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崔文静将一份潘辽的材料放在田文秀的案头。
    “监军,这两天我整理了十几个问题,我稍微筛选一下,感觉有三个问题比较严重,一个有徇私谋利的嫌疑,他主管酒坊和葡萄园,向长安供应葡萄酒,价格比其他两座酒坊低一成,去年光葡萄酒就收入近二十万贯,一成就有两万贯的利益,我严重怀疑他中饱私囊。
    第二个问题是他的官宅有十五亩,严重超过了朝廷规定的州长史不得超过五亩的限制。
    第三个问题他有失德之举,他有一个私生子,目前住在凉州,违反了朝廷的规定。”
    田文秀看了看问道:“咱家住的宅子大概有二十亩吧!有没有逾规?”
    崔文静想了想道:“朝廷没有规定监军住多大的宅子,田监军不用担心这个问题。”
    “那郭使君呢?听说他的宅子有三十几亩,是不是太大了?”
    崔文静摇摇头,“他是夏国公,按照爵位,他可以住五十亩的宅子,我的官宅是十三亩,也只是略略大了一点。”
    “既然如此,那就不要用官宅来做文章,会让人抓到把柄反击。”
    “监军说得对,用官宅说事确实考虑不周,各州各县的地方官基本上都超过了规定。”
    田文秀又看了一遍材料道:“差不多了,咱家就用它来办河西第一案!”
    .........
    郭宋早上在城内军营巡查士兵们的过冬情况,士兵们都搬到了城内军营内,军舍倒是没有缩小,但训练场地没有了,只有一块不大的演武场,供士兵们出来走动。
    “启禀使君,士兵们供应粮食还是比较充足,每人每天有一斤米,半斤肉和三两腌菜,军俸也能及时发放.......”
    郭宋想起一事,便问仓曹参军道:“可我听说将士们抱怨,你给他们发放的羊肉有点不新鲜,有这么回事吗?”
    “是有这么回事,但卑职也没有办法。”
    “怎么说?”郭宋问道。
    仓曹参军一脸为难道:“很多羊都是去年宰的,都堆放在地下冰窖内,快一年了,肯定不会太新鲜,虽然新鲜的羊肉也有,但总要把去年留存的消耗掉才行。”
    “还需要消耗多久?”
    “大概十天左右就差不多了。”
    郭宋点点头,“明天上午大将点卯时,你把情况给大家说清楚,什么都不说,大家当然有意见。”
    “卑职知错!”
    就在这时,一名从事慌慌张张跑来禀报道:“使君,出事了!”
    郭宋眉头一皱,“慌慌张张的,出了什么事?”
    “潘长史被监军抓起来了,正在大堂审问他。”
    “简直胡闹!”
    郭宋顿时恼火万分,立刻吩咐道:“回军衙!”
    他带着内务营数十名骑兵疾速赶回了节度府官衙。
    郭宋快步走上大堂,只见潘辽被手臂被反绑跪在地上,田文秀翘腿坐在上方,一边喝茶一边审问。
    “田监军,你在干什么?”郭宋厉声问道。
    “呵呵!咱家就知道有人会跑去报告。”
    田文秀阴笑两声道:“咱家接到举报,说潘辽徇私营利,中饱私囊,这种事情天子绝对不会容忍,作为天子派来的监军,咱家也不能容忍,所以必须审问清楚。”
    郭宋抽出剑一挑,潘辽绳索被割断,潘辽委屈道:“使君,我没有......”
    郭宋一摆手,“你不用多言,这件事我来问清楚。”
    他目光又转向田文秀,“潘长史是堂堂五品朝官,双膝只跪天地君亲师,你无权让他跪下,更无权捆绑他!”
    田文秀轻轻哼了一声,“郭使君,你别忘了,咱家是监军,这个军可不光光是指士兵,也包括使君在内所有的官员,咱家现在怀疑潘辽贪污公帑。”
    “田监军可有证据?”
    “咱家这里有份举报书,当然,光凭一份举报书不能定罪,但咱家觉得潘辽确实可疑,那你说该怎么办?”
