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谢元的叙说,柳滢滢弄不清自己的心情是惊奇还是惊喜。想不到眼前站的竟然是大明皇帝派来支援朝鲜的勇士!谢元角色的突变让她有些不适应,她感觉思维有些乱。想想和谢元这短暂的交往,仿佛是被人安排好的剧情一般。自己在这剧中扮演的是一个什么样的角色呢?

    柳滢滢努力地理一理思绪,她想先把自己最关心的一件事情搞清楚再说,于是,她问道:“我想知道,你那天晚上出手救我,是因为有求于我,还是因为……”柳滢滢两眼直直地望着谢元的眼睛,她没有把话说完,她想谢元应该能够明白她没说出的话语的意思,她在等待谢元的真心话。

    柳滢滢内心深处非常不希望自认为刚刚得到的这份真情到头来却是一场有目的的交换。

    “滢滢,说心里话,我来的时候确实只是为了获得你的帮助。可通过这短暂的接触,我发现我已经深深地……爱上了你。那晚见到那个倭国人想欺负你,我当时也没多想,我就是不想让任何人伤害你,哪怕为你去死,我也不后悔!”谢元说到动情处,禁不住一下把柳滢滢拥入怀中,紧紧地抱住。

    两行热泪从柳滢滢的眼中流出,她也伸手抱住谢元。想想自己小小年纪便失去亲人,尝尽世间人情冷暖世态炎凉,今天终于找到自己的真爱,柳滢滢偎在谢元的怀里低声抽泣起来。

    “滢滢,你是第一个也将是最后一个让我心动的女孩。”谢元爱抚地轻抚柳滢滢的背部。

    柳滢滢慢慢停止了抽泣,她更加用力地抱紧谢元,生怕一松手,自己的心爱之人就会失去。

    两位初涉爱河的年轻人就这样相拥在一起,静静地体味这一美妙时刻。

    “那天晚上进来的老年人就是小西行长。”过来好一会儿,柳滢滢开口对谢元说道。

    “我当时也考虑到可能是他。”谢园说道。

    “那你为什么不问我,我和他是什么关系?”柳滢滢知道谢元肯定很想知道这件事情,只是考虑到她的感受,不便主动提出。所以,柳滢滢干脆自己主动地提出这个问题。

    “……”谢元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他其实是我的……父亲。”柳滢滢有些犹豫地说道。

    谢元激灵灵打了个冷战。

    “看把你吓得。”柳滢滢松开紧抱谢元的双手,亲热地轻轻用手指点了一下谢元的额头,然后把惊得还没缓过神来地谢元扶到梳妆台前的凳子上坐下。

    “他虽是我的生身之父,可我并没有和他相认。”柳滢滢说完,侧身坐在床沿上 ,开始向谢元讲述她的身世。

    十八年前的某一天,朝鲜都城王京一家大户人家的姨太太去城外山上的庙里进香。此时正值冬季,刚刚下过一场大雪,天气非常寒冷。在山脚处,这位姨太太发现一名中年男子躺在雪地里,这名男子衣着单薄,四肢已经被冻破。

    看着这名男子奄奄一息的样子,这位姨太太动了恻隐之心,她赶紧让随从把这名男子背下山来,送进王京的一家诊所救治。这名男子醒来后,这位姨太太发现被救的男子是一名倭国人,是一名初到朝鲜想做药材生意的商人。

    这名男子冻伤复原后,多次带着礼物到这位姨太太家登门致谢。一来二往,这名男子就和姨太太一家人熟悉起来,并在这家人的帮助下,在王京城一条繁华的街道上租下一处位置不错的店铺,做起了他的药材生意。

    渐渐地,他靠着自己从倭国和大明贩运过来的物美价廉的药材打开了市场,生意越做越红火。

    这位姨太太经常到这位倭国商人的店铺里买药。倭国商人每一次都是按最低的成本价卖给这位姨太太。时间久了,两人成了关系不错的好朋友。

    一年后,这位姨太太突然得了一种可怕的传染病,以当时的医疗条件,这种病根本无法救治。他那狠心的丈夫见施救无望,便偷偷地把奄奄一息的姨太太抛弃野外,以免她的病传染给自己和家人。

