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八月,谁家庭院里只用一株桂花树,就可以香飘满院。

    严家因为严老爷入狱,上下一片沉寂。妈子们也不再如往年般,热闹着争抢桂花树上的桂花,来煮茶,做酥。订婚仪式取消,清浅并未遵照严业正的嘱咐离家出国。只是整日忙着几间药铺的事,并疏通严业正在狱中的关系。

    何湿衣从军部回来严宅,远远看见严宅大门外拥堵着一群人。手里拿着一叠叠的票据,嘴里呼喊着什么,严宅则是大门紧闭。

    “欸,何少校。”眼尖的佣人看到何湿衣,好似是看见了救星,引着他从后门入内。

    “发生了什么事?”何湿衣想到严宅门外情形,轻问佣人。

    “这些人都是来闹事的。我家老爷这么好的大善人。如今遭了难,这些人都跑来找岔子,真是白眼狼……”佣人看上去不过十七八岁的光景,听到何湿衣问起,满腹的不忿,全然激起。

    穿过跨院,便到了账房。

    账房内,光线并不很好,清浅和几位师傅围坐在那里。昏沉的光影下,只见清浅眉头微蹙,专注的听着师傅报备账目,何湿衣与佣人进来也未察觉。

    她时不时的微微点一下头,或轻轻的说一两句话询问着什么。何湿衣站在门边,静静的看着这幅画面。这几日,清浅所表现的冷静、自制,令何湿衣觉得自己是个多余的人。

    或稚气若孩童或沉着冷静如决策者,这个女子,还有多少未曾展现的姿态。

    “好,那我们出去见外面的人吧!”清浅拿起桌上的茶盏,啜饮一口。站起身来,向门外走来。

    抬头迎面撞见何湿衣看向自己的目光,带着些许赞许,些许怜惜。

    “我陪你去。”何湿衣抓过清浅的手,温暖一笑。

    清浅有一瞬间的僵愣,并不拒绝,回握。现在的她需要支持。

    厚重的木门缓缓打开,佣人已事先做好准备,清浅她们出来的时候,还不至于太狼狈。清浅在何湿衣的保护下进入人群。

    “诸位安静安静,我家小姐有话要与大家讲。”李管家朝着人群大喊。吵闹的人群,安静少许。

    清浅朝着众人微微一福。;“各位叔伯好,家父身陷狱中,想必各位已然知晓。今日,诸位前来府上追讨欠款乃人之长情。但清浅以为,父亲只是遭人陷害,不日便将清白。而严家与诸位的往来乃是长久之谊。至于,严家欠大家的货款,更不会少予大家……”

    “你爹都进军部大牢了,你一个丫头片子,怕是连账本都看不大清楚吧!空口大白话。谁不会……”人群里传来鄙夷之声。

    “是啊!……是啊!”旁边有人帮腔。

    “我确实不大会看账本。不然,岂不是抢了我身后这些师傅们的饭碗。”严清浅也不恼,横眉浅笑,看向那发话之人。

    “严家只怕是外强中干,早已是个空壳一支。你一个不知天高地后的娇小姐,会做什么生意。快还钱,还钱。”又有人开始鼓动。

    “我们严家在锦远待了快二十几年,家父为人,倒是头次被质疑。这倒是巧,您这样急着要钱,明天只管到柜上去取去。免得被拖累。”清浅说完顿了顿,望向那人,目光清冷的扫过全场。

    “我严家,倒真是不善耍那些阴谋诡计。在场的如果是真的急需那些钱,明天就自去柜上取去。只是不要平白受了小人的唆使才好。诸位叔伯与家父交往也不是一年两年,眼前作为实在令他老人家寒心。”

    这些上门之人中,本是受人调唆居多。清浅一番说辞,又想起往日与严业正的情分,不觉多有露出羞愧之色。

    清浅说完又是盈盈一福,和何湿衣相携着,在准备进入门内。熟悉的声音传来,清浅转身,心头不觉一暖。

    “凭严老爷在锦远的声望,诸位还有什么不放心的?”眉清目朗的脸庞,一身马褂长裤,如此简单随意的衣着。穿在边少贤身上并不显寒酸,倒是别有一种俊俏风流。

    边少贤缓步向清浅走来,眉眼带笑。

    “是边家三少爷。”人群自动让开一条道儿。

    边少贤的突然到访,令人群微微骚乱,窃窃私语声起。“边家少爷都出面了,看来严家家业并不如传言那般,大厦将倾吧!”

