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瑞本提起弓箭,佩兰特将手放在身后,轻微地摆动了一下。

    骑士们眼神阴桀地打量着这些陌生人,负责“烧烤”黑脚半身人的两个骑士在同伴的掩护下尚算利索地翻身上马,然后拉扯着缰绳,让自己和其他骑士处于差不多的位置,以及拉开冲击所需的距离——在冒险者们没有停止行动的时候,为首的骑士举起带着铁手套的手,阻止他们继续前行。

    “这里是‘黑衣列夫’的领地,”为首的骑士大声喊道:“陌生人们,说出你们的来意,不然我们就要将你们作为盗贼抓捕起来了!”

    “我们只是经过这里,”佩兰特平静地说,他和凯瑞本都戴着兜帽,并未显露出精灵的特征,而内里的蛛丝衬衫与秘银链甲都被隐藏在深褐色的斗篷下面,作为德鲁伊,佩兰特的身上又只有很少的几件饰品,凯瑞本身上虽然携带着他的秘银双刃,但为了隐蔽起见,他的武器和盗贼放在怀里的匕首一样,是经过了一番镀色处理,从外表看就像是普通的铁质武器——他们身后是伯德温,他的假肢被隐藏在外套和皮手套下面,看上去也只是一个落魄的战士罢了,倒是李奥娜引起了骑士首领的一丝兴趣,他的目光在李奥娜的胸前略一停留,又转向她的面孔,眼睛中不禁流露出一丝遗憾的神色。

    “你们之中有人是牧师吗?”他问,因为他看见了巫妖,他穿着那件泰尔赐予的白袍,作为一个曾经的不死者与施法者,他是不会就因为尊严与任性就随意地闲置这么一件珍贵的魔法用具的。

    “我不是牧师,”性情恶劣的巫妖等到骑士们露出轻松的笑容后才继续说:“我是一个法师。”

    一个法师当然要比一个牧师更糟糕一些,但也很难说,骑士们的沉默引发了巫妖的少许不满:“看来您们需要一个证明。”他说,他举起手来,不顾骑士们驱策着马匹慌乱的后退,就施放了一个小小的法术——法术制造的一个水球扑在那堆用来“烧烤”的篝火上,熄灭了火焰,也让被串在铁条上,已经散发出焦香味儿的黑脚半身人又是伤痛又是感激地哭泣起来。

    “您想做什么?”骑士首领色厉内荏地嚷道:“我们也有法师。”

    “很多年前了。”一个骑士低声咕哝道,骑士首领几乎要按捺不住训斥这个蠢货的冲动,但他看了看他们与冒险者之间的距离就安下心来——这个距离后者应该听不到什么。

    “我想我的同伴只是在回答您的问题而已。”佩兰特说,他不是第一次与人类之中最愚蠢低劣的那些打交道,但这种事情还是让他倍感厌倦:“那么,您可以回答我们一个问题吗?”他指了指黑脚半身人,“您们又是在做什么呢?”

    骑士首领十分恼怒,不过他知道一个有着法师的冒险队伍并不是那些可以任由他欺凌侮辱的下贱东西,而且他突然觉察到一个问题,那就是他必须大喊大叫才能让声音传达到对方那里,但对方的声音可不像是声嘶力竭才能发出的,“我们正在执行夫人交给我们的任务,”他不甘不愿地说:“这些可恶的小贼偷走了城堡的咸猪腿,还有一些金币与银器,我们必须从他们的嘴里拷问出这些东西的下落。”

    “黑脚半身人不会偷盗这些东西,”佩兰特冷漠地说:“他们生活在沼泽里,已经习惯了生冷无味的食物,就算你将最美味的火腿放在他们面前他们也只会选择蛤蟆与水蛇,至于金币与银器,或许大部分半身人都会喜欢,但黑脚半身人只会偷盗布匹与陶器,因为那才是他们需要的。”每次商人们想要在黑脚半身人的指引下穿越雪盖沼泽的时候,从不离开雪盖沼泽的黑脚半身人们也只会选择这些东西作为佣金,对于这点佩兰特再清楚不过。

    “您又不是半身人,”骑士首领耸了耸肩:“您怎么知道他们怎么想,也许他们就想换换胃口呢?”

