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一样的大地,还是一样的支离破碎。

    然而这晚梦到了将军府,梦见夏将军府邸的牌匾被拆了下来,梦见有许多官兵将这府邸围的水泄不通,整个府仿佛一夜的时间变得荒草丛生,全府上下几十口人也似乎一夜消失了,没有人知道昔日枭雄夏昀之的家怎么会这样,没有人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建康这座不大的城像是一个笼子,进来容易自由难,整个国家好似从来没有夏将军家存在过一样,建康这座城将夏家遇难的消息全面封锁。

    梦里夏温清回到这座府邸,空空如也,毫无生气,整栋宅院都找不到有人生活过的痕迹。

    推开沉重的门,仿佛推开了一座关住记忆的城。

    然而梦境里的时间瞬间回到许多年前,夏温清看见有一个小女孩欢快地从自己面前跑了过去,她大声叫着“娘亲”,如银铃般的声音回荡在整个内院。

    小女孩找到了娘亲,撒娇地偏要坐在女人的腿上,远远的,夏温清看着这一幕,露出了笑容,母女两人长得真的很像。

    小时候的夏温清也最爱缩在妈妈的怀里,听妈妈给她念王子与公主的故事。

    此时,小女孩抬起头问母亲,父亲什么时候回家?

    母亲温柔地看着女孩笑,声音轻轻柔柔的,“父亲可是大英雄,这个国家所有的百姓都需要爸爸的保护,只有清儿懂事了,你父亲才能心无旁骛为了我们,为了国家战斗。”

    清儿?这一声清儿唤的,多像是妈妈的声音,夏温清小时候,妈妈也是叫她清儿。

    夏温清不禁怔住,小女孩姓“夏”,也叫“清儿”!

    怎么会这般巧合,她也姓夏,名字里也有清,母亲也叫她“清儿”。

    此时,将军府大门被打开,“清儿!”一个男声在身后响起。

    这个声音多么熟悉,夏温清闻声转过头,这个身披铠甲,眼神熠熠发光,正向她走过来的男人,就是那个令她深感后悔的爸爸!

    夏温清不可思议地望着从她面前走过的这个身影,他的样子和她记忆中的模样分毫不差,时光并没有在他身上留下痕迹。

    男人走过去,蹲下身一把抱住向他冲过来的小女孩,夏夫人看着他们,满脸慈爱地从偏院走出来。

    但仿佛一瞬间女孩和夫人的容貌都变了样子,夏夫人的模样变成了日思夜想的妈妈,而这个小女孩则变为夏温清自己。

    眼前的一幕如此温馨,照亮了这个偌大的院子,但是也扎痛了夏温清的心,此时的她就像一个局外人望着别人一家团聚。

    她羡慕却无法嫉妒。

    此时周遭的一切转而变成了泡沫消散在阳光下,没有所谓的将军府,也没有所谓的一家团圆。

    场景一瞬间转换了,她又出现在一座寺庙前,这座寺庙立在半山中央,面朝着整个建康。

    寺前站着一个男子,看他的着装并不是和尚,他此时正背对着寺庙,俯瞰着整个城,说是“俯瞰”,但他竟闭着眼,夏温清控制不住脚步,任由着一股看不见的神奇力量拉着她走到男子面前。

    她张张嘴,还未说话,奇怪的男子便先开了口,“我在干什么,你是不是想问这个。”

    夏温清点点头。

    男子接着说到,”你是不是又想问我,我明明闭着眼睛又怎么能看到正座城市呢?”

    “是的。”夏温清觉得这个男人非常奇怪,可是却不等她问,他就能猜到她的想法,真是神人,并且在和她说话时,男子全程都闭着眼。

    “建康城不大,但是我的心很大,我的人很小,但是我的眼界很大,谁说看一定要用到眼睛的,有时候眼睛看到的不一定为实,但是你的心和你的感受是不会骗你的,用心看才能看到本质。”

    男人说完,睁开了双眼,并没有理会夏温清,也没有等她任何的回应,自顾自的便往山下走去,边走边还铮铮有词的念着,“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

    夏温清一直出神地望着男子的背影,直到他的身影小到看不见,她才回过神。

    此时,她醒了,梦灭了。

    这个梦带给她太多说不出来的情感,她看见了自己的爸妈,也看见了小时候的自己,但是却只是看到活在别人的人生里的自己。

    这种失而复得,手足无措的感情复杂的在她的脑海里缠成一团死结,有太多太多的疑问却不知道问谁,为什么在梦里在将军府她会看到自己,那个神秘的男子又是谁?

