楉冰刚说完那句“叔叔你好”,酒楼内的气氛就变得既诡异又尴尬。

    楉冰心里已经把夏知秋暴揍一顿了。

    他们本来是江穆棱的灵力团打那二爷一下,就把脑袋缩回去,再偷偷探出去,再打一下。

    然后楉冰就跟江穆棱说,接下来打哪里比较好,打哪里比较痛,旁边的夏知秋觉得她说的地方不对,偏要和她较劲,让江穆棱别听她的。

    之后他们就在这么一个小挡板后面悄悄推扯起来,本来就是意思一下,谁知道夏知秋那个傻子用力过猛,直接把她推出去了,连夏知秋自己都吓了一跳,估计没想到楉冰那么轻。

    现在楉冰暴露无疑,而且尴尬到想死的时候,这两人见死不救就算了,她看到夏知秋还在笑!显然是被楉冰那句不合时宜的礼貌用语戳中了奇怪的笑点。

    连江穆棱都嘴角上翘,但出于礼貌,使劲憋着,但也没用,在楉冰眼里,那笑意特别明显,藏都藏不住。

    是不是同生共死过的好兄弟了?

    楉冰这边还在想着怎么圆下去,那边二爷已经踩着阶梯上楼了。

    “哪里来的小鬼,这么可疑,该不会是溜进来偷东西的吧?”二爷看着楉冰,眼珠子一转。

    这小孩看着没在这一带见过,说不定是跟着家人从外地来的,身边却没个大人,估计是走散了,看着眉目端正白白净净的。

    二爷什么肮脏事都做惯了,现在看到这小孩就一肚子坏水。

    嘿,管他是不是小贼,我二爷说是,还有谁敢提个不字?等他把这小孩当贼抓回去,身上值钱点的镯子玉佩留下,把人卖到隔壁大县城的倌院里去。

    那大县城里的人会玩啊,青楼逛腻了,那些有钱人还去倌院里尝尝男人的滋味,虽然二爷没去过,可听别人说,这倌院里的小倌啊,长得比女人还好看,还别有一番风味。

    这小孩五岁就长得这般相貌,长大后还不是个男狐狸精?肯定卖个好价钱,有些老爷不就爱玩这种小孩吗,嘿嘿。

    二爷这么想着,摆出一副凶神恶煞的脸,伸出手要把人抓走。

    “哪里来的小贼!在我二爷的地盘也敢偷东西,跟我到官府去!”这一番话就擅自做主,定了是非曲直,连给楉冰解释的机会都没有。

    楉冰虽然不知道二爷刚才想了什么,但这股蛮不讲理的劲和语气里的油腻着实恶心到了她,胃里满满的食物在翻滚,差点吐出来。

    好啊,比不要脸,我还能输给你?

    原本一脸平静顶多就是有点尴尬的楉冰突然往前一跪,痛哭了起来。

    “不要啊!不要碰我!你会招来不幸的!”楉冰小脸狰狞,把二爷看愣住了。

    “不要碰我……我是个天煞孤星,谁碰到我,都会招来不幸的!”楉冰在哭声中开始讲述她胡编乱造的故事。

    “我本是向北几百里一个县城大户人家的儿子,可自从有了我,我们家族就开始迅速败落。”

    “我的父母相继去世,兄弟姐妹也都接连遇到事故夭折,我们家还招惹了当地的大人物,赔得彻底倾家荡产!”

    “我的亲戚们不敢收留我,派人把我送到我母亲的娘家。”

    “可这还没到,负责送我的车夫就在路上因为马匹失控坠崖而亡,我因为下车方便才逃过一劫。”

    “走了好久才到这,我只想乞一点吃食,然后投湖而死,让我在黄泉路上也做个饱死鬼!”

    所有人都被楉冰声泪俱下的演技震住了,那个跪坐在地上的伙计一脸茫然。

    这小公子不是刚才和那个很有钱的小公子一起的吗?还点了很多菜在雅间里大吃了一顿,怎么突然就天煞孤星还偷东西了?

    要不是他确定自己的记忆没出错,他都要信了,这小孩戏院出来的吧?那的人戏都没这么真!