    “而且,”他补充说:“如果他们不是为了盗窃而来的,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距离雪盖沼泽有三百多里远的城堡里呢?”

    “那么肯定是有缘故的。”佩兰特说。

    “看来您确实要包庇这些罪人了。”骑士首领语意不详地说。

    佩兰特并不是无缘无故决定要保护黑脚半身人的,他早年也曾在这个大陆上游历过,知道人类的善良与残忍是共存的,很多时候,后者往往要超过前者许多——银冠密林的精灵们在能够寻找到其他食物的时候并不会肆意杀戮,即便需要血肉与脂肪来度过严苛的寒冬时,他们也不会选择幼兽与母兽,但人类不会,他们善加利用每一只野兽与每一只飞鸟,它们的羽毛、皮毛、骨头、内脏都会被利用起来,成为食物和饰品,而且与饱足了就不会继续猎捕的大部分走兽不同,他们的欲求是永无止境的,除了少数理智而聪慧的人,就算猎获物已经堆积如山,还是会有人忍不住执弓拔刀——或许是因为他们看见了一只肥壮的小鹿,又或是他们想要一件穿山甲鳞编缀而成的内衣,也有可能只是因为妻女在他们离开的时候嘱咐他们带一两根最美丽的羽毛回来装饰她们的秀发。

    他们的罪恶不但降临到野兽身上,也会降临到他们的同类身上,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农夫在田地里播种的时候若是被鸟儿啄去了种子,他们是不敢把它们打下来或是射中它们的,只能让自己的孩子奔跑在田地里挥舞布条驱赶它们,不为别的,就因为鸟儿啄去了种子可能会让他们挨饿,但如果他们胆敢打下这些属于爵爷的鸟儿,等待他们的可能就是被刺瞎双眼,这还是比较仁慈的判决,还有的就是像这些半身人那样,被骑士任意决定一个痛苦而漫长的死亡方式。

    遇到这种事情,即便是泰尔的骑士,罗萨达的牧师也很难说些什么,毕竟每一片领地都有着自己的统治者,他们制定法律,并且要求骑士与士兵们执行它是完全符合教义的,固然严苛,那也是他们自己的事情,除非有显著迹象表明他们正在用成千上万个人类的血肉供奉某个邪恶的神祗,或是完成与一个魔鬼的契约,又或是做了亵渎神祗的行为,并有一个虔诚之人愿意为此发起征战,牧师与圣骑士们方能离开神殿,帮助他获得最终的胜利。

    要不然呢?

    这也是在大浩劫后,人类几乎可以说是暗中形成的默契,他们似乎已经厌倦成为神祗的武器,为了自己的信仰终日征战不休了。

    精灵要比其他种族更早地领悟到了这一点,又因为银冠密林,这个可以说被诸多国家包围着的特殊位置,作为灰岭,也是银冠密林对外的第一道屏障的管理者,佩兰特要比其他精灵更懂得忍耐,但现在他必须得到这些黑脚半身人,在他们必将通过雪盖沼泽的时候,却意外得到了原先居住在那儿的黑脚半身人仓促逃离沼泽的消息,无论如何,他都是需要探查清楚的。

    “这我可做不了主,”骑士首领勉强地说,他看了看身后的骑士与扈从,再没人比他更清楚下属的能力了,在对付农夫和半身人的时候他们或许还好,但就连成群的地精也能把他们咬的吱吱乱叫,而面前的队伍看起来似乎并无什么特殊的地方,但一个法师已经足够令人忌惮了,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把那些盗贼收拢起来,”他对自己的骑士说,而后转向这些陌生人:“冒险者们,如果你们确实有更好的方法能让他们吐露赃物的下落,您们可以跟我来,如果您真能做到你所说的事情,”他注视着佩兰特:“我想我们慷慨的主人会给您们提供一个温暖舒适的房间,如果不能,您们也一样能有个房间住,但是监牢或是马棚我就不知道了。”

    等骑士们再走得远点,盗贼葛兰才在斗篷的兜帽下作了一个很小的鬼脸:“但我记得有人和我说过黑脚半身人也会索要金币作为报酬。”

    “显而易见,”葛兰的声音虽然很轻,但李奥娜还是听到了:“你被骗了,傻瓜。”