    夏温清起身,打开房门,阳光射进屋内,刺得她睁不开眼,从她来到这个这里起已经过去了好几天,她大致已经知道这个林园的布局了,为什么叫林园呢,其实只是因为大门口有一块不起眼的牌匾,写着林园。

    园里有大片的竹子林,也有一个大的池塘,池边种了柳树,树间藏着一盏红木亭子,这个林园很大,但仆人很少,一只手就能数过来。

    夏温清总是喜欢去池塘边走一走,一个人清静清静,然而今天她并没有去,因为她听到了竹林里传来的隐约的琴声。

    她循声而去,看到了温陌在弹琴,今天的他并没有穿一身月光白,而是选了一身青衣。

    一曲终了,夏温清一直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听着琴声,却不料到温陌早就发现身后的她了。

    温陌转过头,对她说,“过来听吧。”

    虽然很想知道他是怎么发现她的,但是夏温清还是什么都没问,走过去坐在琴边,看着他白皙纤长的手指在弦上划过就奏出了如此美妙的音乐。

    “你也喜欢听音乐?”

    “也不算很喜欢,小女不才琴棋书画样样不通,对音乐也不是很懂,我只是......"话突然停了下来,夏温清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

    ”嗯?只是怎样?”见她不说下去,温陌望着琴的眼睛含笑转而看向她。

    “我只是喜欢听你弹的。”说完这句话,夏温清的脸颊刷地变红。

    温陌抚琴的手一顿,看见眼前的女子竟因为一句话红了脸,觉得有趣,嘴边却出现一抹微笑。

    见他笑而不语,夏温清更是羞红了脸,嘴硬强撑着,”你笑什么?“

    ”没什么,只是觉得你说话很有意思罢了。”说完,他站起身想要离开。

    夏温清跟着站起来,“温陌!”

    他停下脚步,微微侧过脸,“怎么?”

    “其实你也骗了我。”

    听到此话,温陌愣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那种云淡风轻的笑意。

    夏温清见他没反应,更加确定了自己的猜测,“其实你也不姓温。”

    “哦?何以见得?”眼见要被戳穿了,可是他的脸上依然带着不可捉摸的浅笑。

    “你自己说的啊,建康没有姓温的大户人家。”她的目光看向一侧的琴,“虽然小女不懂音乐,但是这琴确是由紫檀制成的,价格不菲,而且就看公子的打扮应该也是哪位府上的少爷吧。”

    温陌转过身,勾起嘴角,眉眼弯弯好似能透出柔柔的光。

    又笑!到底有什么好笑的。

    “没错,我不姓温。”他那么坦然的承认了,反而有点出乎夏温清的意料。

    “我姓萧,萧陌。”

    夏温清觉得有必要要去一趟将军府,如果那里的陈设还照旧,新的大将军还没有举家迁入的话,她肯定还是能在屋中找到有关女孩名字的线锁,可是她又顾忌到自己现在的身份,如果那个梦都是真的话,皇上除掉夏将军一家,肯定也会找尽理由,比如给他安一个名不副实的罪名,那她现在顶着这张脸就会被认为是罪臣之女,倘若她现在出去被官府捉到的话,别说是解决问题,连自己的小命都保不住。

    于是思考了好几天,夏温清还是决定去找萧陌。

    “你要进城?”林园位于城边,按现在的话来说就算是郊区了。

    萧陌皱起眉头,“也不是不可以,只不过很冒险,我听说现在皇上暗地里正寻找你呢,你现在冒险进城,怕是不妥。”

    “我知道这很冒险,但是我必须去试一试,因为我有些事情要确认,确认后,我才能下定主意。”

