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之后,冯原三人拿着熟制好的毛皮,喜不自胜。一边制革匠人钟阿大与三个同伴,冷眼旁观。

    杜中宵咳嗽一声,对几人道:“如何?不过三天时间,你们的毛皮便就鞣制好了,现在拿着卖到北地去,可涨价数倍。如此从北地买生皮,到这里熟制,再卖回去,省了跑中原数千里路。”

    冯原连连点头:“官人说得是。往常我们贩毛皮到中原,再贩香药、绢帛至北地,往来奔波数千里之远。不只是辛苦,货物价钱变动不常,一个不好便要亏钱。从这里去雁门寨不过三百里路,数日间就可来回,省却许多麻烦。有了这条生路,我们又何必非要去中原?”

    杜中宵笑道:“无妨,你们不去中原,自有其他商人去。有利可图的生意,还怕没人做么?”

    冯原连连称是,以后在并州这里熟制皮革,生意只会越做越大,吸引更多的商人来。

    几个人热闹地议论一番,冯原道:“既是定下了这门生意,还有几件事要官人帮忙。一是官人出面招集并州毛皮商人,重定行会行规,为这生意做准备。再一个尽快招集制革匠人,新立行会。这两年做得顺利了,生意便就可以飞快做起来。现在已是八月,秋冬时节正是毛皮大卖的时候,不可错过了。”

    杜中宵点了点头:“放心,明日我便就回并州,把官面上的事情料理清楚。你们随我一起回去,招集并州城里的毛皮商人,有必要地话专门设场。”

    说到这里,转身对一边的钟阿大道:“钟大,附近的制革匠人多么?”

    钟阿大看了看众人,眼神里明显带着不信任,口中道:“镇上还有两家,与我一般,带了几个徒弟做生意。至于并州城里,小的可不清楚。至于四边山里,多有猎户会这门手艺,小的可说不明白。”

    杜中宵点了点头道:“好,你回去告诉镇上其他几家,官府最近用得着他们,不可远行,都在家里听候吩咐。这门生意做起来,你们都有好处。”

    钟阿大唱个诺,有些不情不愿,口中道:“不瞒官人,镇上只有小的几家制革,日子过得去。若是到官府应役,耽误了自家生意,一家老小口食哪里寻去?”

    杜中宵道:“你想些什么!我是给你们找生意,不是夺你们衣食。”

    钟阿大心里只是不信,神情冷淡。

    杜中宵有些着恼,不过面上没有表现出来。百姓被官府动不动征发劳役,实在怕了。虽然这次杜中宵给了钟阿大报酬,谁知道下次怎么样。特别是杜中宵让钟阿大回去通知几个匠人,要在家里听命,一副要征发差役的样子,钟阿大从心里抵制。

    也懒得理会钟阿大,杜中宵与冯原三人作别,回到了客栈自己房里。

    陶十七和十三郎两人坐在门口,每人拿了一张熟制好的羊皮,这个说袄好,那个说裙好,争论个不休。杜中宵坐在房里,闭目养神,把这几日的事情理了一遍。

    并州及周边的几个州军,向来是以土盐为主,不知几千年了。虽然南北都有盐池,但由于河东路北边道路崎岖,交通不便,土盐不但没有减少,还越来越兴旺。永利监的盐不好卖,还是价钱高了。官府从盐户收六文钱一斤,卖三十六文,乡村里煮盐的又多,谁会买这么贵的盐?为了保证盐利,官府便就行抑配政策,强行按户口摊派。这么一来,官府的收入保证了,把生产和市场也破坏了。

    六文一斤的收购价,盐户无利可图,没有生产积极性。官府又把他们专门列户籍,逼着生产,最终形同差役。这样生产出来的盐,质量怎么可能有保证?

    要想解决这一带盐的痼疾,整个生产和流通体系全部要变,不然只能一天一天溃烂下去。而要想变革盐业体系,没钱是万万不行的。冯原等人带来的皮毛生意,便是一个突破口。操作得好了,不但能从毛皮生意中收到丰厚的税收,还能把土盐的副产物利用起来,变相提高土盐的价值。官府不再靠从盐里直接捞钱,才能慢慢把土盐的生产和流通体系理顺。

    这是一个艰巨的任务,杜中宵微微叹了口气。所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现在很多弊端都是年深日久形成的,又被持续了八年的对党项战争催化。要想解决,哪怕自己多了千年见识,也非常不容易。

