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正德喝酒了。

    喝了很多酒,喝到摇摇晃晃,喝到无法直行。

    酒这个物件,喝了能让人忘了悲伤,忘了忧愁,忘了一切烦恼;但还是酒这个物件,喝了之后,也会把人上一刻的心情放大无限倍。

    庄正德累了,感觉很累,不是那种身体的疲惫。而是对于一个马上而立之年的男人,却被生活打败的那种心灵的疲惫。

    自十九岁之后,庄正德连续五年考举失败,之后又拿着家中老父多年积蓄,跑到太州府和朋友合伙开酒楼,起初两年倒是生意兴隆,让庄正德狠狠赚了一笔。人一旦从无到有,从穷到富,若不是付出辛劳所得,必然会让人飘忽忘我。

    在庄正德看来,这钱赚的也有点太容易了,比起在沁黄县做县令的父亲庄云来说,自己已然在别人眼里超越了父亲,心里也慢慢变得有些飘飘然,觉得自己已经快成为山西第二乔致庸了。

    在之后的两年中,庄正德花钱如流水,夜夜流连于烟花柳巷,渐渐生意也不再用心打理。之后又学着晋商传奇乔致庸涉足期货贸易,一狠心一跺脚将酒楼出兑,又四处借贷全心投入到其中。

    俗话说站的越高,摔得越痛。

    对于一个没有经商头脑的人来说,做自己完全不懂得事情,无异于自掘坟墓。开酒楼赚钱的好运气并没有在庄正德身上一直延续下去,期货贸易仅仅三四个月就让庄正德血本无归。

    四年来,庄正德从无到有,又从又到无,直至从无到负。让这个男人饱尝了人间苦乐。无奈之下,也只能灰头土脸的回到沁黄县寻求县令大人的庇护。

    庄云一直以来对这个老来子十分宠溺,只要不是杀人放火的事情也都没有太多追究,即便是这次儿子亏了个血本无归负债累累,回家之后也只是跪在堂前不冷不热的训了几句,同时也希望庄正德收收飘在云端的心,能够踏踏实实的找个女人结婚生子,安分守己的在沁黄县度过余生。

    庄正德看着老父亲,有些凝噎。自己在外四年,父亲已是满头白发,不管是身体还是精神,都没有了以前的那种神采。老父庄云已经七十有余,以后的日子还能陪伴庄正德多久?自己出门在外喝酒吃肉,从来没担心过家中老父。

    自从回来以后看到父亲庄云,庄正德感觉自己的心被扎了个通透。自打十五岁那年母亲重病去世,庄云再无续弦,含辛茹苦的将儿子养大,不求荣华富贵官至一品,只求平平安安度过一生,可是庄正德没有做到,没有出人头地不说,还落了个凄凄惨惨戚戚,眼看而立之年,连个媳妇都讨不到。

    一想到这些,庄正德心里委屈、恐惧、愤怒、纠结,庄正德只想喝醉,醉了,就会忘了一切,醉了,就会把所有情绪埋藏。

    有些人跌倒了还能爬起来,有些人跌倒了也只想趴着。

    庄正德属于后者,在大清一个二十八岁的男人无一技之长,还只能生活在父亲的光环下,这让庄正德觉得自己无地自容。若不是贪生怕死想着苟且偷生,早就一头扎进黄河随波逐流去了。

    庄正德摇摇晃晃走了很久,意识模糊也不知到了什么地方,只是觉得阳光温暖,绿草浮萍,当时念头只有一个,就是躺着马上睡一觉。

    也不知道过了几个时辰,迷迷糊糊中,庄正德听到砰砰的声音,声音不大,但是很吵。揉了揉惺忪的眼睛,甩了甩发昏的脑袋,庄正德坐了起来,有些失神。往声音的方向远远望去,发现原来是有人在山边的石桌上下棋。

    庄正德有些奇怪,扭头看了看周围的环境,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中来到了沁黄县十里之外的棋盘山,还有些奇怪的就是这荒郊野外的,除了会有人来此地放羊,竟然还有在这下棋的人。

    起身之后,庄正德晃晃悠悠的往石桌方向走去,只看到石桌旁一老一小还卧着一条巴哥小狗。

    小巴哥有些警惕的朝着庄正德汪汪两声,石桌旁小少年有些恼怒的抬头看了这个醉汉一眼,好大的一股酒味!

