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宁坊的空地上,洪福通和崔立言袖着手,看着不远处指挥厢军挖池子的柳进,面色阴沉。

    杜中宵让齐孔目从本城鞣皮匠人中选了些手艺高超的,自己一一谈过,最后选了柳进,让他当这处货场鞣皮的主管。凡是在这里当差的鞣皮匠人,皆归柳进所管,包括工场布置,也是他说了算。

    看柳进在秋风中忙个不停,崔立言恨恨地道:“衙门在这里建这处场务,不是夺我们生意?可恨柳进这厮,竟然帮着衙门做事!就连我们几个行首一起去劝他,也是不听!”

    洪福通道:“衙门给他一个月五贯钱,还有三石米,他如何不卖命?就柳进那处铺子,一个月也没几个客人,赚不到什么钱。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衙门肯掏钱,自然就有人做事。”

    崔立言冷笑道:“哼,等到场务建起来,匠人轮差,柳进也没用处了。到那时我们再看!”

    洪福通摇了摇头,没有说话。他是祖传这门手艺的,从柳进指挥着建的场务格局来看,这事情只怕不简单。现在这里挖大池,还办齐了各种器具,明摆着是个大型工场,可不是自己店里那样的小作坊。突破小作坊的格局,做大了赚更多的钱,洪福通不是没有想过。不过他一个平民,在这个年代做那样的事情可不容易,资金、雇人、货源、市场,都有解决不了的难题。但衙门出面,那就不一样了。

    柳进是并州城里手艺最好的鞣皮匠人之一,只是这人脾气不好,生意一直做不大。特别是跟几任行首的关系一直不好,衙门科配重差总是落到他头上,好处一丝没有,生意做得艰难。本来崔立言还跟以前一样,杜中宵一说派差,便摊他家里。却没想到被杜中宵相中了,成了这里的主管,一下翻身。

    这么个人,有衙门做靠山,几位行首一点办法没有。齐孔目日日在一边盯着,只要来当差的工匠敢耍一点花样,轻则鞭笞,重则罚金。所有人只能按照柳进的吩咐,老老实实干活。

    看了一会,崔立言心烦,对洪福通道:“洪员外,这样干下去可是不成!等这处场务建起来,谁还到我们店里去?我们都唯你马首是瞻,想个办法才是。”

    洪福通叹口气:“有什么办法可想?衙门决心要做这件事,我们哪里阻挡得了。”

    崔立言想了想,跺脚道:“衙门要做生意,可不能光靠人力。要不,我们把城里的芒硝买光,让他们把场务建起来,也开不了工,如何?”

    洪福通摇了摇头:“芒硝这些东西,衙门的库里想来是存不少的。再说这本就是药材,药铺里都有卖的,你怎么可能买光?崔员外,还是不要动这些脑筋了。”

    崔立言无奈,但终究不甘心,突然灵光一闪,道:“员外虽然说得有道理,可有一样,城里芒硝就那么多,突然多了这么硝皮的,芒硝必然紧俏。员外以为,会不会涨价?”

    洪福通猛地转过身来,看着崔立言道:“你这话有些意思。我们买不断芒硝,但多存一些,静等涨价总是行的。那位杜官人一心想着建什么货场,我可没听说他储存芒硝。嘿嘿,等他这里开张,市面上的芒硝不够的时候,我们提前存下的货,涨价不是天经地义的么——”

    崔立言连连点头,顿觉心情舒畅了许多。柳进是他那里的行户,现在货场里风光无限,让他觉得无限憋屈。能够给这件事添些堵,崔立言便觉得舒服,赚钱倒还在其次。

    与齐孔目一起坐在棚子下面监工的是厢军梁都头,懒洋洋地靠在交椅上,看着柳进带人忙碌。

    齐孔目看调来的厢军做事懒散,不时还有人打骂轮差的匠人,对梁都头道:“都头,这些差来的匠人都是良民,官人吩咐发钱粮的。你吩咐一下军士,不要动辄打骂。”

    梁都头满不在乎地道:“不严加管束,这些人如何肯用心做事?孔目不要担心,这些事情我是做惯了的,断然不会出乱子。你只要一边看着,我定会把事情做好。”

    都头好歹是军官,不是齐孔目管得了的,听梁都头如此说,只好暗暗叹气。其实从杜中宵吩咐自己的话推测,调这一百厢军来是做事的,并不是监督工匠,应该是他们听从柳进指挥才是。可梁都头带了自己的一百人来,可不是这样想,做事懒懒散散,对来服役的工匠倒是盯得紧。

    柳进更加搞不清楚自己跟厢军的关系,还得处处陪着小心,指挥工匠做事。

    杜中宵料理了衙门的公务,到了下午无事,带了陶十七和十三郎,到了寿宁坊。

    一到工地,便就见到一个厢军小军官,手里拿条鞭子,打一个挖池的工匠,口中骂道:“天杀的贱坯,一时不打,你们便就偷奸耍滑!似你们这般做事,官人的差事怎么完得成!”

    看到这一幕,杜中宵的脸刷地就沉了下来,带着陶十七和十三郎快步到了棚子下现。

    齐孔目一眼见到杜中宵过来,急忙起身行礼。一边的梁都头正在喝酒,却没看到杜中宵来。

    杜中宵扫了一眼梁都头,指着那边举着鞭子的小军官,对齐孔目道:“孔目,那是怎么回事?匠户前来当差,说得的发钱管饭,好生招待,哪个让你又打又骂?”

    齐孔目有些尴尬,叉手道:“回官人,小的也是如此说来着,只是梁都头——”

    到了这个时候,梁都头才注意到了来的杜中宵,却不认识,只是看他穿了官服。站起身来,大喇喇地道:“洒家是这一百厢军的都头,不知来的何人?”

    杜中宵沉着脸,冷声道:“本州签判!”

    听了这话,梁都头才清醒了些,却不十分在意。并州是河东路首州,衙门众多,签判也不是什么大官。而且签判是幕职官,并不管军,管不到自己头上。

    看梁都头吊儿郎当的样子,杜中宵沉声道:“都头,你知不知道我调厢军来做什么?”

    梁都头道:“这些差来的匠人,惯会偷奸躲懒,自要有人看着。”

    杜中宵气得脑壳发疼,厉声道:“看着匠人,州衙里面没有公吏么?要你们来看!我禀过了知州相公,调这一百厢军来,是帮着匠人做事的!那些匠人都是手艺人,让他们挖坑填土岂不是可惜?所以才要厢军来做活。这本来是给你们的好处,在这里做活,你们的钱粮照发,货场建起来了,还会给你们另发工钱。你们却不知好歹,看那边的兵士,懒懒散散,哪里有人动手?这且不说,还敢鞭打工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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