    见她态度强硬,去意已决,萧陌也不好在说什么,他叹了口气,“好吧,我帮你,但事成之后,我也有一个条件,至于是什么,回来我再告诉你。”

    夏温清早就猜到了他做事肯定有条件,可是没办法,她必须得去。

    夏温清走出房间,确定她走远后,高辙才走进屋,“公子,打听到了,就在明天,将军全府所有人被扣上谋害将军的罪名,明日午时当场斩首。”

    “明天?”萧陌挑眉,一只手撑着头,斜靠在躺椅上,斜长的凤眸半垂着,“看来皇上是打算一定要抓住夏温清了。”

    第二日天刚微亮,马车便从林园直奔将军府,将军府前的大门有官兵守着,高辙只能带着夏温清翻墙进入内院,夏温清一副男子装扮,加之萧陌用粉膏改变了她部分容貌和真实肤色,不仔细看是不会看出她竟是夏温清的。

    夏温清根据梦里的描述,在内院轻车熟路般地找到了这身体主人的房间,当她推开房门时,自己也惊讶了,这内院的格局以及这房间里的格局竟然真的和梦里一样。

    但是她来不及多考虑,便走进去,让高辙在房门外守着,她来其实就是为了确认那个梦里的小女孩是否真的叫夏温清,以及那个梦里的内容究竟有几分是真。

    她记得梦里的夏昀之因女儿顽皮不懂事,曾让她抄写自己的名字一千遍,而那几张罚抄的纸张则被女孩放在书桌下的最后一层抽屉里,果然抽屉有一摞纸张,看到纸张,夏温清又是一怔,纸上写的果真是“夏温清”三个字,如此一来这具身体的主人真的叫夏温清。

    来不及多做停留夏温清便走出房门,同高辙翻墙而出。

    夏温清回到马车上,神情有些怪异,抬起头便看见萧陌望着她,“你要确认的有结果了?”

    夏温清点点头,虽然是确认了,可心情却没有丝毫的放松,萧陌见她若有所思便没再询问。

    那个梦里的一切好似都是真的,仿佛都在指引着她,指引她来到将军府,名字相同的两人其实长相并不一样,但为何在梦中夏将军府的三人却会是她和她父母的模样?

    沉默了许久,夏温清终于开口,“对了,萧陌,城外有没有一座寺是被群山环绕,处在山中,还可以俯瞰整个建康的?”事情既然已经到了这步,那么所有的疑问都要解开,包括那个神秘的男子。

    “有。”

    夏温清一个人爬上山,便看见被群山围绕的“桃源寺”。

    其实在梦里那个神秘男子走时所念的那首诗正是唐寅所著的《桃花庵歌》,那一句“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其实就是在暗示这寺的名称里有一个“桃”字。

    果然寺前站着一个人,但是那个人并不是梦里的神秘男子,只是一个年纪轻轻的道士。

    夏温清不禁有些失落,轻叹了口气,梦毕竟只是梦,怎么可能真的和现实一模一样呢。

    这一声叹息传进了道士的耳朵里,他转过身看向神情落寞的夏温清,“这位公子可是有烦心事。”夏温清今天是女扮男装,所以对方才会称呼她公子。

    夏温清又叹了口气“是啊,我有一个问题想寻一个答案”

    “可否说来让贫道听听。”

    反正是遇不到梦中人了,那就不妨和他聊一聊,“道长认为人死后会去哪?”

    “万物皆有生,有生就有死,由万物凝聚而来,自然死后也会身归混沌。”

    “可是会不会有人没有身归混沌,而是以另一种方式重新生活呢?”

    “万物皆有定数,当然万物也有其生存的理由,既然上天让人以另一种方式活下来,这也是他的恩赐却也是一种惩罚?”

    “惩罚?此话怎讲?“

    道长望向远方的建康城,缓缓道来,”每个人的一生不会一直一帆风顺也不会一直饱经风霜,这只是为了让人在去世时将他的功与过相加得零,然而有的人却不能将二者刚好相抵,或者是说中间出了纰漏二者还未相抵,人就已经去世了,所以才会选择让他再活一次,功过相抵,别人只吃一辈子的苦,但是再活一次要吃两辈子的苦,这岂不是一种惩罚?"