    “田监军有疑问可以询问,这是你的职责,但你要把方式搞清楚,潘长史是朝廷,不是罪犯,你若再向朝官施暴,我就上书天子,要求更换监军!”
    田文秀眼皮耷拉下来,冷冷道:“好厉害的节度使,你似乎忘记咱家手中有尚方天子剑,可先斩后奏,你再敢对咱家这样说话,咱家就斩掉你的脑袋!”
    他话音刚落,郭宋便不屑地笑了起来,“田监军带的随从太少了一点吧!最近可是有吐蕃探子在张掖出没,当心晚上被吐蕃人斩掉人头,我可没办法向天子交代。”
    田文秀脸色大变,“郭宋,你敢威胁咱家?”
    “我威胁你了吗?我只是好意提醒你,田监军来河西后还没有去过肃州吧!好像沙州也没有去过,这可不是合格的监军啊!只是去肃州和沙州的路上野狼出没,提醒你们千万当心了,河西走廊上的野狼几百只一群,发现猎物可是不死不休的,别被啃得尸骨全无。”
    田文秀气得脸色铁青,恶狠狠道:“你这套把戏我同样也会照搬,我会上书天子,揭发你拥兵自立,企图谋反!”
    郭宋眼露杀机,盯着他道:“如果真有那一天,我一定会杀你祭旗,元细郎,你跑不掉的!”
    田文秀俨如五雷轰顶,一下子呆住了,他隐藏了十八年的秘密在一个最想不到的时候,在一个最想不到的地方,被对方毫不客气地揭开了。
    ........
    一场针锋相对后,当事者都沉默了,潘辽没有遭到任何处罚,田文秀也没有再询问过他,就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
    但郭宋和监军宦官翻脸的消息却迅速传遍了张掖城,有人为郭宋的强硬叫好,但更多人却是为郭宋忧心忡忡,得罪了监军,就意味着他被罢官免职不远了。
    入夜,郭宋坐在书房里看书,薛涛端来一盏茶,担心地问道:“听说夫君和监军翻脸了?”
    “娘子也听说了?”郭宋微微笑道。
    “整个张掖城都在疯传,我怎么会不知道,我理解夫君的心情,那个宦官是很令人憎恨,但夫君还是应该忍一忍啊!”
    “忍一忍他就不会弹劾我?”
    郭宋笑了起来,“你如果知道他进宫前是元氏家奴,恐怕你就不会劝我忍了。”
    “啊!”薛涛大吃一惊,这个监军竟然是来自夫君的仇家,这可麻烦大了。
    薛涛顿时急道:“夫君,你应该上书给天子说清楚,他就不会太相信这个监军的话了。”
    郭宋轻轻摇头,“你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天子若不信任田文秀,就不会让他当监军了,同样,天子若信任我,也就不会派监军,甚至还要让我妻女去长安为人质,在天子那里和田文秀打官司,我注定赢不了。”
    “可是元家和你有仇,而田文秀又是元家的人。”
    郭宋搂住娇妻低声道:“从古至今的帝王只关心一件事情,你会不会造反夺他的江山?其他都不重要,只要他有一点点怀疑,他都会毫不容情把你杀掉,就算是他亲生儿子也绝不会心慈手软,这种事例还少吗?最多死后封一个好听的名号,帝王们从来只相信死人不会夺他江山。”
    “那怎么办?”
    薛涛急道:“夫君,这个官不做了,我们远走高飞,隐姓埋名去吧!”
    郭宋安慰她道:“我已经在着手准备后路了,你尽管放宽心,天子也会谨慎小心,不会完全听信田文秀的话,把我逼反,这个时候他要全力削藩,就绝不会在背后惹出事情来。”
    薛涛低低叹息一声,“伴君如伴虎啊!”
    妻子的感慨让郭宋颇有共鸣,“你说得一点没错,元家虽然用毒计害我,但天子也并不是没有头脑之人,他如果不想动我,再多毒计也没有用,关键是唐蕃达成了会盟,西部暂时安全了,天子对我的态度就不再像以前那样重视,我上次去长安体会得很深刻,他接见我还不到一盏茶的时间,而且表现得很不耐烦,这才是元家毒计得以成功的根本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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