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刘备不言语,曹操又道:“怎么,我说得不对吗?”

    “丞相说得是。”刘备这才开口:“丞相之威,令备惶恐。”

    既然曹操看穿了他,看得出他内心的抱负,刘备言语依旧恭敬顺从,却也不再伪装自己。

    能有这样一个劲敌,对于他们这种人来说,也是一种挑战和幸运。

    所谓的英雄相惜。

    面对曹操,他不羡慕曹操如今是高高在上的丞相,他不怕晚,不论多晚,都会坚持下去,争出一片天地。

    但是,就如同当日在前往洛阳途中与灵犀说的那些话,他如今最最羡慕曹操的,只有灵犀。

    若最初遇见灵犀的人是自己,那又会有什么不同吗?

    他抬头看向楼角的风铃,顿了顿,话锋一转:“那只美人环自有妙用,丞相可知?”

    怎么还在想灵犀?

    曹操没想到,绕了一圈,他竟然又回到了最初的话题。

    曹操前倾身子,靠近刘备,用只有他们二人能听到的声音道:“玄德是说闺房之乐吗?告诉你也无妨,如今犀儿已经有了身孕,不到明年,就会产子。”

    他果然看见一向淡然的刘备神色微动。

    他继续说:“当年你救了犀儿的命,这些算是我的还礼吧,你以为我不知道,去洛阳的路上,你的心思早就不那么单纯?”

    说罢,曹操哈哈大笑,站起身子,扬长而去,独留刘备坐在亭中。

    刘备又取了一杯青梅酒,一饮而下,任由带着酸性的酒水穿过自己的唇舌。手中酒杯被他攥得紧紧的,手心划伤了,都没有知觉。

    ……

    晚饭之后,曹操一如平日,回到了灵犀处。

    他的心情似乎格外好,他开心地抱着灵犀,抚摸灵犀那并不明显的肚子。

    这里面有他们的孩子。

    想他已经有儿有女,却是第一次如此期待自己与一个女人的孩子,不仅仅是男女之事,不仅仅是传宗接代之事,这里面包含着他对这个女人的宠爱,以及对于他们往后生活的向往。

    多年征战以来,曹操早就将自己对于生活的憧憬藏在了心底,唯有灵犀,成为他最美丽的寄托。

    看到灵犀,他的温柔就会翻涌上来,不再冷酷无情。

    自从徐州屠城的事之后,曹操刻意回避外面的血雨腥风,希望给灵犀一个没有杀戮的世界,那些事,那些后果,只有他自己承担。

    “孟德,我回许昌也有些时日了,你不是说,我可以去见见陛下的吗,趁着肚子没有大起来。”灵犀试探着开口。

    他知道,其实曹操和刘协的关系也很尴尬,可是一直以来,都还是惦记着刘协。

    “好,那明日就带你去见。”没想到曹操答应得爽快。

    灵犀有些开心,她安稳地靠在曹操的怀抱中闭上了眼睛。

    夜色茫茫,丞相府的远处是迁来许昌的宫殿。

    经历了多年的流离失所,刘协好不容易从李傕、郭汜手中逃脱,回到了洛阳,却不想,又落入曹操手中。

    曹操待他很好,锦衣玉食,只是把他当成一只金丝雀,关在皇宫之中。

    他生来聪慧,什么事都能想得通透,他知道曹操这人比董卓手段更高,无法对付。

    生在这样的年代,他无能为力,痛苦,无助,轻生,最后又坚持下来,一步步过得艰辛。

    这些年走来,唯一支撑他走下来的就是曾经与灵犀的一句承诺,朕会好好活下去。

    灵犀,可是灵犀如今在哪里呢,她也不过是个女孩子。

    夜已深,董贵妃缓缓走来,轻声道:“陛下,该歇息了。”

    董贵妃是董承的女儿,董承保护他逃离长安,忠心耿耿,他也接受了这个除了灵犀之外,第二个走近自己的女人。

    如今,董贵妃已有身孕,这怕是刘协在这乱世之中,唯一的欣慰了。

    只是董妃心里清楚,在陛下心中,一直有一个人。她曾听过深夜梦魇之中,他口中所喊的两个字,灵犀。

    ……

    翌日朝会之后,刘协想都不敢想,他竟见到了自己一直牵挂的人。

    她被曹操牵在手中,一步步向自己走来。

    曹操依旧是威严霸道的样子,但是灵犀看起来却很轻松。

    刘协心中悸动,但是莫名觉得紧张,为什么曹操会带着灵犀呢,又为什么,这么多年,灵犀怎么还是自己记忆中的样子,美丽,年轻。

    “陛下可认得她?”曹操道。

    “认,认得。”刘协摸不准曹操是什么意思,在他的打压之下,他只得处处小心谨慎。

    不料这时,一旁的灵犀开口了:“你干嘛吓唬他啊,他怎么会不记得我。”

    说罢,她走上前去,道:“陛下都快成年了,时间过得真快啊。”

    “姐姐,你是姐姐!”刘协听到了灵犀的声音,这才敢确认。他一时情动,忘了曹操还在殿中,上前抱住了灵犀。

    只是如今,他不再是个小孩子,他抱着灵犀,不像是姐弟,倒像是抱着自己喜欢的人。

    灵犀心中,他一直都是孩子,并无不妥,可是曹操不同,曹操见此,眼神不善,咳嗽了一声。

    刘协一下子从回忆中清醒过来,放开了灵犀。

    “姐姐怎么会在这里,你与丞相……”

