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姑姑笑迎着徐侍卫,转过头厉色着叮嘱后面人跟上,说到底,也是怕这些个不懂事的宫婢走错了地方,掉了脑袋。

    宁白不知道的是,殿外墙角青苔漫布,爬山虎的藤叶几乎爬满了每一寸宫墙,就连殿门上的琉璃瓦也破损了好几处。而殿内却是别有洞天,一进殿内便是架在水上的曲折桥廊,若隐若现的月光映在水中,清亮而皎洁,弯曲着通向殿内的正堂,右拐几步,穿过回廊,闻见丝缕残存的梨花香,满园的梨树枝丫。宁白凭着微弱的烛光匆匆瞟过梨树的大小粗细,想来是有些年头了。

    凭着将至的夜色,宁白才敢抬起头来四处瞧着,有着夜色给她打掩护,她也不怕方姑姑看到。

    宁白边瞧边跟着前人走,不至片刻,便到了正清殿的偏殿。徐侍卫引着方姑姑们进了偏殿,偏殿内陈设间便,并排的烛光被晚风轻轻摇晃着,夜晚深静,更能清晰听见风铃摇曳的清脆声。踏进门,便是一道映着梨园的屏风,屏风后伫立着一张四四方方而且干净的桌子。

    方姑姑低着头,双手置于胸前,举止规矩,小心慎微地站在徐侍卫跟前。徐侍卫瞧了一眼方姑姑,随即说道:“殿下今日选在这处用膳,你等快些准备,我去请殿下。”

    众人欠了欠身,皆应道:“奴婢遵命。”

    唯有宁白,跟着众人做了做样子,口中的话还是随意哼唧几句蒙混过去。

    待徐侍卫离殿,方姑姑缓缓转过身来,朝着眼皮底下六人说道:“正清殿里,唯二殿下做主,记着,二殿下不喜宫婢们游走在殿内,不喜与人见面,不喜声响过大,你们六人中,就有四人个新人,更要尤其地小心谨慎,别说错了话,做错了事,若是掉了脑袋,姑姑我可管不了!”紧接着,方姑姑缓色吩咐道:“开始做事吧,都小心着点。”

    食盒里的饭菜任旧热乎着,免了回锅的麻烦。宁白同他人一般,将食盒里的菜肴拿出,放在桌上,碗筷最后放下。方姑姑在旁细数清点着菜肴,待饭菜齐全后,连同自己屏退到偏殿外:“殿下喜清静,我们做奴婢的,在殿外侯着就好。”

    方姑姑领着人在殿外站着等候,晚风吹来,带着丝丝清凉,不留痕迹地悄悄掠过众人的发梢,丝毫不觉,就如同那位二殿下一般神秘。

    宁白老是站在离方姑姑最远处,也好同良月“窃窃私语”。

    宁白尽量略掉不必要的动作,趁方姑姑无心盯着他们,凑近良月的耳边:“良月,你可有见过二殿下?”

    良月如实摇了摇头,又忽然想到什么,嘻笑着说:“我见过二殿下的几缕发丝算不算。”

    宁白沉默,此时的她,并不太想和良月说话。

    这时,殿内走进了人,宁白听见了动静,偏过头,下意识地倾身瞧瞧,谁成想,被方姑姑逮住个正着。此时的方姑姑却不能随意走过来指着她的脑袋骂她个狗血淋头,只能怒视着她,低声骂道:“又是你这个小丫头,出去之后看姑姑我怎么罚你!”

    宁白在漆黑的夜色里翻了个白眼,心里想着:“若是出去了还能让你找到,我宁白跟你姓。”再者,若是真找到了,也就宁白跟她姓,又不是慕莘。

    宁白站得远,隐约能看见殿内的身影。屏风遮住了整个人,只有经过烛光穿过屏风而透射出的身影。屏风上的影子始终是盘坐着,他从拿起桌上的筷子,随意夹菜,到最后的落筷,不过半刻。他在另一人的搀扶下缓缓起身,双肩经不住咳嗽随之颤动。

    咳嗽的声音愈发的大,现下,就连整个身子也随之颤动,忽然,那个颤巍巍的身影倒下了,紧接着,殿内传来徐侍卫急促的高喝声:“快传太医!”

    闻言,方姑姑猛然起身,慌乱着吩咐两个宫婢去传太医。殿内的徐侍卫一直尝试着唤醒二殿下,方姑姑等人又不敢踏进殿内,只能留在原地焦灼地打转,候着太医。

    突然间,一个小巧的身影从方姑姑前边儿飞快滑过,待她反应过来,那个身影早已踏进了偏殿。

    宁白身为大夫,可顾不了宫中那么多繁琐的规矩,此刻,她的眼里只有那个病倒在地,奄奄一息的身影。

    宁白两三步越过屏风,最先看见的是墨青衣衫,再者,便是那身影的正脸,她不禁暗想道:“世上,怎会有如此好看之人。”

    虽说这位二殿下长得好看,可眼下,治病最重要。徐侍卫半蹲着扶着二殿下的上半身,抬头瞧见来者不是太医,便怒斥道:“大胆宫婢!谁让你进来的,出去!”