    楉冰说完一大段,顿了一下,打了个饱嗝,鼻腔里一股糖醋排骨的味儿,但在别人眼里,那是哭到抽搐了。

    “所以叔叔你不要碰我!你是个好人,绝对不能被我牵连啊!”楉冰富有感情地说完了最后一句台词,抹着眼泪站起来就要走。

    “你等等!”虽然楉冰说得太真了,可二爷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一把扯住了楉冰的小手腕。

    然后小腿就好像被人狠狠踢了一下,比之前那几下还要重几倍,他吃痛地松开楉冰,脚下重心不稳,往后一倒,滚下了台阶。

    楉冰一脸泪痕地看着挡板后面施法用灵力团攻击的江穆棱,转身,决定给这一段戏来个升华。

    “叔叔!你没事吧叔叔!完蛋了!我的诅咒又被加深了,现在被人碰一下都会受到这样的伤害,这家酒楼已经被我的诅咒控制了,我又连累的更多的人!”

    说着就要下楼梯去看看那个二爷,二爷摔得半条命都快没了,动一动都疼,哪里还敢让她靠近,赶紧喊来那群小弟把他抬走了,离开酒楼时还骂骂咧咧的说晦气,再也不来了。

    “二爷您别走啊!我记住您了!等我死了,到了黄泉路上也会记着您!”楉冰朝门外大喊了一句,那群人跑得更快了。

    “哈哈哈哈哈!”夏知秋从挡板后面站起来,笑到肚子都疼了,“我去你也太会演了吧?还天煞孤星,碰人就死,话本都不敢那么写!”

    “你对我想的戏有什么意见吗?要不然你来试试!看你能演出个什么东西!”楉冰还在为这人的见死不救生闷气。

    “别!我可演不出来!哈哈哈哈哈!”夏知秋捏捏楉冰的脸,用手帕擦了两下,“你这还是真的眼泪啊?你是怎么办到的,眼泪唰地一下,说流就流!”

    夏知秋早就见识过楉冰的演技,感觉时隔几月,还是熟悉的感觉,还是熟悉的哭喊,就是蒙人的水平又上了一层楼。

    “真的,你不该去当修士,你要是戏子,就没别人什么事了。”不过戏子身份卑贱,夏知秋也就是说着玩儿的。

    “你在那扯的时候,我和穆棱都看傻了!你真该看看他那个表情,错过了真的很可惜!”

    楉冰没理夏知秋兴奋地复述,作为一个大师,她应该高冷。

    “不好意思啊叔叔,把你这店的名气搞臭了。”楉冰对着伙计道歉,被什么天煞孤星诅咒的店,传出去还要辟谣。

    “没事没事儿,那二爷在我们这儿名气更臭,他说的话啊,没人信!还要谢谢你们。”伙计表示了感谢,让其他人去收拾那一片狼籍。

    “不过那时候他怎么突然就摔下来了?”回想那个画面,伙计还是浑身起寒毛,他当时都以为是真的有什么诅咒。

    “哈哈……我也不知道,可能是他坏事做多了心虚,自己脚打滑了?凑巧、凑巧……”楉冰含糊着混了过去,和夏知秋江穆棱一起出了酒楼。

    江穆棱从刚才开始就沉着脸,一句话都没说,楉冰瞅这脸色,好像是生气了?

    咋突然生气了?楉冰挠挠头,难道是嫌她太丢脸了?不像啊……江穆棱可不是这种人,而且她编瞎话的时候他不是还笑得挺欢吗?

    没找到原因,楉冰也不好随便搭话,逛了一会儿,江穆棱的脸色慢慢好起来,看来不是生她的气。

    楉冰在一家饰品店前停了脚步,进去挑了半天,想以后有机会给她娘送过去。

    饰品店里都是女子,随便进来个男的都显得格格不入,夏知秋和江穆棱显得有些窘迫,楉冰则是完全融入其中,显然是来过许多次,看起来非常自然,就是一个想为家中女眷挑个簪子什么的小公子。

    反而是两个站在门口面色不好的人,惹得其他人频频注目,哟,两个这么俊的小公子,在这儿干嘛?等女伴?

