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谷口南边的一片平川上,遥远地出现了几匹骏马,迎面驰骋而来,在他们身后的不远处,卷起滚滚黄尘,遮云蔽日,隆隆声有如雷声,沉闷而又带着极强的压迫力。
    这一切,迅速地放大于所有人听觉和视野里。
    一直坚守在高地营地的王平举起望远镜,望向烟尘升起的方向。
    待看清了最前面的骑兵模样,他有些不可置信地放下望远镜,用另一只手揉了揉眼睛,然后举起起望远镜再看。
    没错!
    正是最熟悉不过的大汉游骑装扮。
    从西南而来,又能有如此惊人动静的,除了大汉铁骑,再无他人。
    “来了!”
    王平原本疲惫不堪的面容上,勐地露出狂喜之色,“来了,来了!”
    他用沙哑的嗓门大呼:
    “兄弟们,我们的援军来了!”
    汉军的营地,本就驻扎一处小高地上。
    听到王平的话,周围原本横七竖八,或坐或躺,正在休息的汉军将士,有如闻仙乐,立刻一骨碌地爬起来!
    “当真?”
    “这般快?”
    援军比预料来得要快,这个意外之喜让将士们当真是如贫得宝,如暗得灯,如饥得食,如旱得雨!
    刹那之间,眼看不见,手捉不住,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迅速在营地里扩散开来。
    让苦战多日的将士勐然欢呼起来。
    因为他们的坚守和牺牲,并没有白费。
    相反,朝廷这么快就派出了援军,正是说明了这一战的价值。
    “我道下边的贼军,为何突然有异动,原来是我们的援军到了。”
    “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奇怪,从昨日起到现在,贼军好像有不少人向着大谷口退去了?”
    “对,我也发现了,我还以为是贼子又有什么诡计呢!”
    “贼子……莫不成是要退兵?”
    “应该不会吧?那晋阳那边贼军主力怎么办?”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起这个,有人的眼睛就是一亮:
    “朝廷援军一到,那岂不是意味着贼子大军后路被断?此乃上天再赐吾等一场大功啊!”
    “做梦呢?”同僚向着援军所来的方向呶了呶嘴,“看到没?人家四条腿,你才几条腿?能跟得上?”
    再说了,这些天来的苦战,所有人都已经是透支了体力,在苦苦支撑。
    不少同僚甚至因为没有得到及时的治疗,或在哀嚎中,或者在呻吟中,或者默默无闻地死去。
    此时的他们,急需一场休息。
    甚至人在确定了是己方的援军到来后,一直紧绷的精神在放松下来以后,干脆直接四仰八叉地躺在原地,呼呼秒睡。
    随着如雷般的蹄声越来越大,骑兵大军也渐渐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之中。
    骑兵的速度并不算很快,大概是为了保存体力和保持阵形,而刻意压制了速度。
    但漫山遍野的骑兵,黑压压有如乌云压顶,仍极具压迫力,视之令人胆寒。
    而在日头照耀下的长戟长枪,正闪着雪亮的光芒。
    王平没有去看他们,而是举着望远镜,寻找大军中代表主帅位置的大旗。
    很快,随着大军的不断逼近,关字大旗终于出现在王平的视线中。
    “是关将军,是镇东将军!关将军亲自领军来救援我们了!”
    “关将军来了?”
    有人刚躺下去,一听到关镇东之名,连忙又再次一骨碌爬起来,举目张望:
    “哪呢?哪呢?”
    “镇东将军?果真?”
    一群将校围了过来。
    “关字大旗,应当错不了。”
    “说不得是辅汉将军(即关兴)?”
    战局已定,闲下来的家伙,已经有心情在阵前抬钢筋。
    瞟了一眼抬杠的家伙,不语,冷笑着一声“呵呵”,道不尽的意味。
    虽然辅汉将军也姓关,但放眼整个大汉,不,应该说是整个天下,指挥如此大规模的骑兵行进,阵形还能如此整齐协调的……
    如果不算山长在内的话,那就非关将军莫属!
