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梅雨季今年来的额外的早,数日的瓢泼大雨似无止息般的在城中肆虐,豆大的雨珠顺势而下,似雨柱一般漫天挂下,屋檐之下落下的水柱似浑然而成的水晶珠帘般,打在廊下的芭蕉叶之上,沙沙作响,让人觉得闹心。

    连下了数日的大雨将满京城浸在雨水之中,整个人呆在屋子里都感觉湿漉漉的像是刚从蒸汽房中出来一样,让人觉得十分难过。

    数日的雨一下,连带着京城之中的菜价都上涨了数倍,米粮更是不用说,沈轻舞的店内一向有存储粮食的习惯,加上季北宸的船队带回来的新鲜蔬菜,她的店铺倒未受多大的影响。

    城内排涝及时百姓未受到多少波及,可城郊那儿却已经开始遭受暴雨的侵袭,大片的田地已然浸在雨水之中,五月里即将收割的麦子现下浸在雨水之中等着发霉发烂,佃户们的心都在滴血。

    清早,屋外淅淅沥沥的声音不断,沈轻舞不用睁眼也知道,外头还在下雨,素歌与素心在听得里头的动静后,将已然熏干的衣衫自取了进来,随后为着沈轻舞穿衣梳洗“这个天,昨儿个又是一场连夜雨,再这么下下去,还不把整个京城给淹了,听说江南那儿已经发起了大水,老天爷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怎么这雨好像停不住一样。”

    素心为着沈轻舞挽了发,看着那外头连绵不断的雨,亦是心中发闷,最近浣洗房内堆着的衣衫都是用碳升了火后烘干的,半点没有日头晒干的衣裳在身上来的舒坦,那些个丫鬟们忙的脚不着地,主子们的衣裳还好说,她们这些人的,每每穿在身上的都好像是没干透一样,当真气闷。

    “今儿个早上季先生命人送了一小车的新鲜蔬菜来,足够府里用上好多天的,听说季先生手下的马队在远处运了好些粮食蔬菜来供应京中短缺的米粮,防止那些黑心的商贩坐地起价,坑害百姓,听说江南那儿遭了灾,季先生也在那儿开仓放了粮,到底是积善之家,所以才有这样的福报,守下那么多的金银。”

    素歌将熬好晾凉的小米粥舀了一碗放在了沈轻舞的面前,与她闲话家常着,对季北宸的行善之举,十分的称赞。

    沈轻舞就着新制的咸蛋喝下了一碗的粥后,望着外头的雨幕发着呆,却见漫天朦胧的水柱之下顾靖风撑着一把油纸扇快步的走来,脚下步子急,长衫后头都已经被打湿了一大片,在见到沈轻舞之后,又是一阵的傻笑。

    “下那么大的雨,跑那么快做什么,身上都让雨打湿了,着了凉怎么办,呆子。”素歌手快取了干的手巾交给了沈轻舞,沈轻舞踮起脚尖帮着顾靖风擦着身上打湿的地方,嗔怪道。

    “古北水情紧急,又有灾民闹事,皇上派了我与宋至,前往古北赈灾,我赶着来见你,就未曾顾及到许多。”

    顾靖风一把握住了沈轻舞的手,带着傻笑的将其紧揽入怀,沈轻舞一听完她的话,表情瞬间便凝滞了下来,显得有些失落。

    “你愿意同我一起去吗?”在沈轻舞失落的心难以收拾的那一刻,顾靖风只扬起了嘴角,与之说道,随后胸口闷闷的便开始偷笑,显然刚才那样子,是故意在逗她。

    “你……”沈轻舞气恼,手不自觉的扬起想在他的身上锤上一记,只是男人力气太大,现下抓着她,只将她紧紧抱在怀里,在她的额前轻啄了一下“知道你舍不得我,在皇上下旨的时候,我便已经向皇上请求带上你一同前往,以慰我多日来的相思之苦,皇上和岳丈都同意了,就看媳妇儿你的意思!”

    顾靖风脸上带着笑,止不住嗤嗤的笑着,沈轻舞嘟着嘴,心中虽然有气,可还是开心,至少这一次不用在为他日日在家提心吊胆的,跟着同去,再苦再累她都不怕。

    素歌素心帮着沈轻舞整理了几套日常所用的衣衫,又带了些所需的备用药,整理了两三个包袱之后,沈轻舞这才带着她们一同出了门,上了马车。

    大队的人马在皇帝下令之后便已经整装出发,顾靖风亲自接了沈轻舞有所延迟,却也在日落之前,追上了他们,路上道路因着连日大雨显得坑洼泥泞,沈轻舞坐在车内随着车身不住晃动,显得有些不适,却只强忍着未曾表达,只紧闭着眼睛靠在素歌的身上,闭目休憩着。

