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不回答我?”红龙格瑞第问道,但没有任何一个人回答她。

    她俯首看向自己的胸前,发现那枚完整的符文并没有如她所以为的那样在完成了任务之后粉碎或是裂开,它仍然金光闪烁,熠熠生辉,格瑞第想了一下,将它摘下来,放在如同山脉般的龙骨之前——龙裔对于格瑞第是渺小的,相对的,格瑞第对于艾欧同样是渺小的——也许正是因为如此,格瑞第眼睛中的渴求变得更为鲜明了,她抬起身体,在她的召唤下,她仅有的红龙孩子,也就是那对双生红龙出现在她的利爪之下。

    与已经完全失去了自我意志的龙裔们不同,年轻的红龙似乎仍然有着一些理智,它们是想要挣脱格瑞第的控制的,但格瑞第低下头,温柔地咬断了它们的脖子,曾经傲慢,蛮横,不可一世的红龙就如同他们曾经肆意玩弄过的人类、矮人以及精灵那样,徒劳地做着最后的挣扎,从劈裂的气管中发出嘶嘶的尖锐声音——格瑞第很小心地没有直接撕开它们的动脉,所以流出的龙血是暗红色的并且非常缓慢,只是作为一只巨龙,它们流出的血仍然能够让所在的地方成为一片小小的湖泊。

    红龙之中的兄长金色的眼睛已经黯淡的一如廉价的树脂,它的视线先是落在一个龙裔身上,然后是另一个,随后它找到了它们曾经的兄长,但有着一双人类绿眼睛的红龙毫不动容地避让开了它的注视——他甚至将目光落在了雄性红龙翻卷的伤口上,很显然,如果他兄弟以为他会帮助它们的话,它们一定会大失所望,而且为了不让它们惊动格瑞第,说不定红龙的长子还会让它们提前因为血竭而死,当然,鉴于格瑞第就在哪里,长子唯一所能做的就是将自己隐匿起来。

    但就在双生红龙彻底地死去之前,湮没在龙血之中的符文已经再一次产生了变化,有色龙与金属龙的力量再次依照着各自的种族与阵营分解来,它们就像回归巢穴的幼龙那样近似于欢欣鼓舞地投入了犹如积雪山岭般的龙骨——光芒如同晨曦,月色,星光那样迅速地延展到他们所能看到的每一处,从最小的罅隙到最宽的裂缝,地面起伏,岩石剥落,光芒覆盖龙骨,先是内脏,再是经络,皮肤,鳞片,最后金色的眼睛张开了,当被这双眼睛凝视着的时候,他们才发现这双眼睛中蕴含着多少真实的平静与祥和。

    “我的子嗣,我的后裔,”一个声音在红龙与龙裔的识海中响起:“是什么让你们来惊扰我的安眠?”

    红龙格瑞第强迫自己不要颤抖,她已经很久没有尝到这种卑弱的如同一只没有思想与智慧的动物般的感觉了,太久了,她几乎都要忘记了。

    “我……”她想要说,她是这个位面仅存的成年巨龙,想要说,自己已经几乎要成为一个神祗,如果她能够被艾欧选择为巨龙们的继承人,她会祭献所有的巨龙,龙裔以及龙蛋(这些都是她在巨龙迁移的时候暗中劫掠或是欺骗而得的),以及一整个国家,或是更多,只要她能够……但她最终什么也没说,因为她看到她的两个红龙儿子已经在艾欧幻影的轻轻一瞥下不再流血,它们变得非常虚弱,但还活着——也许被红龙奉献给艾欧的符文中确实有着一个贪婪嗜血的灵魂,但巨龙艾欧不是——艾欧并不是因为接受了祭品而出现的,他的出现或是正是因为感受到了巨龙们临终的哀嚎。

    “我达成了您的……期许。”格瑞第说:“我……我找到了您留给……继承人的钥匙——公正的艾欧,宽宏的调和者,巨龙们的始祖与神祗们的父亲,我也曾经聆听过您留给我们的最后的教诲……”