    小少年梳着油光锃亮的短辫,里头还插着黄色麦穗,看起来朝气蓬勃;老者穿着朴素,青色长袍舒舒展展,放下手中棋子对着走过来的庄正德抱了抱拳:“打扰小友了,老夫带小孙子出来郊游,在此休息片刻,教小孙子下下棋。”

    一句话说的庄正德到有些不好意思了,本来只是想看看谁在这荒郊野外下棋,却不曾想打扰到人家切磋棋艺,拘谨的挥了挥手:“不碍的不碍的,我这也是喝过了头,也不知走哪了倒地就睡,没让这山上的狼啊狗啊吃了就算好了,我还得谢谢您爷俩叫醒我。”

    小巴哥一听这狗要吃人,气的鼻子里直哼哼,碍于小主人也在不好发作,只好原地转圈以示愤怒。

    庄正德有些惊讶,这小巴哥智商还挺高,竟然还能听懂。老人微微一笑:“年轻人,还是少喝点酒,事无绝对,人无绝处,只要心宽,这世间便没有过不去的桥啊。”

    小少年一听这爷爷又开始唠叨,暗暗跺了跺脚:“白老头,你是逢人就劝,也不怕人家烦你。你怕是又忘了上次劝人家被人家追着打了吧?”

    姓白的老爷子一听这话,哈哈大笑。对着庄正德再次抱拳,搞得庄正德怪不好意思,“小子庄正德多谢白老爷子开导,只是烦心事多,只想着一醉方休。”这白老爷一听庄正德这个名字,有些愣神,“莫非你是沁黄县令庄云的儿子?”

    庄正德仔细端详了白老爷半天,却也认不出来到底是不是见过。

    白老爷一看庄正德正犯迷糊,也猜出个大概,“小庄不认识我倒也不奇怪,小时候你光腚的时候我还抱过你,我是你爹至交好友,一直都在外游方教书,这些年很少回来罢了。”

    庄正德有些不好意思,“原来是白先生,失敬失敬,听我爹平时也总念叨您,一下子没有对上号。”

    白老爷子对着庄正德微微一笑,让庄正德感觉如沐春风,说不上来的那种感觉。“小庄,时辰不早了,我们也该回去了。回去告诉你爹,最近我一直在沁黄县,就住在县东边土地庙。抽空可以过来一坐,叙叙旧聊聊天。我跟你爹也有十几年没见了。”

    庄正德抬头看了看夕阳,这顿酒这场觉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一下午了,也是该回家去,省的庄老爷子担心。“白先生,那小子就先走了,回去我便告诉我爹。您也早点回去,天色不早了。”庄正德随即抱拳,与这一老一小一巴哥道别。下山而去。

    回到县衙后院,庄正德找了一圈也没找到老县令,抓紧时间去洗了把脸去了去酒气,在喝酒这方面,庄正德也继承了老县令的强大基因,在外自称新悦酒仙。只因是在开新悦酒楼的时候广交好友,逢桌必敬,喝出来的好酒量。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老县令庄云随同一对夫妇一起回到县衙后院,见庄正德坐在院子里发呆,老县令赶忙叫起庄正德,“正德,这是你远房表哥谢聪,这是他夫人董丽。他二人来咱们这借宿几天,办些私事。”

    庄正德起身作揖“表哥好,表嫂好。”,庄正德对于突然来到的表亲感觉很诧异。他只知道母亲当年是从东北逃难来到沁黄县,对于母亲那边有些什么亲戚一概不知。同时也有点好奇,该是什么私事会跑这么远?

    见过面后,一家人吃过晚饭。庄云与谢聪在一旁喝茶闲聊,董丽则在院子里转悠,这瞅瞅那瞅瞅的,感觉都是新鲜事物。

    庄正德就坐在院内石凳上望着对什么都很好奇的表嫂,庄正德有些拘谨,想跟表嫂聊天,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表嫂董丽转了一圈,将县衙前后看了个齐全,有点百无聊赖。看到庄正德独自坐在院子里盯着她看,便走过去也坐在一旁。

    “小胖哥儿,你搁这瞅啥呢瞅,我脸上长花儿了吗?”,庄正德一听这口音,突然想起在太州府花酒场所里遇到的那些个东北女子,各个貌美如花,性格开朗,能喝能玩,一时间突然有点失神。不过一晃又发现有些不妥,赶忙起身作揖,“表嫂说笑了,我只是觉得好奇,因为从未听母亲提过她的亲戚。”

    董丽咧嘴笑了半天,“小胖哥儿你可真逗,我们还能冒充咋的。不过我这瞅老半天儿了,发现你这脸上没点血色(sai),破财之相,眼神失焦,心神不宁的。咋滴啦这是?让哪家姑娘骗财骗色啦?”

    庄正德一听这话,打心底有点儿慌。在太州府这几年虽然名声大噪,但是一直也就是一府之地,隔着沁黄县千八百里的。不可能有人知道,不然非把老县令气的一口老血吐地上。

    庄正德一时间有些摸不透这表哥表嫂的来历,怎的像是某些江湖术士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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