    是啊,这话多有道理,夏温清仔细回想自己二十一世纪的生活真是糟糕,出生豪门,却从小丧母,童年没有得到应有的父爱母爱,却因此养成了娇气放荡的性格,对待自己的父亲没有尊重,对待后妈从不正眼相看,对待爱情三心二意,浑浑噩噩过了半辈子,然而却死后重生,这样说来穿越后重活一次也算是对自己上辈子人生不重视的一种惩罚了。

    “万物生长有其自然规律,万物存在皆有其生存的理由,人也是这样,每个人的出生都被赋予了不一样的使命,既然有幸再活一次那为何不重视起来将惩罚作为一种赎罪呢?”

    夏温清不再说话,陷入一种沉默,而后却又豁然开朗,匆匆向道长告谢,走出几步之后却又回来,“敢问道长怎么称呼?”

    “落知秋。”

    “那敢问落知秋师傅可会解梦?”

    解梦?道长笑笑,“何梦需解皆是无梦可解,梦都来源自己内心对于人生得失的感受,与其想着如何解梦,不如想想怎么化解!”

    夏温清笑着恭敬地拱起手向道长行了个礼,“谢谢道长赐教,小生获益良多啊!”

    回到马车里,夏温清原本脸上严肃的表情都变得柔和了。

    萧陌见她皱起的眉头舒缓开,顿时也猜到她心中的问题有了答案,“见到想见的人了?”

    “是啊,不仅见到还受益良多。”

    萧陌笑笑,看向窗外,过了许久方才开口:“今日午时在菜市集口对夏将军府上所有仆人以谋害将军及其夫人的罪名处以死刑,现在这个时候估计已经结束了。”

    什么!夏温清睁大眼睛不可思议地望向萧陌,“午时?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萧陌云淡风轻的样子仿佛是在诉说着某件毫不起眼的小事,“就算告诉了你,你又能怎样?“

    他说的没错,我又能怎样,只能为他们掉掉眼泪罢了!夏温清暗自苦笑道。

    ”朝廷重臣离奇死亡,总需要一个借口,皇上既然暗地里处理掉了将军和夫人,就表明他是不会让百姓知道这是他做的,所以那些无辜的家仆就成了最佳的替罪羊。”

    夏温清听完,又沉默了很久,心里五味陈杂。

    萧陌手撑着脑袋,偏头望向她,“你可知为何皇上要在市集处理掉那些人?”

    ”是因为......我!”之所以中间停顿,是因为此时的夏温清还没有习惯自己现在的身份。

    “没错,按理说这个暗杀计划的都很好,但是偏偏有一环节出了纰漏,那就是让你逃了,他们怕你明了所有事情,怕你以后活着对他们不利。”

    夏温清冷哼一声,“昏庸无道!斩杀忠臣,竟连一些无辜的家仆都不曾放过。”

    萧陌看着她的神情,有些疑问,但表面依然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嘴角依然噙着一抹微笑,这个女子也不过是十二岁,可为何她的目光里竟是出乎意料的平静镇定,一点不像才只有十二岁的样子,“朝廷的人肯定在暗中设好了埋伏,就等着你因为不忍而出现。”说话的整个过程,萧陌都慵懒地斜依着身子,语气毫无起伏。

    “那难道就让他们就这么枉死?”夏温清对于旁边这个男子能够以这样云淡风轻的态度说出这些话有些惊讶又有些恐惧。

    对于她的问题,萧陌轻笑一声,“不然呢?难不成你还想救他们?”他说话时,夏温清就望着他的眼睛,毫无波澜,为什么对于人的生死他可以如此冷漠。

    他的笑带着些许对她不自量力的讽刺,他的话语句句扎心,夏温清看他的眼神中透着寒意,而萧陌却毫不避讳她深究的眼神,直直地看着她,他的眼神好像能把人看穿。

    夏温清此刻终于知道他眼神中的平静不是温润如玉,而是麻木不仁。

    他不是人,他只是一只冷血的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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