    只不过那个时候她以为这只是一个无稽的流言,格瑞第不是不相信艾欧能够做到这一点,但是,她不相信艾欧,他是巨龙们的背叛者,他谄媚于法则,强迫巨龙们迁徙到另一个陌生而危险的位面。在她第一次看到龙形符文的时候,她甚至没能将它与所谓的流言联系起来,直到它们显露出不同寻常的力量——那样特殊而庞大的力量,她才真正重视起那片微小的记忆。

    “你不相信我,”巨龙艾欧的投影淡漠地说:“你只相信力量。”

    “没有巨龙不相信力量。”格瑞第说。

    “你不是我希望看到的继承者。”巨龙艾欧的投影说。

    “您更愿意看到一只金龙或是银龙,”格瑞第喃喃地说,然后她露出了一个讥讽的笑容,“但是艾欧,伟大的永恒之轮。”她的语气中蕴含着比笑容中更多的尖酸,因为有着这个称号的艾欧已经沦落了,永恒之轮显然成为了一个讽刺性十足的称号:“您难道忘记了吗?金龙,银龙,或是青铜龙,赤铜龙,以及那些胆小怯弱的家伙,难道不都依照您的旨意前往另一个位面了吗?他们又怎么会留在这里等待着继承您的力量呢?艾欧,或许我还要感谢您,因为您的作为,让我成为了这个位面最强有力的巨龙,没有之一。”

    “我看到你的眼睛里流动着黄金的溶液,”艾欧平静的说:“你吐出的气息中满含血腥,你的心脏就像岩石那样冰冷,你只会成为一个暴君与恶神。”

    “那或许就是我必须履行的职责,”格瑞第的畏惧被她的怒火遮盖了:“风暴之神塔洛斯的职责就是在海上掀起风暴,让海啸吞没陆地,让飓风将船只撕碎;阴谋与纷争之神希瑞克所要做的则是在人类、矮人,侏儒与精灵之间挑起永不止息的纷争与战斗;而剧毒与疾病之神塔洛娜的牧师们则在忙于将疫病与毒药投入金杯与泉水,就连寒冬女神欧律尔也在肆无忌惮地冰冻每一个胆敢挑战其威严的生命……您又怎么知道我无法成为巨龙们的庇护者呢?也许一个暴戾但强大的神祗正是它们所需要的,在他们的神祗抛弃他们之后!”

    “如果,”她接着说道:“如果您真的是巨龙们所传颂的那位公正的保护者的话,那么您就应该给我您的公正,而不是因为我是否邪恶而产生动摇。”

    艾欧注视着她一会:“如果这是你想要的。”

    说完这句话后,投影随即就变得苍白而单薄,横亘了整个天地的龙骨消失了,在格瑞第面前只有那张圆形的符文盘,有色龙与金属龙的影像向巨龙艾欧最后一次匍匐行礼,所有的符文都在变形,扭曲,彼此交融,而在圆盘的上方,浮现出一团光芒,它像是真实的,又像是一个幻影,你无法辨别它是固体还是液体,柔和的光芒从中间散发出来——格瑞第几乎一下子就知道了这是什么——这是神祗的本质,在他们失去了神躯之后,出现的就是这个,就像格瑞第曾经吞噬过的那个人类,他的躯体被龙胃消融之后留下的东西那样。但那团“东西”混杂不清,布满了裂缝,色泽灰暗,根本无法与巨龙艾欧的馈赠相比。

    所有的人,或更正确的说,仍然能够保有神智的红龙与龙裔几乎都被这个庞然而纯粹的力量吸引住了,就连始终被格瑞第控制,直至死亡都无法挣脱的龙裔们也露出了异样的神色——而就在这一刻,无论是红龙的长子还是双生的红龙兄弟,以及龙裔们都突然感觉到身上一轻,就像是有什么沉重的桎梏骤然拿开了——在意识到艾欧在做出选择的同时,这里的迷锁也随之被破坏的时候,红龙的长子已经投出了一个他所能做到的最为凶狠的法术。

