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对着我笑,只是为了此刻可以像这样看着我,看我是多么的悲哀,多么的痛苦......你从来都没有爱过我。

    故事还要从一场葬礼说起。钟家是商城无人不知的富贵人家,世代经营布匹生意,到了钟老爷这一代,钟家的绸缎庄早已是远近闻名。钟老爷为人谦逊,乐善好施,是商城人人都敬重的人物。钟老爷的突然病逝,是钟家的大事,更是轰动了全城的事。

    豪华气派的钟家大宅,此刻正笼罩着浓浓的愁云哀雾。灵堂的正中央摆放着棺木跟钟老爷的牌位,大宅内外进进出出的人们,脸上的表情无不伤情凝重。随着为钟老爷吊唁的人进进出出,一个十三四岁的男孩儿看着那些一个接着一个为父亲上香鞠躬的人,眼里充满了倦意,不经意间打了一个哈欠,头也耷拉了下去,原本挺直跪着的身体也渐渐弯了下去。男孩儿名唤钟雷,虽然是钟家的大少爷但毕竟岁数还小正是嬉笑玩耍的年纪,要以一个挺拔的姿势坚持到人们散去也实在是有些难为他。

    跪在中间泣不成声的妇人便是钟老爷的夫人钟白氏,跪在钟白氏另一边的男孩儿双手覆在大腿上直挺挺的毫无一丝的松懈,他便是钟家的二少爷,钟雨。钟雨直视着那些来吊唁的人,相比钟雷的昏昏欲睡,他的始终笔直的跪着。钟雨的脸上没有眼泪也没有表情,不似钟白氏那样哭的撕心裂肺,更不似钟雷那样一脸不耐烦。虽是稚气未脱,目光里却隐隐约约的透出了与年纪不相称的悲戚与沉着,仿佛,他比在场的任何人都要伤心彻骨,又仿佛,他比在场的任何人都要冷漠无情。

    日子总要过下去,钟老爷虽然离世,但是钟白氏虽然心伤未愈,却也告诉自己不能一直沉浸在悲伤里。丈夫已经不在,最重要的,便是儿子的前程,她必须为了她的孩子做好打算。

    这一日,钟白氏坐在钟雨的床上帮他整理行李,她小心翼翼的将衣服一件一件的叠好放进箱子里,又左顾右盼的寻找着看有没有落下些什么东西,生怕行李箱里的东西装的不齐全。钟雨则坐在床边,一句话也不说,静静的望着钟白氏。钟母抬起头看到稚气未脱的男孩儿,满眼垂怜的拍拍他的头,“阿雨,一个人在外面不比在家里,要是遇到了什么委屈和不顺畅的事要多忍着点儿。”说着,钟白氏的眼泪便止不住的流了下来。钟雨擦去钟白氏脸上的泪水,平静的点头,“阿雨会听话,不让妈担心。”

    钟白氏看着钟雨那超脱了年纪的沉稳和懂事,不禁将钟雨拥在怀中,哭的更加酸楚,“好孩子,别怪妈把你送到日本那么远的地方念书。你爸不在了,妈一定要让钟家变得更好,让我的孩子们都风风光光的活。现在是民国,不比大清朝了,科举八股那一套不时兴了,要在外面念过书的人才有出息。所以,别怪妈让你离开这个家。你现在还是个孩子,等你有出息的时候,你会明白妈的。我可怜的孩子,你还那么小,要你待在那么远的地方妈也舍不得......真的舍不得......”“妈,阿雨都明白。阿雨,什么都明白。阿雨真的会听话......都会忍下去。妈,你放心吧。”钟雨的双臂环住钟白氏的脖子,似是一种仪式,一种感知......全当这是最后一次,自己还可以把自己当成一个孩子。

    翌日,备好的汽车早已停在大宅门口,钟白氏拉着钟雨的手缓缓的走到门口停下来。钟白氏微笑着向钟雨点点头,然后将他的手转到身边的一位中年男子的手里,又十分认真的看向那男子,“老李,你可是我给阿雨亲自挑选的贴身管家,你在钟家干了这么多年所以我放心把阿雨交给你。我们阿雨就劳你费心了。你要像现在这样,帮我牢牢的牵着阿雨的手,不让他受一丁点儿的伤害。”老李牵过钟雨,接着便向着钟母鞠了一躬,“太太言重了,太太放心,我一定好好照顾二少爷。”

    钟白氏慢慢的俯下身子,轻轻擦去钟雨眼角的泪水,勉强的挤出一丝微笑拍了拍他的头,然后站直了身子,“阿雨,到了日本要听李叔的话,别让妈担心......好了,上车吧。”钟雨依旧平静的点头,听话的跟着老李向着汽车的方向走过去。可是,走了没几步,钟雨突然甩开老李的手,死死地抱着钟母不肯走。钟母含着眼泪再一次拍了拍钟雨的头,然后慢慢搬开他的手,“好了,好了,阿雨你要乖乖的,上车吧......老李,你别愣着,快带二少爷上车......快点儿。”

    “是夫人。”老李听了钟白氏的叮嘱恭敬的上前,再次牵过终于的手,“二少爷听话,跟老李上车吧。”话罢,老李轻轻的拉住钟雨的手臂,无奈钟雨仍是站在原地一动也不肯动。“对不住了二少爷。”老李没办法,只能生拉硬拽的将钟雨推上车。不给钟雨任何的反应时间便将车门关上。

    车子飞速的前行,钟雨转过身,跪坐在车上透过后玻璃望着钟白氏,她正含着泪向着自己招手。钟雨望着母亲离自己越来越远的身影,他回过身将身子紧紧的贴在椅背上,呆呆的望着前方,不言,不语。钟白氏哭泣的声音越来越重,她始终站在门口望着刚刚汽车拐弯的地方不肯离去。痴痴的看着,直到车子渐渐的消失不见......

