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农夫突然支起了弯曲的脊背,就像是一只狐獴那样,他抬着头,警惕的向着四周张望,而他身边,身后的两个孩子,一个是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长子,一个是走路还有点击趔趄的次子,也跟着他一起抬起头来,但他们什么也没看到,“爸爸……”在等待了片刻之后,长子忍不住喊道,他们今天的活儿还没结束呢,不将爵爷的份地料理完,他们就不能去自己的地里干活,而且因为他们的父亲再三犹豫下,还是坚决地拒绝了在自己的地里种植“烟草”,所以管事和监工们都十分不满,如果让他们找到机会,一定会狠狠抽他们几鞭子。如果在几年前,那些狠毒的家伙们也许还会因为劳力匮乏而手下留情,只是让他们吃吃苦头而已,现在却因为有了价格低廉的奴隶的关系,这些人愈发地不讲情面,手段狠辣了。

    农夫看了一眼自己的长子,他知道的比孩子要多些,也知道他们的领主更愿意收回土地,把他们驱赶出去,或是买做奴隶,实际上比较理智的方式是遵从大人们的命令,不管他们要种植烟草也好,还是要种植小麦也好,哪怕他们要在土地上种植荆棘呢,他也该俯首听命。但他有幸与村庄里的伊尔摩特牧师学过阅读和书写,见识也要广一些,所以即便管事们声称会以一磅小麦换一磅烟草的价格来收购那些“东西”,农夫依然不为所动,他甚至已经想好了,等到秋天,作物成熟,他在缴纳了赋税之后就设法躲藏到密林里去,密林里虽然困苦,但留在这里,难道真的想要成为奴隶吗?

    就在他的身后,他的长子忍不住打了一个哈欠,他举起手揉揉脸,只感觉到手脚发软,精神不振,他是生病了吗?男孩想道,或许他应该去求求那位新来的牧师,再领取一些药水来喝,那种药水可真是好啊,喝了药水,不但他被犁绳割破的肩膀不再痛了,就连时常绞痛的肠胃也变得暖洋洋的,就像是偶尔饱足那样,让他充满了幸福感与满足感。

    很快,引起了农夫警惕的人就出现在尘埃飞扬的道路彼端,农夫挥了挥手,他的长子立刻会意地抱起弟弟,飞一般地消失在麦田里,而农夫也小心地匍匐了下来——这也是近几年来才有的习惯,谁知道走来的会是谁呢?就算是他们领主的骑士和士兵,在无人察觉的时候,也会顺手劫走几个可怜的平民,等离开了这个村庄,去到另一个村庄或是城市,他们就会被当做奴隶卖给商人们,再也回不了自己的家,见不到自己的亲人——爵爷们当然不想看到这种事情发生,但谁又能拒绝亮闪闪的金币呢,爵爷也不能,反正他的领地上缺失了人口,那么就从其他爵爷的领地上补足好了。

    农夫不知道什么叫做恶性循环,但随着时间的流逝,人人自危的情况变得愈发严重是他亲眼看到的,他虽然幸运地没有失去自己,妻子或是孩子,但身边的邻居却有一家人出去做事,结果只有丈夫侥幸逃脱,哪怕他去向管事申诉,得到的回答也是模棱两可,含含糊糊——他们固然都是一些愚笨低下的平民,却也知道着其中必然有着不可为人所知的黑幕,但他们能怎么样呢,骑士和领主们或许正在期望着他们反抗呢,到那个时候,他们就会因为叛乱被处死或是沦为奴隶,正中贵人们的下怀。

