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秋,天气渐渐转凉。

    何湿衣赶到怀江医院三楼,走廊边,已经聚集了一些军部里,骆荣凯的老部下。看情形,骆荣凯还在病房里呆着,还未出来。

    这群人来这里已差不多好些时辰,局势紧急,要求见骆司令。只是骆荣凯并不理会他们的请示,呆在病房里始终不曾出现。

    “何少校。”其中一个眼尖看到何湿衣过来,忙迎了上去。

    “嗯。”何湿衣只是一颔首,便径直要朝着病房里去。那人好似还想伸手去拦,旁边近侍官看见,一眼瞪过去,那人才算醒过神儿来。

    只顾着战事,脑子犯迷糊了。里面躺着的是骆司令夫人,可也是何少校的母亲。

    何湿衣走近病房前,却不曾去推门。清浅此刻正坐在走廊外的座椅上,头低垂着,一头长发遮住了脸庞,身影憔悴。

    何湿衣看着那副身影,挪了挪嘴唇,竟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身后,庄小贤拍拍湿衣的背,轻轻推开病房门。

    屋子里的光线不慎明亮,窗帘子没有拉起来。何湿衣进来,骆荣凯抬头看了一眼,又垂头坐回阴影里:“过来看看你母亲。”

    何湿衣走近,骆荣凯两鬓全白,仿佛一夕间苍老了十几岁。

    病床上,何心婉安静的昏睡着。

    “母亲。”何湿衣缓缓走到病床前,想要伸手去拉何心婉的手。到了半途,还是收回了。

    “你怎么现在才来。”骆荣凯的声气,微微显得出几许怒意。

    何湿衣只静默不语。

    骆荣凯看何湿衣的样子,叹了一口气。起身,差点栽倒,何湿衣眼明手快,急忙去扶。骆荣凯脸上的神色未变,罢罢手便朝病房门外去:你先陪你母亲说说话,我去去就回。”

    清浅听到病房开门的声音,抬头去看。出来的是骆荣凯,在里面待了半宿的人,终于出来了。

    这几月,清浅渡的恍恍惚惚。

    在惠仁官邸,过着近似半软禁的生活。每日里看着惠仁官邸外的槭树慢慢变红,合欢树的枝丫穿插其间渐渐光秃。

    昨天晚上庄小贤突然来请,说是夫人醒了睡不着,想找她聊聊天,清浅便去了。何心婉与她聊了很多,零零碎碎的,提起何湿衣小的时候,提起自己与骆司令的事……。差不多聊到后半夜的时候,何心婉便开始吐血……何心婉这病症来的凶险,连夜便送来医院。骆荣凯得了消息,也急忙赶来。

    只是之后不久,军部便来了一大批军官,急着求见骆司令,骆司令只是不见……

    目送着骆荣凯缓缓远去的背影,清浅忍不住对着骆荣凯说;“骆司令,夫人说让您有时间去竹园看看,给“不哎”松松土。

    其实,清浅也是不懂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不过,看见骆荣凯站在那里突然顿足,良久之后,才朝着军部那些军官走去。清浅才微微松了口气。

    何湿衣进来病房,里面很是安静。没有消毒水的味道,其间,却夹杂着一股淡淡的茉莉香,若有似无。母亲喜用这个味道的香水,所以直到离家很久了之后,每次闻到茉莉香味都会觉得特别亲切。

    何湿衣抬头去看病床的床头桌,一束亮洁的茉莉开的璀璨。仿若病房中的一盏白灯,在昏暗的房间里美丽而芬芳。

    看着那茉莉,何湿衣便想起了在“揽凤楼”的年月。

    那时候,和母亲住在后面的独楼里,母亲每个月都会固定见一些人,之后便是长久的将自己拘在楼上。房间的妆台上总会有新鲜美丽的四时鲜花,却从来没插过茉莉。

    那时候自己是不懂这些的,后来再大一些渐渐看懂,开始难过,难堪,直到厌恶。是的,自己是曾厌恶过自己的母亲的,尽管庄阿姨再三解释并不是自己所想的那样。

    再后来,稍大一些,看尽人间百态,看到那些游刃与各个富家老爷间的“头牌”,于是便一点一点理解母亲。下定决心要把母亲救出“火坑”,谁知,母亲却说自己是心甘情愿留在那里的。

    然后,便是负气离家。

    现在想来,母亲那时逼迫自己离开,该是有着多么的无奈。孤立无援的她,除了选择将自己远离她,远离被杀害,她别无选择。自己甚至都不敢问问母亲,自己离开后,是如何逃过华寄伊的迫害。

    似乎,真正尝试去理解母亲的时候很少。

    因为,总是觉得时间还够。缓一缓,再缓一缓。总有一日,会有机会与母亲表明心迹的。可是,时间已经在,自己为着一件件的政务奔波中,悄悄流逝。

    自己的野心太大,母亲是耐烦不起这样的等待的。

    病房的门“咯吱”一身轻轻推开,何湿衣回头去看,走廊里的灯已经打开,清浅缓缓走进来。

    “吃点东西吧!这是庄姨命人准备的。”清浅手中的托盘里,一碗白粥和几碟小菜。

    病房里的灯被清浅打开,屋子里一瞬间明亮起来,光线太强,何湿衣微微眯起来眼睛。

    清浅拉着何何湿衣的手,领着他到病房的休息区沙发坐下。何湿衣微微挣扎,还是跟了过去。

    “哐当。”手中的托盘,哗啦掉到地上。

    地上本是铺了地毯,白瓷的小碗,险险地与桌角擦了边角。在空中打了几个旋,然后掉在地毯上。白粥洒在毯子上,洒在何湿衣的皮靴上。

    这些都是不管的,何湿衣扳过清浅的身子,紧紧拥住。那样用力,似是要将清浅拥进身体里。

    昨晚,何心婉与清浅说了很多的话,清浅一直坐在床边静静地听。床头桌上的咖啡,换了一杯又一杯。看着咖啡的热气,自杯子上缓缓冒出,然后又消失不见。

    那个时候,清浅便已决定,原谅何湿衣,也原谅自己一次。

    “会过去的。”清浅抚着何湿衣的背,轻轻的,柔柔的。

    对着何湿衣说,也是对着自己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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