    盗贼无所谓地耸耸肩,反正先前那件情报并不是他购买的——也有可能那个商人只是挖了个陷阱给他的某个竞争对手跳,他现在还得到了更准确的,同样无需花费一个铜币,他只要把它记下来就好。

    和别处的领地一样,“黑衣列夫”的城堡矗立在河流的旁边,这条河流并不大,可能是从雪盖沼泽中溢流出来的一部分水源而已,现在它的表面已经封冻住了,有人在冰面上撒上食物,架设罗网来捕捉飞鸟和小野兽,但看上去并不太大成功,那些罗网架设在冰面上,周遭悄寂无声,没有哪怕一只麻雀去尝试一下——伯德温看了李奥娜一眼,李奥娜同样面露迷惑,因为领地上所有的飞禽走兽都只属于该地的统治者,这是最不容更改的法律条款之一,但很少会有领主会让仆人们去拿罗网去捕捉鸟兽的,因为那样的获得也未必太少了。

    更让他们惊讶的是,就在回到城堡的路上,有几个骑士看到了一只顶着双角的马鹿正从远处一掠而过,他们就毫不犹豫地拨转马首,高高兴兴地打猎去了,期间既没有和他们的首领请求同意,也没有想要征求领主意愿的意思,难道他们在离开之前就获得了领主的允许,以及命令可以在他的领地上猎捕鹿和野猪?

    骑士首领的面色并不好看,如果要比喻一下的话,那就是铅灰色的天空上密布彤云,他像是迁怒般地击打了一下马腹,想叫它走快一些,但那匹马只是懒洋洋地嘶叫了一声,继续用那种让人看了都觉得想要入睡的缓慢步伐继续前行,这下子,就连没有离开的几个骑士都笑了起来,只是他们很谨慎地没有让自己的首领看到。

    黑脚半身人被几个年少的骑士扈从驱赶着,少年们看起来并不怎么强壮,面色发青,缺少这个年纪与这个身份的少年人应有的玫瑰色面颊,他们的衣着也不够鲜艳,有两件看得出是从成年人的身上取下修改后给他们穿着的。

    所以,当冒险者们看到了一座近似于废弃的城堡与又薄又矮的单城墙时也不那么意外,不过它应该也有着辉煌过的时候,屋檐上的滴水兽格外的生动精致,它是背生双翼的魔鬼形象,有小马驹的大小,头朝下,双肘屈起,生满獠牙的嘴巴大张着,透明的冰柱从牙齿间垂挂下来,足有三尺之多,加上因为覆盖着冰冻的眼睛在阳光的照耀下闪闪发亮的关系,它看起来就像是活的,并对城堡中的每一个生者虎视眈眈。

    或许正因为有着如此精美的雕刻相对比,城堡的其他地方就显得格外令人怜悯了,城墙残破不全不说,城堡内的附属建筑不是业已倾塌就是损毁,马厩中只有寥寥几匹驽马,无精打采地嚼着混杂着小树枝的干草,水井上的轱辘用的不是铁索而是皮绳,原应炉火长久不熄的铁匠作坊只留下了一个形状古怪的凹陷,伯德温之所以能够看的出这里原本是个铁匠作坊还是因为这块凹陷,每个铁砧都会留下这么一个凹陷——雷霆堡有不下一个铁匠,而他们偶尔也会想要换换作坊的。

    伯德温真心希望他们只是将铁匠作坊搬走了,而不是直接把铁砧卖了。

    不过最令曾经的泰尔骑士感到忿怒的是那座小小的圣所,圣所并不是很大,看上去最多只能容许几个骑士在里面祈祷,但砖石上的雕刻与一块白色花岗岩的基座表明这不是别的,正是一座泰尔的圣所,可能这里的领主曾经是泰尔的追随者,或是信仰过泰尔,他在这里建造了泰尔的圣所,以供他和骑士们在这里获得内心的安宁。

    但现在这些都被损毁了,特别是泰尔的天平,这座会放置在所有泰尔圣所与神殿之前的黑铁制品,可能也和铁匠的铁砧一样,被这里的新主人以一个低廉的价格卖掉了。

    “放下这个。”骑士首领厌倦地说:“不然我们是能够控告你偷窃的。”

    伯德温放下了那块沉重的石头。

    “这里的牧师呢?”

    “死了。”骑士首领说。(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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