    而在格瑞第爪下的红龙兄长则反口死死咬住了格瑞第的前肢,而它的弟弟明智地一跃而起,踏在了格瑞第的肩胛上,这里对于巨龙来说是个危险的地方——对于双方都是如此,不是没有人想要飞起来,抢先偷取艾欧留给巨龙们的秘藏,但间隔在他们与符文盘之间的是三只巨龙,以及一只曾经的龙裔。它们之间的战斗可以毁灭一个国家,以及数之不尽的人类,即便是龙裔,贸然卷入其中也只有变成灰烬的份儿。

    也有龙裔将匕首或是魔法投入同伴的口中,无论是因为过往的仇恨,或是为了减少可能的对手,龙裔们从空中坠落,他们的血在灰白色的地面上涂抹出一副令人恐惧的图画。

    在这个混乱的情况下,黑发的龙裔抽出一张小的就像是玩具的弩箭时没有受到太多的阻扰,靠近他的人不多,毕竟克瑞玛尔在这七年里也同样建立起了格瑞纳达式的威望,但当一个术士发现他竟然在对准悬浮在空中的符文盘的时候——他想要大叫,但一个不知道是否以他为目标的连环闪电随即击中了他。

    异界的灵魂非常冷静地对准了符文盘,也许还有人记得,他让亚戴尔从格瑞纳达离开,去高地诺曼寻找侏儒麦基——侏儒麦基拥有火的符文的时间要比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更久,对它的研究也要比伯德温或是术士们来的透彻——一个侏儒原本没有可能造出毁灭神祗造物的武器,但如果有着另一个神祗的暗中帮助……这也可以说是一个隐晦的应诺。

    短小的弩箭离弦而去的时候,发出了一声愉快的嗡鸣,它击中了符文盘,符文盘的变化猝然而止——它突然不再有任何的光彩可言,径直从空中坠落,跌落岩石地面的时候,那个清脆的响声对红龙来说,大概和一记雷霆没有什么区别吧。

    异界的灵魂一下子对上了好几双恶毒而狂怒的眼睛,而他只是向着他们做了一个奇怪的手势,一只手捏成拳头,然后中指猛地跳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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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后,天空被打开了。

    绚丽的晨光让格瑞第迅速地闭上了双重眼睑,她颤抖着,痛苦地感受着原本应该温柔的晨光带给她如同炙热火焰对凡人的剧痛与恐惧,她听到了年轻红龙的嘶叫,还有龙裔们慌乱地逃避——红龙的长子抓住了跌落的符文盘,但几乎与此同时,格瑞第巨大的爪子就落在了他的身上,红龙本身的重量全都加在了这个原本应该是个羸弱凡人的身躯上,而后收紧,爪尖在刺入地面,抓起岩石以及岩石中的血肉与符文盘之后收拢,格瑞第张开了羽翼,在死寂魔法区消失之后,她的魔法可以让她一瞬间出现在一百里之外的地方。

    如果出现在这里的不是三位崇高的善神圣者——泰尔、罗萨达以及伊尔摩特。

    若是说,红龙之间的战斗可以毁灭一个国家,那么神祗之间的战斗就可以毁灭一片大陆,在一千年前,这种场景并不罕见。幸而在这里,三位圣者所要与之战斗的只是一个未曾获得任何承认的伪神——泰尔的圣者是一个年长的圣骑士,有着如同白鹭一般的双鬓,胡子,如同鹰隼一般的胡子,他的右手中提着锤子,而另一只手则提着一张金色的罗网——由晨曦之主洛山达编织而成的罗网,能够笼罩住有形与无形之物,在格瑞第因为晨光的刺激而闭上眼睛的时候,他就抛出了罗网,罗网罩住了红龙的长尾,并且收紧,再收紧,鳞片纷纷落下,金色的线深深地嵌入了格瑞第的皮肉。

    而他的锤子凌空而下,躲藏在识海深处的巫妖在看到那只锤子在格瑞第的额头上落下了一个永远的印记时不由得轻微地抽搐了一下嘴角,而罗萨达的圣者,一个白袍的年轻贵族,则将一柄利剑刺入了格瑞第的眼睛,在红龙因为疼痛而吼叫的时候,伊尔摩特的圣者提起短矛,贯穿了她的膜翼,把她的右翼死死地钉在地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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