    “楉冰你好了没有?怎么那么慢呢?!”夏知秋第七次被人轻声议论,修真之人本来五感就比常人强,全部都听得一清二楚,他都暴躁到要咬人了。

    “好啦!这么没耐心,以后陪道侣逛庙会也这么催啊?”楉冰其实早就挑完了,只是在和卖饰品都老板娘讨价还价,利用可爱的外表成功砍价。

    “如果要经常来这种地方,我宁愿不找道侣!”夏知秋随口问了句,“挑那么久,看上哪个师姐了要送东西?”

    楉冰懒得解释,敷衍地应了。

    于是江穆棱又在脑补,楉冰什么时候会把饰品和上次的发穗一起送出去,他想的果然没错!

    终于走出了那个恐怖的地方,楉冰感觉身边两人松了一大口气。

    报了刚才在酒楼的仇,楉冰哼着小曲儿,步伐都轻快了不少。

    顺着人流,他们去了当地有名的一座寺庙,这座寺庙从远处看就是被一团淡淡的金光包裹着的,一看就是个有真神保佑的庙宇,和那些野庙不一样。

    普通百姓虽然看不到这金光,可是也知道这庙灵验,所以香火旺盛,人流不绝。

    三人也进去凑热闹地买了香烛和香,进去拜了拜,也许是就在仙家地盘下面,附近的百姓大多都信教,这镇子不大,庙倒不小,楉冰张着嘴仰头,觉得这庙顶都比得上昆仑殿了。

    “你们觉得,这庙里供奉着的是哪路神仙啊?”楉冰看殿里供奉的神像,那人又是拿剑又是执软鞭的,脸上还被夸张的油彩涂得黑红黑红,完全看不出来长什么样。

    “这是在昆仑地盘,应该是昆仑从前飞升的哪位大能吧。”夏知秋虽然出身仙门世家,但也记不全所有飞升的人,因为那已经能追溯到几千年前了。

    “暮云君,好像听师父说过这个人。”江穆棱也恭敬地拜了好几下。

    “穆棱你怎么知道的?”两个人头顶问号。

    “……外面写着啊,而且寺庙的名字就是“暮云寺”,你们说这拜的是谁?”江穆棱叹息,发现这俩完全就是为了凑热闹的,而不是为了什么憧憬崇敬。

    “哦哦!暮云君啊!这个我知道,也算是在昆仑修行过的,不过后来不知道因为什么缘故,离开了昆仑山,四处游荡。原来这里也有他的庙啊!”

    三人好久没有像个普通人一样在街上遛达了,今儿个又是庙会,摆摊儿的叫卖的,卖艺的吆喝的,全赶在晚上出来了,加上逛街的人,多到可以把人挤到走丢。

    事实上,他们真的走丢了,楉冰本来一手牵一个的,现在是两手空空。

    不过她不怕,幸好事先说好,走散了在暮云庙前集合,所以她可以等人稍微少一点后慢慢往回走。

    河岸边聚集的人很多,都是在等着放烟花,楉冰也想去看看,但她实在是太矮了,硬生生地从桥的这头被挤到桥的那头,终于有了个前排落脚的地。

    她擦擦汗,热死了,她可不能留太多汗,本来下山就没带几件常服,都脏了她穿什么。

    好像终于要开始了,因为人群比之前更加骚动,楉冰左顾右盼着,想看看烟花是从哪里放出来的。

    这一看,看到了对面的人。

    这条河并不算窄,可要看清对面的还是很容易的,尤其这人还是这些日子来朝夕相处的伙伴。

    江穆棱对她来说已经很高了,可在一群成年人中明显身量不足,他勉强挤进了前面,抬头就瞧见了河对岸抱着石墩子防止掉进河里的楉冰。

    在江穆棱出声喊她的时候,天空中盛开了数不清的烟花,那些热闹非凡的声音完全笼盖了江穆棱的叫喊。

    或者说,在那一瞬间,除了耳边的轰鸣,世界上所有的声音都消失殆尽,仿佛在上演一出哑剧,身边的人或激动,或惊讶,因为没有声音,他们在这一刻的喜怒哀乐都被放大了无数倍。

    但楉冰却没有去观察这些。

    在烟花绽放,那灿烂的光在夜空中亮起,照亮所有人的脸时,江穆棱下意识地抬头,呆呆地这一生中第一次见到的景象。

    而楉冰也在江穆棱的眼睛里,看到了她这一生中,见过最美的焰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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