    外头的雨尚在不住的下着,直到天黑已然墨黑之时,数百人的队伍这才在驿站门前停下,休整队伍,明日在此出行,彼时,自早起便坐了一整天车的沈轻舞,因为晕眩已然脸色苍白,连带着晚膳都不曾用几口,便已经躺在了床榻上休息,往床上躺着的那一刻,她尚觉得都是天旋地转的。

    这是沈轻舞第一次晕车,且还是晕马车……

    顾靖风端了熬好的米粥与小菜亲自端进了房间,看着脸色蜡黄的沈轻舞,止不住的心疼“早知道你会这个样子,我就不该把你带出来,这样的路只怕还要走上三五天,才有平坦的路走,这三五日……”

    “你能让我陪着你,我便不觉的吃苦,比起守在家里等不到你的音讯,我愿意跟在你的身边,我只是还没习惯而已,等习惯了,也就好了,你别老绷着个苦瓜脸,比起你行军打仗风餐露宿,我现下还有床睡有被子盖,已经是很好的。”

    沈轻舞生怕他因为担心自己受不住,再把自己送回去,只出声快速的劝慰着顾靖风,勉强的扯着微笑,让自己看起来状态尚好。

    “这些年,我似乎一直都在让你为我担惊害怕,嫁给我这样的男人,你心上所受的苦,一直远比我来的多得多,对不对。”

    白马寺内的长明灯,一张一张的平安符,屋内的佛龛,自己在外一日,沈轻舞便为自己祈求一日,睡不安寝食不下咽,顾靖风心疼的以指轻轻的摩挲着沈轻舞现下憔悴的脸蛋,满是自责。

    沈轻舞乖觉的从床上坐起,喝下了半碗清粥之后,又乖乖的躺下,劳累了一整天的她,在顾靖风的陪伴之下,没多会便沉沉睡去,素歌与素心看着沈轻舞睡去之后,乖觉的退出了房间,顾靖风和衣躺在了沈轻舞的身旁,两人相拥而眠,便是一夜。

    直到清早起来,外头雨声渐止,只是天际尚是乌压压的一片,大队套了马车便着急着赶路,这一次沈轻舞学乖了,早早的问驿站的管事要来了薄荷叶放在袖下,偶尔难过时,闻着清心提神,总算到了下一个驿站时脸色不算苍白,让担心着她一整天的顾靖风脸色和缓了许多。

    就这样走走停停了五六日,这才到达了顾靖风所要赈灾的目的地古北,这里的地势本就属于低洼,加上数十日接连不断的暴雨,内涝严重的小镇半数已经淹没在了一片浑沌的洪水之中,百姓们流离失所,大堆手无缚鸡之力难民聚集在县衙门前苦苦哀求,等待着每日两次的施粥放粮。

    沈轻舞坐在马车之中,从瘫坐在路旁的难民身边而过,看着饿的手下无力的老弱妇孺,心下一片唏嘘。

    “听说前不久这儿还来过一场龙卷风,南兴镇那儿一整个镇上的人都被风卷走了,生死不知,那儿现下就像个废村似得,除了成堆的尸体,在看不到其他,这次大雨,受灾最严重的地方就是这里,光看着就觉得怪渗人的,那孩子都饿的皮包骨了,也不知这古北的地方官都在做什么,那么不上心,还要将军亲自来跑一趟,这样的人就该早早的砍了,以儆效尤。”

    童年时,素歌亲自看着家乡大涝老百姓无法生存,最终落到卖儿卖女地步的她,现下尤其的感概,沈轻舞拍着她的手,希望能够安慰她些许,却在同时,晃动着的轿帘外却已有一只瘦骨嶙峋遍布青筋的手从外头伸了进来,满指甲的脏污,就这么使劲的扒着门板,凄声道“小姐心善,赏点吃的吧,我家娃都已经好久没吃伤过一顿饱饭了,再不吃,马上就要饿死了!”

    苍老的声音自外头传来时,马车已然停下,顾靖风驾着马从队伍的最前头走向沈轻舞的方向,沈轻舞从惊吓声中回神过来时,掀开了车帘,看到衣衫褴褛枯瘦如柴的的一位老人家手中尚抱着一个未周岁的孩子,嗷嗷待哺的孩子因为饥饿不住的吮吸着自己的手指,模样可怜。

    顾靖风给了身边的侍卫一个眼神,侍卫自马上的布袋中取了一袋干净的清水与两个白面馒头递到了老者的手中,老者眼见着那两个馒头眼睛里放出了光,一下子竟然扔掉了自己手中原本抱着的孩子,直接扑上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用着手中的碎瓦片,抵在了沈轻舞的脖子间,颤抖着声音道“把……把你那袋子里的馒头都给了我,快……快一点……”

    地上的孩子尚在撕心裂肺的哭着,可根本没有人来得及去管那可怜的孩子,原本躺倒在路边的一众灾民,在老汉掐住了沈轻舞脖子的瞬间,一下站立在了老汉的身后,与老汉一同要挟着顾靖风把手里所有的粮食交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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