    这位倭国商人知道后,立刻寻到野外,冒死从野狼的口中把这位姨太太救下,背回自己的店铺。

    靠着自己多年贩药所积累的医疗经验,这位倭国商人根据这位姨太太的症状,判断她得的应当是伤寒病。病人高热不退,精神恍惚,已到病程的晚期。

    这位倭国商人知道自己所贩药材中有几味是专门治疗伤寒的,像柴胡、桂枝、甘草等。他放下自己手中的买卖,用自己的药材按照治疗伤寒的古方熬制药汤,细心救治这位姨太太。

    经过近半个月的救治调理,这位姨太太被救了过来,身体逐渐康复。

    这位姨太太已经不愿再回到狠心的丈夫身边。倭国商人便收留她在店里帮助自己料理生意。

    日久生情,两人便生活在一起。

    第二年秋天,这位姨太太为这名倭国商人生下一个女孩。两人商量后决定:为以后生活方便,让女孩随母亲的姓,并为其取名柳滢滢。

    女儿的出世,给两个人带来莫大的快乐。可好景不长,在柳滢滢还不满一岁时,这名倭国男子被强行召回倭国入役。

    临行前,这名倭国商人把自己多年经商的积蓄全都留给柳滢滢母女俩,希望她们能有一个稳定生活。他还把自己一对家传的翡翠玉镯中的一只留给自己的女儿,作为日后相见的信物。

    柳滢滢靠着父亲留下的积蓄,和母亲相依为命,日子过得还算稳定。

    在柳滢滢六岁那年,母亲伤寒病复发。在弥留之际,母亲拿出一只翡翠玉镯带在柳滢滢的手腕上,并告诉自己的女儿他的父亲是一名倭国人,名叫小西行长,在她一岁时,她的父亲回国入役,至今杳无音信。日后如能相见,手镯便是信物。母亲说完,就撒手人寰,留下年仅六岁的女儿。

    柳滢滢一人无依无靠,只得找到抛弃母亲的那家大户人家,希望能收留自己。那家大户人家不但没有收留她,还把她这个所谓的“野种”卖到遥远的平壤城中的妓院。

    柳滢滢被卖到的妓院就是现在的风月亭。风月亭内的卖身女子大多出自家境贫寒的农村人家,她们或者出于生活所迫,或者是被人贩子拐卖,才不得不从事出卖肉体的勾当。

    柳滢滢和她们不同,她生长在朝鲜都城王京,母亲在世时,家境还算殷实。生长环境的不同决定了柳滢滢身上有着一种风月亭其他女子所不具备的内在气质。

    柳滢滢初到风月亭时,老鸨儿见这个来自王京的小女孩天生丽质,便聘请艺师教柳滢滢琴棋书画等才艺,希望把她培养成风月亭未来的头牌。

    柳滢滢聪明伶俐,没用多长时间,琴棋书画已是样样精通。她刚满十六岁时,老鸨儿便按耐不住,让柳滢滢卖身接客。柳滢滢死活不依,坚持只卖艺不卖身。

    老鸨儿想出各种招数想逼柳滢滢就范,均被聪明的柳滢滢一一识破,无一得逞。老鸨儿无计可施,只得答应柳滢滢卖艺不卖身的要求。

    柳滢滢靠着出色的才艺表演,为风月亭招揽大量客人。

    倭国人占领平壤后,有一天晚上,老鸨儿走进柳滢滢的“乐艺坊”,她的身后跟着一位老年男子,此人看上去年近六十,穿着朝鲜族老年人常穿的休闲服装。

    很多慕名前来欣赏柳滢滢才艺表演的客人,往往心怀不良目的,妄图通过接近柳滢滢寻机捞点便宜。这样的客人往往一进门,淫邪之态就会尽显无疑。

    而这次老鸨儿领进的这位客人,则显得有些与众不同,他自从进入“乐艺坊”的门,就没有正眼看一眼柳滢滢。从这位客人脸上那倍感疲惫的表情来看,他来“乐艺坊”的目的就是想找一处安静的地方,听听音乐,放松休息一下。至于为他表演的人是谁,他并不太在意。