    宁白才不管徐侍卫如何骂她,只一昧的探着二殿下的腕脉,脉速急促,肺郁积火,脸色通红,这……是中了水虞汁的毒。几年前,她曾见过师傅治过这样的毒,师傅却不让她碰,只道这毒性极其猛烈,无法完全清除,好在师傅教了她暂时压制毒性的方法。

    徐侍卫见她如此轻车熟路,降了些方才的怒气,问道:“你是大夫?”

    宁白蹙眉,冷声道:“我需要银针,还有,这里太暗,我需要更亮的地方。”

    徐侍卫沉声应道:“跟我来。”

    徐侍卫不费吹灰之力将二殿下背起来,宁白紧随其后。

    此时的黑夜如泼了黑墨一般,不见星辰,不见皎月,庭间小路仅有几盏烛光,看不清远处,凭着微弱的烛光,宁白隐约看到跟着徐侍卫进了一片竹林。晚风掠过,沙沙作响,在往前几步,便看见一座通亮的大屋子,即便上千盏的烛光,也不一定有如此的明亮。

    宁白跟着徐侍卫进了屋子,才知道,屋子顶上是一颗拳头大小般的夜明珠,照得整间屋子一览无遗。屋子里摆满了梨花的枝丫,悬挂着梨花待放的卷画。

    徐侍卫将二殿下放在床榻上,从一旁的柜子里拿出了一个银针包递给宁白。

    同时,威胁着说道:“若是殿下有何不测,我徐风立即将你杀了!”

    宁白轻笑一声,说道:“那你可得仔细看着了。”

    宁白打开针包,一一取出银针,分别刺进二殿下的头部,左右手食指,在将银针刺进胸膛需要宽衣时,宁白未经思索就伸手去解二殿下的衣带,此举被徐侍卫瞧见,立即制止了宁白。

    宁白偏头,疑惑地看着徐崇,“徐侍卫此举何意?”

    徐风俨然说道:“殿下万金之躯,怎能容你一名小小的宫婢随意触碰。”

    闻言,宁白立即低头,继续脱衣,无奈道:“徐大侍卫,再贵重的万金之躯,此刻也要让我这个小小的宫婢为之保命。”

    徐风仍想着制止,只因为平日里二殿下不喜旁人触碰,可二殿下的性命要紧,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宁白熟稔地施完针,片刻后,二殿下通红的身子才稍作缓和,却仍昏迷不醒。

    宁白伸手轻触着二殿下额间的温度,面色虽不如之前通红,但依旧发着炙人的热。

    “徐侍卫,还请您打一盆凉水来,顺带一块锦帕。”宁白笑着恭请道。

    这下,徐风竟顺着宁白的意思去,应声道:“好。”

    徐风身为侍卫,身怀武功,打盆水的小事自然不需太久。

    宁白将锦帕浸湿,拧干,再置于二殿下的额间,如此反复。此时的宁白只想着,但愿如此能让二殿下降了热。

    其间,宁白偶尔碰到二殿下的脸颊,鼻梁,宁白仔细看着他,想着本以为苏子卿那般姣好的皮囊无人能比,可眼下,却有一人更胜于他,不知苏子卿知晓后又有怎样的反应,想到这,宁白不觉的笑了起来。再仔细瞧着,恍如着了魔一般深陷进去,想伸手去一点一点的勾勒出眼前人的轮廓,想要深深地印刻在脑海中。可惜的是,徐侍卫在一旁,阻了她这邪恶的念头。

    深夜里,明月终拨开了遮挡的云雾,露出半个玉盘,幽明幽暗的月光洒满皇宫之中每一块琉璃瓦,仿佛着了一件夺目的衣衫。

    此刻,已过子时,太医曾急忙拎着药箱来过,徐风却让太医离开,不知为何,他竟认为太医的医术不及那名无礼的宫婢。临走时,只道了句:“殿下已无大碍。”

    至于方姑姑等人,徐风早些时候也遣散出了正清殿,留下了宁白一人。

    不知何时,宁白伏在床榻边睡着了,却不知床榻上的人有了动静。

    赫连堇弋缓缓睁开眼,看见屋顶上的夜明珠,意识到自己体内的毒恐是又复发了。赫连堇弋困难地支撑起了半个身子,本想朝外喊来徐风,却看见一名宫婢伏在了他的床榻上睡过去了。

    自小他便没亲密触碰过何人,即便芸姑也未曾贴身伺候他,眼下却有一名陌生女子如此不羁地伏在他床榻上,一时难以接受。

    赫连堇弋想着,便伸手摇晃着女子的肩头,直到女子迷糊着扬起脑袋,打了个哈欠,他的手才从女子肩头拿开。

    宁白伸直了腰板,一脸慵懒的模样,可看见原本躺在床榻上的人坐了起来,便立即清醒过来。

    她没想太多,下意识伸手想探探二殿下脉象如何,可这矜贵的二殿下竟缩回了手。宁白以为是自己没表露身份,便恭敬万分地说道:“奴婢是膳房的宫婢,也是大夫,方才只是想为殿下探一探脉象,若惊扰了殿下,还望殿下见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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