    第二日,杜中宵与冯原三人一起,带了制好的毛皮回了并州城。

    到了城里,杜中宵让冯原三人在客栈住了下来,自己则带了那张虎皮,到了州衙。

    公吏去禀报夏竦,杜中宵手拿皮,在花厅里静静等候。

    夏竦一进花厅,就被杜中宵手中的虎皮吸引住了,不住地看。

    杜中宵站起身来行个礼,把虎皮递上去:“卑职此次去永利监,恰巧轴到了几个毛皮商人,得这一张虎皮。看看已是深秋,相公体寒畏冷,特来献与相公。”

    夏竦并不推托,接了虎皮在手,不住抚摸,口中道:“好物。难得这毛皮完整,甚是难得!”

    把玩了一会,夏竦把虎皮交予身边的公吏,对杜中宵道:“签判此次去永利监,可有什么办法把积压的盐卖出去?并州驻扎兵马不少,急需钱粮,此事拖延不得。”

    杜中宵拱手:“回相公,卑职想了个法子,特来向相公请教。”

    见夏竦静静地看着自己,杜中宵便把如何碰到冯原,如何从土盐制芒硝,及熟制毛皮的事情详细说了一遍。最后道:“卑职看了那制过的皮毛,极是精良。我听那几个皮毛商人讲,这样熟好的毛皮,在北地可换生皮数张。若果真如此,便是个大意。北地多养牛羊,喜穿羊皮衣物,却缺少熟制毛皮的手艺。若是能在并州做起这产业来,每年可收不少税。而有了这生意,从土盐制硝便就有利可图,永利监积压的几十万斤盐就有了用处。制硝之后的精盐,洁白如雪,没有异味,也就好卖了。”

    夏竦沉默一会,消化了这消息,才道:“签判,果然有这种好事?皮毛生意做得,我自明白,从土盐里制硝,却没有听说过。若不是你亲自在那里看着,我如何肯信?”

    杜中宵道:“相公有所不知,土盐是刮淋盐土而成。制盐时除了泥沙,先出来的便是碱和硝。只是官府只从盐户手里收盐,碱和硝都扔掉了,甚是可惜。碱可以跟永城那里一样,加油制皂,此物极有利可图。至于硝,火硝可制火药,芒硝则可以硝制皮毛,这些卑职都已经试过。如果能把产业做成,盐户可以多赚钱,盐价可以降下来,官民两便,百姓得利,才是长久之道。”

    夏竦听了,极是有兴趣:“签判,你要在并州这里再建处公社么?永城公社,虽然有不少官员说什么漏了朝廷财源,却方便地方,极是有用。”

    杜中宵摇了摇头:“公社都说官民不分,争议不多,还是不建得好。但是那些铺子,可以依靠官府的财力建起来。州比不得县,收入可入军资库,也可入公使库,便利得多了。”

    说到赚钱,夏竦来了兴趣,让杜中宵把想法说一说。

    杜中宵拱手:“官人,若说经商赚钱,无非是进、存、销三步。官府比民户强得的是进和存,销则无关紧要,自己销也可,委托商户销也可。不管是盐还是硝,还是毛皮等诸多土产,分散在百姓手里,以前是靠土产赋税,或置场收买,效率不高。若是官府广设盐务,用钱收买,可不是商户可比。进和存这两步,最重要的就是货物要多,这就更不是普通商户可比得了。”

    说到底,杜中宵的意思是在每县设专门收购土产的铺子,收购硝和皮毛之类的土产,有的可以如毛皮可以做成产业,有的则可以利用规模效应由官府批发。如此一来,官府得了利益,同时也刺激地方百姓形成产业,搞活经济。通过直接获得利润和收税,官府可以得到大笔收入。

    夏竦听得甚有兴趣,问杜中宵:“如此做,听着利处不少,不知可有弊端?”

    “弊端自然是有的,凡事过犹不及。如此做,当着力于鼓励百姓生产上,而不是以经商为主。换句话说,官府做的生意,必然要让百姓得利,不然就不做。否则地话,官吏难免为图浮利,从商人手中夺取利润,饮鸩止渴,最终把产业做没了。此间的度,最难把握。”

    杜中宵说的,其实就是这个时候已有苗头,历史上由王安石变法发扬光大的市易务。不过市易务把精力放在了商业上,从生产、流通诸环节疯狂地攫取利润,让从业者都无利可图,最终产业萎缩。杜中宵则主张把官府经商限制在基础产业上,为地方培育产业的形成,而后靠收税增加官府收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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