以及一些自愿退出保塞军的青壮,建立了两支巡马卫,帮寇季养马。
    在他们的精心照料下,马群中有近一千三百匹母马,成功的怀上了小马崽。
    到了明年,这些母马就会产崽。
    马群的数量也会突破到六千多匹。
    老头激动的告诉寇季,“恩公,不出三年,不出三年,咱们的马群就能超过一万之数。若是再能弄一些良马过来,咱们的马群会变得更加壮大。
    小老儿仔细算过咱们的草场,咱们的草场可以供养下三万马匹。”
    寇季点头思量道:“我会想办法帮你们再弄一些马匹。务必在三年之内,让草场的马群超过三万之数。”
    老头笑容灿烂的道:“咱们的马群突破三万的时候,虎军的那些娃娃们估计也就磨练出来了。到时候他们翻身上马,一定会成为不输给辽人的骑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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