    离别的愁绪似乎只凝固在了宅院的门口,钟雨离开了,而钟雷似乎并没有染上这样的愁绪,一丝一毫也不曾有过。也许钟雨是个例外,在这个年纪的世界里,所谓愁绪和哀伤之类的东西,本来就是不该有的。

    书房里安静得没有半点声音,钟雷打着哈欠随手拨着着算盘珠子。丫鬟阿凤站在钟雷的身后为他扇着扇子,在书桌前的人走来走去的样子映在钟雷的眼里变得越来越模糊,眼见着他就快闭上了双眼。只见,一位穿着考究带着金丝边眼镜的中年男子,慢慢走到他的身边,敲了敲木桌,“刚才教你的珠算技巧都记住了吗?”钟雷心不在焉的点了点头恶作剧的故意拉长了声音,“是,先生,记——住——了。”男子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摊开来,放在书桌上,“那好,这张纸上是我给你出的题目,你现在把它们算一遍。”

    “是......”钟雷有气无力的答应。显然,钟雷没想到一个教算盘的先生会跟自己来这样一招,想要发脾气却又无力反驳,一时想不到能找个台阶下的办法,只能把一肚子的气撒在身后阿凤的身上,蓦地回头瞪着阿凤,“阿凤,你是不是站在后面偷懒啊?把风扇大点儿,我热!”“是。”阿凤连忙答应,不断的加大手中的力度。阿凤的年纪比钟雷还要小上几岁,力气本就不大,即便再怎么努力似乎也还是最初的样子,眼见着钟雷也没在说些什么,阿凤这才松了一口气。

    虽然阿凤在钟家一直都是个怯生生的,但起初跟着钟白氏的那几年,她也是个爱笑的孩子,钟白氏喜欢阿凤可爱又纯净的模样对她也是宠爱着。后来钟白氏让阿凤跟着钟雷,一方面是作为丫鬟照顾着,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他们年纪相仿,能当做是钟雷的一个玩伴。许是长子的缘故,钟雷一直被宠着长大,脾气里骄纵又霸道,不比在钟白氏的身边,阿凤时刻小心着度日,渐渐的,也就变得怯生生的了。

    钟雷一边无精打采的拨着算盘,一边小声的嘟囔,“妈真是不公平,凭什么阿雨能去日本玩儿我就得待在家里学这破玩意儿。”算不出题目,嘴里不住的念着,越想越觉得母亲偏心,钟雷窝着一股火不敢对着先生发泄,便猛地转过头看着阿凤,“阿凤你没吃饭啊!把风扇大点儿,我热,我热!”“是。”阿凤忙的应声,拼命的扇着扇子。看着阿凤一脸狼狈的样子,钟雷终于心满意足的嬉笑着回过头。

    这样的一幕看在先生的眼里,想说些什么,然而自知自己也只是钟家请来的一个教书匠,即便看见了什么不平也不好多管闲事,只能无奈的摇摇头。无奈钟家的大少爷竟是这般的顽劣不羁,无奈钟白氏的一番良苦用心,怕是要付诸东流......

    自钟老爷去世后,钟白氏的身体一直不太好,钟雨的离开又是在她心上重重的一击,平日里总是没什么精神。不过许是时间慢慢抚平的关系,再加上两个儿子的前程都被安排妥当,钟白氏的心情也慢慢的一日比一日好了,没事的时候,在花园里浇浇花,跟身边年轻的小丫鬟们聊聊天,日子也有趣了不少。

    不过,钟白氏并不是每次到花园里以花草为伴都能换上一段舒畅的光景。这一日,钟白氏在花园里浇灌着自己前几日刚栽下的花苗,不远处瞥见钟雷跟在管家邱忠仁的身后朝着自己走过来。钟白氏侧过身停顿了一下,视而不见的回过身继续浇花。待到余光里的钟雷近了,才淡声开口,“我听先生说,你最近可不怎么用功啊。别总顾着玩儿,将来你长大了钟家这么大的家业要你来操办,你连算盘都打不好,这说得过去吗?”

    钟雷四处望了望,根本不理会钟母在说些什么,不以为然的随手摘了身旁花枝上的一朵花放在手里把玩着,“我不喜欢读书,我不喜欢打算盘,我也要去日本玩儿。”“连算盘都打不好,怎么还有心思想着玩儿。”钟白氏停下手中的动作,直视着钟雷,目光没来由的有些可怕。“凭什么妈送阿雨去就不送我去?你偏心!”钟雷毫不示弱,竟也不依不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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