    “你回来了。”清浅看着缓缓走近的边少贤,

    “回来了。”边少贤的眼扫过何湿衣紧握清浅的手,脸上愈笑的璨然。突然转过身子,面向人群;“严家与边家素来交好,诸位中如果有实在放心不下的,我边少贤可以出面为严小姐做保。”

    人群听到这话,纷纷拍掌称好,哄闹一番,都自发着欣然离散。挑事者再无了唆词,只得匆忙离去。

    “谢谢。”清浅放开何湿衣的手,走近边少贤。

    “呵呵,谢什么?我又不能办什么忙。”三月不见,边少贤黑瘦了许多,收起笑脸,边少贤脸上是难见的郑重;“严伯父的事情我已经听说了,能帮的上忙的地方,尽管开口。”

    “嗯。”清浅点头,脸上涩然一笑。

    “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好。”清浅知道的他的性子,并不挽留。

    边少贤罢罢手,一路朝着旁边停靠的汽车而去,清浅目送着车子沿着清浦路缓缓离开。

    边少贤会突然跑来解围,又匆忙离开,对清浅来说好似是一阵猝不及防的风。还好,这风是暖的。

    人群离散,严家大门外又恢复空旷。两只憨厚的石狮子,不变的姿势,趴伏在大门左右,双目注视着前方。清浅回望门楣,“严宅”二字依然苍劲有力,大红底漆依旧鲜亮。大门下,何湿衣正临风而立,含笑望来。清浅收拾好思绪,向何湿衣缓缓走去。

    自始至终,何湿衣都是一语不发,默默注视着眼前的清浅。她,近于孤勇的面对着众人,义正言辞,冷眉以对,毫无畏惧。可是,她的手那样冰冷,那样紧紧的抓着他的。

    再怎样做出勇敢的样子,但,到底还是有些害怕吧!

    “小姐,您怎么能那样说啊?我们……”年长的账房师傅匡伯,一脸焦急的跟随在清浅身边。天气已经慢慢转凉,师傅的额头上,却冒出许多细密的汗来。

    “匡伯,您放心,我自有打算,麻烦您吩咐那两位师傅,一定要守口如瓶才好。”清浅语气淡定的吩咐。

    “这些都可放心,都是跟随了老爷对年的人。只是……”匡伯是跟在严业正身边的老账房,自是比旁人更了解严家近况。

    “账上的钱,应该可以应付明天来取钱的人。您先去忙吧!”清浅打断匡伯要说的话,跨过大门向院子里去。

    匡伯看着清浅略显疲累的样子,只能忍住想要再劝解的话。

    下午突然有人上门闹事,清浅也是始料未及。了解情况之后,急忙找来了账房师傅核对账目。略略清算下来,清浅心头一震。

    没想到,这几年药铺生意如此惨淡。基本出入持平,无什盈利。父亲只不过在靠着多年积蓄维系生意,在如此情况下,还是有几项不知名目的大开支。如此一来,严家确实如外界传言般‘外强中干’。不过兑现一些货款,还是可以办到。清浅知道匡伯的担忧,怕兑现了货款,便没了剩余银子周旋生意。但为今之计只要是先兑货款,至于其他,只能是再想办法,清浅是这样打算的。

    刚刚何湿衣看他们有话要谈,早已先行到大厅等候。

    “怎么这个时辰过来了?”刚刚太匆忙,没注意天色。清浅此刻才发现,这个时辰何湿衣应该在军部办公才是。

    “回来看看。”何湿衣揽过清浅的身子,圈入怀中。

    “我……我可能要外出公干些时日。”何湿衣的下巴抵在在清浅头顶,看不清楚神情。

    “嗯。”严清浅何等伶俐,只是没想到军部的动作竟是如此迅速。

    “这样也好。”清浅想到刚刚门外那些人,不由得脱口而出。

    “什么?”何湿衣松开清浅,盯着眼前的人。

    “哦,没什么。”清浅自知失口,故作自然的去拿桌上丫鬟刚刚送来的茶水。

    “你刚刚说什么?”何湿衣好似中了魔咒般,生生抓住清浅的手。陶瓷茶壶微微一抖,壶中滚烫的茶,泼洒出来。溅到清浅和他手上,清浅的手上霎时湿红一片。

    “什么叫“这样也好”,严清浅你告诉我,什么意思?”何湿衣仿佛是没有看见,抓住清浅的手未松分毫。

    手上在用力,脸上却是带着凉薄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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