    来人行进的速度很快,他们骑着马,还有两辆篷车,装载着黑色的粗布遮盖着的货物,篷车分别被四匹摩尔马拉拽着,一般来说,这种以吃苦耐劳,力大但缓慢而著称的马匹一辆篷车只需要一匹,需要两匹只意味着这辆篷车的重量要远超过普通的同类,农夫的眼睛从小麦的空隙间看过去,发现车辙深的就像是一道沟渠,而篷车上只有货物而没有人——他又看向那些骑着马的人,他们驾驭的马匹不是摩尔,而是高大又聪慧的柏步马,这种马匹通常只能在正式的骑士身边看到,价格不菲,它们身上披挂着整齐的马具,马鞍与辔头虽然没有装饰金银宝石,但看得出都是由上好的小牛皮制成的,上面的金属环和搭扣都是黄铜的,打磨的异常光亮。至于那些骑士们,他们也都穿戴着色泽柔亮的皮甲,背负着弓箭,悬挂着宽剑或是短剑,其中一个格外强壮,就像是一只熊那样盘踞在他的马匹上,他们的斗篷都是统一制式的,长内衣与紧身裤的颜色与材质也非常相近——等等,他们之中甚至还有一个身着长袍的人,他似乎是无意地向农夫所在的地方看了一眼,农夫心惊胆战地低下头去,不敢继续窥视——难道那会是个施法者吗?农夫见到过法师,他们非常可怕,但也极其昂贵,就连他们的领主也没有办法长期豢养一个在身边,但不那么经常的,他还是会设法“款待”经过这里的施法者们,法师如果不行,那么他的弟子和学徒也可以啊,只可惜后两者在导师不允许的情况下,根本没有办法自主行事,更不用说,这里的领主只有一个小城,三个村庄,要供养一个法师除非他抽干了领地里的每一滴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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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农夫看见的正是克瑞玛尔一行人。

    继续作为一个冒险小队深入南方诸国几乎不太可能了,特别是像蒙顿,柯玛这样的国家,他们也会提起警惕,注视每一个外来者——尤其是游侠,即便不是凯瑞本,几乎都站在中立或是良善阵营,信仰苏纶,罗萨达或是伊尔摩特的人也不会是盗贼们的朋友。但佣兵就不同了,因为爵爷与骑士们相互争战不休的关系,他们急需外界的援助,如果没有姻亲,没有盟友,那么只需要金币就能轻易召来或是打发的佣兵当然就成了最好的选择。

    而阿芙拉对此可以说是驾轻就熟,毕竟她在找出和带走那些弗罗牧师的时候,就不止一次地伪装成佣兵潜入多个国家——如果说冒险者们还有荣誉与信念需要维护,那么除了少数已经确立了地位的大佣兵团(像是克瑞法)以外,佣兵们几乎毫无信誉和道德可言,事实上他们和盗贼,刺客们差不多,都是惯于在黑暗中行走的杂碎——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他们行走的道路反而要比冒险者和游侠更多一些,也更容易得到掩护,他们的数量比后者多,而且职业也相当繁杂,你可以在佣兵们找到任何一种人,就连矮人和侏儒偶尔也会在他们之中出没。

    克瑞玛尔他们也经过了一定的伪装,尤其是凯瑞本如同软金一般的长发,精灵游侠没有一丝犹豫地把它们剪短到耳根,然后染成深褐色,戴上头巾,将耳朵藏起来,阿芙拉提出了一些药水,涂抹在皮肤上可以让皮肤的颜色暗沉,粗糙,看上去久经风霜——这也是弗罗牧师们的产出之一,很多时候她们就凭靠着这个逃脱固执的求爱者乃至杀身之祸。艾洛赫与露西厄也照此同样处理,克瑞玛尔则被拒绝了,“施法者们几乎都是面容苍白的,”阿芙拉解释说:“也许不,但多数人对法师的印象都是如此,我们还是不要加以改变了。”

    阿芙拉的改变是最大的,她用的药水将她柔润的皮肤变成了黝黑色的颜色,额前的头发散乱地垂下,遮住了那双宝石眼,她故意将很多件衣服层叠地套在身上,缤纷的颜色,杂乱的领子,流苏和腰带更是让人一见就忍不住要转开视线——看得让人眼睛疼,她在耳朵上带上了很大的耳环,声音也突然变的尖细起来,“龙火列岛的领主们逃走之后,”她说:“留下了不少宦官,如果没死,几乎都混入了佣兵,或是服侍佣兵的首领,或是作为奸细,也有可能两者兼备,我想这里的贵人们也一定很愿意真正地了解一下他们渴望的两样东西,奴隶和‘烟草’究竟是如何运作的。”