    关将军他兄长来了老子也不认。
    山长的成就,那肯定是不用奢望了。
    光是独占天下八分才气,就已经让人可望而不可及。
    但关将军领军奇袭数千里,席卷并州,鲸吞河内的成就,不知是多少有志沙场的男儿的梦想。
    就在王平举着望远镜望着自西南而来的大军时,镇东将军同样也接到了最前方斥候打探回来的消息:
    “将军,前方只有零星的贼军,看到我们后就立刻退走了。”
    “还有一军,驻守于前面一处高地上,看旗帜应当是我们大汉的将士。”
    关将军闻言,举起望远镜。
    入眼处,残败的营地,高高飘扬的大汉旗帜,以及似乎有一些人举着长短不一兵器在不断挥动,似乎是在向自己这边欢呼。
    虽然看不清他们的模样,但可以看出他们身上的衣甲,早已失去了本来的模样,与那营地一样,已经残破不堪。
    很明显,这是一支经历了惨烈苦战的队伍。
    一向清冷的关将军亦是有些微微动容。
    “立刻派人过去,与他们接触。”
    “喏!”
    “让后军立刻准备好救治物资!”
    “喏!”
    “加速前进!”
    “喏!”
    传令兵开始四处奔驰而出:
    “主帅有令,加速前进!”
    “主帅有令,加速前进!”
    ……
    很快,骑兵大军前锋分成两边,绕过高地,继续滚滚向前而去。
    原本附近残留的一点魏军,见状立刻飞快向着大谷口退去。
    坚守了多日的小高地,终于迎来了汉军的援军。
    一个小校骑着马,飞奔来到用乱七八糟不知名东西堆积而成的防线前面,高呼道:
    “敢问诸位壮士,谁是军中主将?”
    早已经得到消息的王平领着还能站起来将校前来迎接:
    “护鲜卑校尉王平,不知是哪位将军领军来援?”
    小校还没有回答,小高地又疾驰上来一队骑兵。
    衣甲鲜明,兵器锋利,高头俊马,令人望之便知是难得的精锐。
    一个年青将军在亲卫的拱卫下,越众而出,但见他一个漂亮的翻身下马,大步流星地过来:
    “关某来迟,还望王将军莫要责怪!”
    王平看到这位年青将军,连忙行大礼:
    “末将王平,拜见镇东将军!”
    还真是镇东将军啊!
    王平身后的不少人皆是眼睛大亮,伸长了脖子,想要看清这个传说中的山长之下第一将,究竟是个什么模样。
    果然是俊美挺拔,英气慑人。
    “王将军快快请起,关某此时,可当不起王将军如此大礼。”
    镇东将军快步上前,亲自扶起王平,然后看向王平后面那些全身染了血污,就连脸上都是灰黑不堪的将校们。
    虽然看不出他们的真正面容是什么模样,但从他们眼中的光芒,以及在惨烈的大战后,仍保持着的那股昂扬。
    可以看出他们此时的兴奋。
    “诸位立下大功,当是吾给诸位行礼才是。”
    嘿!
    关将军给我行礼了,以后可算是有吹牛皮的资本了!
    “关将军,吾等既入军伍,就当拼死杀贼,以上报朝廷,下报百姓,不然,岂不是愧对君侯的栽培?”
    “就是就是!”
    ……
    七嘴八舌的同时,又是乱七八糟的回礼。
    雁门郡虽是边郡,平城更算是直面大漠。
    但关将军又岂会不知,自家阿郎对这个地方的重视,远超他处?
    故而护鲜卑校尉府的校尉是他出山以后第一个提拔的王平,同时王家父子与阿郎的关系,可谓荣辱与共。
    而校尉府的长史,则是讲武堂的大师兄张远,曾跟了阿郎好些年。
    至于校尉府军中骨干将校,不是南乡子弟,就是讲武堂学生。
    胡人骑军中,还有一部分是原凉州军胡人转调过来的。
    可以说,从南中到凉州,到九原都督府,再到雁门郡,为大汉守边的将士和建设边疆的百姓,都与兴汉会,与阿郎,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这大概也算得上是一种移民实边,屯垦戍疆的方式。
    当然,这可能也是阿郎给这些普通百姓子弟寻找的一个出路。
    毕竟在边疆,经常与胡人打交道——不管是平和地打交道还是激烈地打交道——不但可以得到锻炼,也更容易积累功勋。
    若非事发突然,中都护府这几年可没对外大动干戈的打算。
    关将军含笑对着这些满腔热血的年青将校们点头示意,然后又对王平说道:
    “我已经让后方赶快把物资送上来,给将军麾下将士好好补一补。”
    “还有,如今军中受伤将士何在?我还特意吩咐送一批药材上来……”
    关将军不提起这个还好,一提起这个,王平脸色就是一暗,就连原本挺兴奋将校们也有些沉默了下来。
    看到他们的神情,关将军就已经猜到是怎么回事,她轻轻叹息一声……
    久经战阵的她,又岂会不明白,战阵前战死的将士,与受伤后不治而亡的将士,基本是对半开。
    也就是大汉这些年来,因为医学院的原因,这才得以保下了大量的受伤将士的性命。
    同时这些受伤过后恢复过来的将士,又会成长为有经验的老兵。
    这些年来,大汉军中将士,战斗力越发强悍,这便是重要原因之一。
    毕竟别人的百战精兵,可能真的是一百个人里挑出最后能活下来的那一个。
    但大汉就不一样。
    给你配了那么好的武器,那么高的披甲率,那么多的医学生,想死哪有那么容易?