    “陛下,她是臣的爱妾,陛下如此,怕是不妥。”

    曹操的这句话说出口,彻底震惊了刘协,打碎了他的全部幻想。

    他的脑袋瞬间一团乱。

    他觉得自己一下子生出了嫉妒,那些压抑,那些委曲求全,统统分崩离析。

    灵犀之后再说什么话,他都听不见了,一直以来自己心中那个温柔的姐姐,支撑自己走下去、甚至不知何时成为自己想要得到的人,他怎么也被曹操沾染了……

    灵犀本以为,她没办法改变历史,但多少可以安慰到刘协,也可以试着叫曹操对刘协好一点,但是她没想到,自己这一见还不如不见,她将刘协心中对于曹操压抑的恨激发出来了。

    刘协接受了董妃一直以来的建议,亲自书写衣带诏,暗自密谋自己身边效忠汉室的大臣,想要谋杀曹操,中兴大汉。

    他的第一个目标便是刘备。

    当是时,淮南袁术势力不小,已在寿春自称天子,曹操虽然击溃了袁术,使其退回淮南,但袁术残余势力还在。

    几日后的朝堂之上,刘协以派刘备击杀袁术为契机,暂时骗过了曹操,曹操授予刘备兵符,命他前往前线。

    殊不知,刘备这一走,就再没回来,他消灭袁术之后,以曹操兵符骗开城门,攻杀进去,凭借他们兄弟三人的实力,再次占领下邳。

    曹操痛定思痛,早已想清楚个中缘由,刘备已是放虎归山,他将怒火发泄在了刘协身上。

    刘协、董承等人的密谋失败,曹操杀了董承等一干人等,夷三族。

    随后,带领许褚与禁军,走进了皇宫……

    “夫人,只有你劝得住主公了,求你快入宫,主公已经杀红了眼,怕是要对陛下和贵妃不利!”荀彧早已拦不住曹操,他没办法,只能来找灵犀。

    这时的灵犀,肚子已经很大了,在家中静养待产,根本不知道曹操在外面做了什么。

    “他又要残害无辜?!”

    灵犀对于战场上的杀敌杀将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曹操杀害无辜之人,她没办法视而不见。

    那董贵妃也怀了身孕,怎么能受这样的惊吓。

    她急忙坐起来,赶往皇宫。

    她护着自己的肚子,一步一步,走得不容易。

    直到走到皇帝寝宫门口,灵犀被眼前的场景震惊了。

    殿前,董贵妃的脖子上缠上了一根白绫,曹操的两个手下正在用力勒着这个可怜的女人。

    门口,刘协满脸泪痕,就差跪下去了,他求曹操:“贵妃已有身孕,能不能等她生下皇子再……”

    而曹操的声音狠戾不带温度:“你是想要那个逆子将来为母报仇吗?”

    灵犀心惊不已,大喊:“曹操住手!”

    曹操不敢置信地转过头来,看见灵犀站在一边,顿时恼怒:“谁把她带来的!”

    他急忙走过来扶住灵犀的身体:“犀儿,你都快生了,怎么能来这里呢。”

    灵犀对他的话不理不睬,愤怒道:“那是陛下与贵妃,你要逆天行事吗!贵妃肚子里还有孩子,我肚子里也有孩子,你的孩子还未出世,你就要给他造孽了!”

    “犀儿莫要动怒!”

    曹操担心地看着灵犀,挥手示意那两人停下动作,但还是因为太不及时,贵妃已经没了生气。

    贵妃连同就快出生的孩子,一起死在了灵犀面前。

    “曹操,你这个魔鬼!”

    说罢,灵犀突然觉得自己的肚子痛得厉害,无法站立,晕倒在了曹操怀中。

    “犀儿!犀儿!快传御医!”

    ……

    傍晚十分,灵犀的院子中终于平静下来。

    经历了整整一个下午的挣扎和痛苦,灵犀生下了一个男孩儿。

    曹操在她面前害死贵妃的画面吓到了灵犀,叫她提前生产了。

    当曹操抱着自己的儿子来到灵犀床前,他激动道:“犀儿,是个儿子,是我们的儿子!”

    他想回避掉白天那一幕,可是他知道,犀儿不会、不可能。

    没想到,灵犀没有再恼怒,她身体虚弱,只是看着他,缓缓开口:“孟德,我们有孩子了,你给孩子取个名字吧。”

    曹操有些意外,他并不知此时灵犀为何这样温顺,她在想些什么,只是惊喜道:“早就取好啦,若是男孩儿,又是在大营有的,便叫他冲儿,往后冲锋杀敌,建功报国,如何?”

    “冲儿?”灵犀呢喃着,突然,她心头一怔。

    冲儿,曹冲,怎么会是曹冲,那个有名的神童,只活了不到十三岁的曹冲!

    她从没想过,自己的孩子会是曹冲。

    她对曹操已经失望,贵妃的事击垮了她,现在孩子又叫她痛不可挡,她感觉自己的幸福正在离去。

    ……

    她不再言语,几日后,身体好转了一些,便在夜色之中,趁着曹操忙于公事不在,偷偷离开了曹操的丞相府。

    她不敢面对曹冲,更不想再待在曹操身边,他不是那个敢爱敢恨的阿瞒了,如今的他只是个恶魔!

    她漫无目的地向前走,不知前方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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