    丑鸡是最简单的一个,如果她不说的话,没人能够看出她是个女人而不是一个男人,她甚至设法弄出了一把胡子,将她的半个面孔都遮住了。

    “我们从龙火列岛而来,之前服侍的主人是西峙的领主,在他遭受到高地诺曼人的攻击之后,我们成功地保证了他得以带着大部分财物与子女回到陆地,”阿芙拉一边悠然自得地策马前行,一边编造着他们的来历:“之后因为他无法继续雇佣我们的关系,原先的大佣兵团分裂成了数个小队,我们就是其中一支。”

    “那个佣兵团是不是被称作‘黑火’的那支?”亚戴尔笑着问道:“我记得他们的首领还在克瑞法的监牢里。”

    “不但是他,”阿芙拉说:“就连西峙的领主也在,而他们的佣兵与奴隶们几乎都已经死伤殆尽,总之,能够指出我们不是黑火的,至少这里不会有。”

    凯瑞本微笑着翻转着手中的徽章,这枚表面上看去已经尽力打造的非常精美,但在细节部分却是粗制滥造的徽章正符合佣兵们的身份,他们的身份卑微,哪怕龙火列岛的领主们有侏儒为之效力,他们也宁愿侏儒们去打造折叠烤肉架,而不是佣兵团的徽章,可能首领的那枚是,但下属的只会是人类仿造的劣等品。

    “有一个问题。”露西厄说:“如果这里的领主要求我们去做一些……邪恶的事情怎么办?”

    “那就给他一个不太动听的价格。”阿芙拉反应迅速的回答道。

    “他给了呢?”

    “那么我们就去做——但怎么做,”阿芙拉说:“就是我们的事情了——这里处处充满了危险,而佣兵们更是一群豺狼,雇佣者与被雇佣者产生矛盾,冲突,继而造成一方流血死亡的,不会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然后,阿芙拉想,我们或许可以以“黑火”的名义在诸国之中行走,一支精简而强悍的队伍很快就会引起人们的注意与垂涎,或许无需他们探查,他们所需要的东西就会自行出现在他们的眼前。

    “但要更加的小心谨慎,”艾洛赫适时地介入两个女孩之间:“这或许比明确的敌对危险得多。”

    “关键在于,”阿芙拉看向身边的监护人:“我不认为还能有什么威胁到我们。”她说:“但我希望我的殿下能够万事顺遂。”

    露西厄气恼地转过头去,而艾洛赫只能摇头,幸而这个时候,小城已经距离他们不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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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午后的一点耽搁,农夫直到星河横过天穹才带着儿子们回到了自己的房子里,他们的房子当然是极其简陋的,墙壁用的是泥砖,顶棚是木头和稻草,猪,鸡和人住在一起,房间中没有区隔,中间有着一个凹坑,里面燃着柴火,挂着一口锅,里面的糊糊就是他们的晚餐。

    “你知道吗?”农夫的妻子一看到他终于坐下了,就迫不及待地说:“隔壁家的买了一个奴隶。”

    农夫瞪了她一眼:“奴役别人可不是什么好事。”他说,知道妻子一直很想买上几个奴隶,他们积攒了一点钱,原本想要买耕牛,但奴隶越来越便宜,不由得她不心动:“打消这个念头吧,老婆子,”他说:“我们应该去买头牛。”

    “但那是个女奴隶啊,”他的妻子低声道:“他说要她生养孩子呢。”

    “那么他们算是缔结婚约了吗?”农夫的长子忍不住问道,他已经长大了,渴望能有一个妻子。

    “不算。”农夫的妻子说:“那只是奴隶。”

    “如果是那样的话,”长子说道:“他们也不用交婚姻税喽?”

    有那么一瞬间,农夫的决心动摇了,虽然伊尔摩特牧师说过,用奴隶是一种不可饶恕的罪行,但婚姻税可是非常沉重的——那是一口能让新婚的女孩坐在里面的铁锅,如果能够减免这笔费用……他们可是有着三个儿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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