    只是这种情况,是建立在强大的后勤保障的基础上。
    至于像大谷口这一战,大汉将士因伤不治的人,数量已经达到了一个惊人的程度。
    在安排完护鲜卑校尉府将士休息与救治事宜之后,关将军立刻询问起并州的战事情况。
    “回镇东将军,吾等被困于此处,仅知司马懿领着大军,往北而去,想必是要去攻打晋阳。”
    王平对晋阳那边的情况,其实也是近乎一无所知。
    他比关将军唯一多知道的,仅仅是司马懿确实是领着大军过去了。
    “而且从昨日起,围困我们的魏贼,就突然退兵了,但我可以肯定,司马懿的大军,定然是没有回返的。”
    听到王平的话,关将军眉头一挑:
    “司马懿大军并没有回返?”
    王平点头:“肯定没有。”
    自己的营寨,正好卡在大谷口的出口位置。
    就算司马懿数万大军是夜里行军,也得要有火把,不可能悄无声息地从自己眼皮底下重回大谷口。
    “镇东将军,那岂不是说,贼人大军,已经被吾等断了后路?”
    马岱闻言,立刻说道,“将军,不若让末将领军为前锋,立刻前去晋阳!”
    关将军却是没有那么激动,她轻轻地摇了摇头:
    “没那么简单。吾与司马懿交过手,此人非简单之辈,不可轻视之。”
    关中一战,若非阿郎铁了心要清洗河东世家,死活要呆在大河边上钓鱼,也不愿意过河,说不得就要中了司马懿之计。
    关将军更是在渡河之后,亲自与司马懿交过手,深知此人城府极深,为人狠绝。
    对手若是稍不注意,就要吃大亏。
    魏延的上党之失,就是血泪教训。
    “可是镇东将军,晋阳兵少,若是不及时救援,恐怕……”
    对面马岱这等老将,关将军不得不耐心解释道:
    “马老将军稍安母躁,我并不是说不去晋阳,我只是说,司马懿后路被断之事,看起来恐怕并不像我们想像中的那么简单。”
    她看向马岱:
    “所以马老将军,你带着人马前去的时候,千万要小心,不可冒进,记得随时回报前方的消息。”
    马岱大喜,领命而下。
    待众人散去,王平有意落到最后,悄悄地问道:
    “将军担心马老将军中了司马懿诡计?”
    关将军澹然一笑,轻轻摇了摇头:
    “吾至祁县时,就已经提前派人前往晋阳打探,马老将军半路应该就能遇上。”
    “吾领大军据于大谷口,就是扼住了魏贼进退要道,司马懿再有诡计,又能如何?”
    王平又问道:“那将军是担心晋阳有失?”
    关将军敛起笑容,沉吟了好一会,这才说道:
    “司马懿后路已断,他就算是攻下晋阳,那又如何?若是以一个晋阳为代价,就能聚歼司马懿及其大军,那也是值得的。”
    王平有些不明白:
    “那将军还在担心什么?”
    关将军吐出一口气:
    “因为我看不懂司马懿举动,若是换成了我,我会直接趁势攻下高平关,堵死上党诸口关隘以自守。”
    关将军目光有些迷茫,语气有些迟疑:
    “除非他觉得太原会像上党那般,大军一至,就会立刻举城而降,否则,那他就是在冒险……”
    说着,她把自己代入司马懿的位置,又摇了摇头:
    “太冒险了,不值得!司马懿怎么可能看不出来?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事出反常必有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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