    老鸨儿亲自为那位客人安排好座椅,然后把柳莹莹拉到一边,把嘴凑到柳莹莹的耳边小声说道:“这位客官可是平壤城倭军的总指挥,你要好好侍候。即便他提出来要和你……干那个,妈妈求求你就破个例答应他,要不然这风月亭就得关门大吉了。”

    柳滢滢听完老鸨儿的介绍,脸上显出一丝反感。他早就听说倭国人占领平壤后,烧杀劫掠,无恶不作。作为朝鲜子民,柳滢滢对这些倭国刽子手有一种本能的敌意。

    “客官要听什么曲子?”柳滢滢走到客人身边,礼貌地问道。

    那位客人朝老鸨儿挥一挥手。老鸨儿立刻知趣地退出房间,随手把门关好。

    “就弹一首《牡丹花开》吧。”那位客人说完,坐在茶几后的椅子上,一边听台上柳滢滢的演奏,一边慢慢品味老鸨儿早就为他准备好的倭国清酒。

    一般来“乐艺坊”的客人,大多是来用眼睛看演奏音乐的柳滢滢的,他们的注意力往往在人而不在音乐。而这位客人在柳滢滢整个的演奏过程中,始终闭着双眼。他是在用耳朵听柳滢滢演奏音乐,是在真正地享受音乐带给他的轻松愉悦。

    一曲终了,柳滢滢走下台,为客人斟酒。

    就在柳滢滢抬腕举壶为那位客人斟酒时,他微闭的双眼忽然睁开,眼睛紧紧盯着柳滢滢举着酒壶的左手。

    柳滢滢左手腕上,带着母亲去世前留给她的翡翠玉镯。

    “请问姑娘,你这玉镯……”客人两眼紧盯柳滢滢。

    “是家母去世前留给我的。”柳滢滢被盯得有些发憷。

    “姑娘祖籍可是在王京?”

    “是啊。”

    “能否再冒昧问一句,姑娘芳龄几何?”

    “十六岁。”

    “能不能把你的手镯摘下来让我看一看?”客人急不可耐地向柳滢滢请求道。

    柳滢滢疑惑地看一眼那位客人,有些不情愿,但她还是轻轻地从腕上摘下那只翡翠玉镯,交给那位客人。

    那位客人一把抓过玉镯,低下头去仔仔细细反反复复看了几遍,然后,他又用颤抖的手,从身上摸出一只同样的翡翠玉镯,把两只玉镯比较了几遍。

    “女儿,你是……我的女儿!”客人把两只玉镯比较后,激动地握住柳滢滢的双手,眼中含满泪水。

    眼前的这位客人就是十几年前抛下柳滢滢母女回倭国入役的药材商人——如今的平壤城倭军总指挥小西行长。

    柳滢滢惊愕地睁大双眼,看着眼前这位已经老泪纵横的老人。她曾经无数次地想象父亲的形象,对她来说,父亲一词,是那么的抽象,那么的遥远,那么的虚无缥缈。虽然母亲在世时,一直对她说,她的父亲是个好人。但在母亲去世后,随着时间的推移,在柳滢滢的内心深处,还是不断积累起对父亲的怨恨之情。十几年来,她没有得到任何父爱。父亲的离去,留给她的是无数次的恐惧与绝望。她觉着正是父亲的无情抛弃,才使自己孤苦无依沦落风尘。

    如今,在柳滢滢心中留下怨念的父亲就坐在面前,柳滢滢有些不适应。

    而且,这位父亲现在的身份是平壤倭军最高指挥官,一位双手沾满朝鲜民众鲜血的刽子手!

    柳滢滢为自己竟然有这样一位父亲感到可耻,她厌恶地从小西行长的手中抽回自己的双手,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窗外,用平淡的语气说道:“你认错人了,我没有你这样的父亲。我是一名朝鲜人,我的母亲是柳向云。”

    小西行长那张老泪纵横的脸顿时凝固住了,他呆呆的望着柳莹莹。自己失散多年的女儿就在眼前,可自己的女儿却不愿与自己相认!小西行长痛苦地低下头。

    “我知道,你是在怨恨父亲。是父亲对不住你,不,是对不住你们母女俩!可我当时也是没有办法呀!国家征召,皇命难违啊!”沉寂了一会儿,小西行长开口说话,他像是在解释,又像是在向柳莹莹表达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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